兩百招過後,魏紀已經明顯得感覺到,如果他放不開的話,他會輸。而從李靜已經燃燒起來的雙眼中,魏紀清楚地看到,這次他要是故意輸了,李靜恐怕會把他列入拒絕來往對象。
心中一緊,魏紀眼中也染上了認真的神色。爲了追趕魏諶而習得的武功,武將出身的世家子弟的拳腳,比李靜從樓寒那裡習得的少了套路華麗,更加精準,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第兩百五十一招,李靜華麗麗的被魏紀一拳打了出去。不過,這次李靜並沒有跌倒,而是在空中艱難的變換了步法,踉蹌了三步,勉強站定。
李靜神色中滿是不甘心,但還是喘着粗氣拱手道:“魏公子武藝非凡,我輸得心服口服。”
魏紀見李靜還能站定,舒了口氣,收了氣勢道:“我只是佔了身高和體力上的優勢罷了。”
李靜覷眉走上前,出直拳捶了下魏紀的胸口道:“不用給我找藉口,我的拳法破綻太多,這是事實。況且,體力,本也是習武者必須習練的基本功。不是因爲我是女子就有怠惰的藉口。”
李靜說完,收手不再看魏紀,轉身擡步。
魏紀抓住李靜的肩膀讓她不得不轉回身道:“你要是想要練習魏家的拳法,我教你。”
聽了魏紀的話,李靜眸中瞬間閃過一抹亮光,不過,隨即,她的眼中又恢復了平靜無波,腳下挪動,掙脫魏紀的手掌道:“不用了,雖然喜歡,可是,我不想讓你背上泄露家傳武學的罪名。”
魏紀腳下移動,雙手按上李靜的肩膀,直視着她的眼睛道:“父親常說,武學就是要切磋才能進步。我習得的這套拳法,歸德軍的兵士,大都會練。而且,軍中還有更好的拳法,只是戾氣太重,只適合殺伐,我就沒有練習。
如果你怕因爲偷學我家家傳讓你聲名蒙羞的話,我可以帶你回家,讓父親應允。”
聽了魏紀的話,李靜失笑道:“我哪裡還有什麼聲名?不過,如果真的是可以外傳的話,我也真的想學。還有,我家摩西也要一起學。等下我們兩個拿了束脩去拜師,魏•••師•••父。”
不知道是因爲李靜的笑容,還是她帶了調侃意味的稱呼,魏紀紅着臉收回雙手,結結巴巴地道:“互•••互相學習,不•••不用拜師。還•••還有,雖然是我贏了,你•••你也可以如稱呼萬公子一般稱呼我的姓名。李公•••,不,ji•••靜。”
說完,魏紀也不再看李靜,慌亂的跑回房間。
李靜失笑出聲,待轉身之際,看到了三扇打開的房門,和門口站着的人。
李靜給了萬麒和摩西一人一個安心的笑容,對朱說不失禮儀的微微點了點頭。
走到房間門口,李靜對摩西道:“等我兩柱香的時間,我洗澡換衣服之後,我們到魏紀那裡拜師。之後,你再去讓那裡。”
李靜進門,摩西也跟了進來,李靜拿了水桶,看到它那雙碧色的瞳眸滿滿的擔憂道:“我沒事,養了一年多,早養回來了。而且,我不會像以前那樣沒有分寸,生理期前後,會乖乖待着,絕對不會動手的。”
摩西拉住李靜的手腕看進她的眼中道:“靜,發生什麼事了嗎?”
李靜放下另一隻手中的水桶,揉了揉摩西半長的柔軟金髮道:“前些時候有些得意忘形,做了些不自量力的事,招人煩了。不過,已經沒事了。別擔心我,五年的期限,你要專注才行。”
摩西拉下李靜在它頭上作亂的那隻手,輕輕抱了抱她道:“放心吧,我會努力的。你也是,不管做什麼,別太勉強自己。人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只要做好自己擅長的就好了。”
李靜眼睛一熱,放下另一隻水桶緊緊抱住摩西道:“摩西,謝謝你。前段時間是我糊塗了,以後我不會自不量力了。”
說完,李靜放開摩西,轉身拎起兩個水桶快步走向熱水房。
李靜身後,摩西、萬麒、朱說三人,面面相覷,然後,各自回房。
到魏紀那裡規規矩矩敬茶拜了師,李靜回了自己房間,摩西去李讓那裡上課。
李靜屁股剛沾上坐榻,還沒坐定,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李靜灌下一口涼茶後起身開門,門口,萬麒靠着庭柱翹着蘭花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得李靜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掏出錦帕幫李靜擦了擦乾乾的眼角,萬麒幾乎是貼着李靜的身子,居高臨下地道:“李家弟弟,這是在哪裡受了委屈?怎麼眼睛哭得跟個小兔子似的?”
萬麒的聲音本就偏高,此時刻意加大了些,加上撲鼻的香味,弄得李靜頭嗡嗡的。
偏偏,萬麒藉着身高優勢,把李靜圈在了門板與牆角之間,讓她後退不能。
李靜一手掩住鼻子,一手顫抖着推着萬麒的胸膛道:“萬麒,我聽力很好,不用靠這麼近我也能夠挺清楚。”
萬麒不爲所動,不,具體說來,身體反而往前微微傾了半寸道:“奴家當然知道你能聽清楚,不過,這話,奴家不單單是說與你聽的,還是說與那不知好歹委屈了你的人聽的。”
萬麒不喜歡朱說,即使是反應弧長如李靜,十幾天下來,也發覺了。
要說萬麒嫌棄朱說家貧,睢陽學舍如朱說一樣的學子,光他們這個院子,就住了六個,萬麒對人家,也沒什麼不滿,最多,偶爾眼角流露出一抹不屑,言語上卻不曾怠慢,態度還是恁地親暱。
要說其他的,李靜還真想不出朱說有什麼地方得罪過萬麒,他年齡比他們都長,加上自小可能經歷過一些坎坷,待人接物,雖稱不上圓滑,但絕不至於做出招人記恨的輕率言行。
再說說朱說的學識,那一篇入學考試的文賦,讓夫子們對他另眼相看。他既沒有因此驕傲,也沒有因此怠惰,跟別人討論,既不會拿自己的見解強加於他人,更不會因爲自己比別人看得更深就露出洋洋自得的嘴臉。面對學問,他是認真而謙遜的。
這樣一個除了家貧,其他各個方面都沒得挑剔的人,李靜覺得,以萬麒的敏銳和圓滑,就算不去像蝴蝶一樣撲過去結交,也不會故意跟對方過不去。
但是,實際上,萬麒就是跟朱說過不去。
當然,他也沒有做出背後詆譭人,或者用他家的錢買通一些趨炎附勢的小人給朱說難堪的失格之事來。只是,每當有機會面對面,他對朱說說話時,總是極盡刻薄諷刺。幾個人在一起討論時,還特別喜歡跟朱說過不去,總是堅持與他相左的觀點。
如果說朱說堅持的是儒家正統的學說的話,萬麒堅持的,就是旁門左道。這倒也不是說萬麒不學無術,他熟讀九經,通曉歷史,兼修佛、道,可謂是天資聰穎,博聞強識。
可是,這些,並沒有讓他變得儒雅乖順,反而給他的那一套奸商的理論穿上了一套正統的鎧甲。
李靜私心裡,自然是覺得萬麒那套真小人的奸猾更讓人自在一些,可是,偏偏,朱說的凜然正氣不帶絲毫虛假,不僅有強大的理論支持,還有堅實的實踐基礎,更有堅定的信念支撐。
人家就是站在了那個高度,而且,人家只是堅持自己,並沒有要求別人跟他一樣。
所以,短短的時間,大部分的學子,對朱說都是挺有好感的。即便有嫉妒他才學的人,幾次自討沒趣之後,不管當面還是背後,都不會在言語上詆譭爲難於他。
可是,萬麒卻始終堅持着特立獨行,劍走偏鋒的與朱說針鋒相對。當然,多半是他傷不了朱說,朱說在自己的堅持之外,也不會攻擊他。
可是,饒是這樣,萬麒不僅沒有覺得沒趣,反而鬥志不減。
萬麒的心態,李靜多少也能理解,他出身商家,作爲繼承人被培養,自小已經習慣了爾虞我詐,也見慣了官員的各種嘴裡,這樣的他,沒有辦法相信,一個貧寒之家出身的學子,真的是沒有私心的爲了天下百姓而考取功名的。他不相信朱說不會在得到地位之後變得貪婪,不相信他真的會切實爲民請命。
因爲,那樣的話,他一直以來所看到的世界,他成長過程中不得不習慣的規則,他爲了繼承家業不得不違心遮掩,都會變得虛僞、可笑,沒有價值。
所以,他想擊垮朱說,想讓他放棄他那套儒家正統,爲官爲民的理念。
但是,他在朱說那裡,沒有看到絲毫人類該有的缺點和劣根性。
甚至於,貧寒出身的他,每日只能食粥果腹的他,在錦衣玉食的萬麒面前,居然沒有那種人類本能的嫉妒與自卑。他居然平視他,甚至於,無視他;而對於他自己的貧寒,他也不覺得難以啓口。
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朱說在一個商家大族的繼承人面前,居然貧寒的那麼坦蕩,那麼理直氣壯。
如果是王炎,被這樣的朱說惹怒了,一定會用很多卑鄙的手段讓朱說吃盡苦頭;
可是,萬麒,儘管出身商家,卻有着他的驕傲,他不屑那樣的背後手段。也許,也不排除,他在內心深處,對那樣坦蕩認真的朱說,是存了尊重認可之心的。
但是,萬麒的倔強和驕傲,讓他哪怕是唱獨角戲,也堅持跟朱說過不去。
尤其是,那個對他總是一再拒絕的李靜,竟然主動去討好朱說之後。
朱說跟李靜的接觸並不多,且多半都是李靜主動的,這一發現,讓萬麒更加心氣不順。
這幾天李靜先是關在房間挑燈抄寫她以前最討厭的佛經,後又辛辛苦苦做她一直不屑做得習字,萬麒那口氣,都快衝破臨界點爆發出來了;
可是,今日,吃飯時李靜還歡歡喜喜說要把習字拿與朱說看,飯後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她居然就在院子裡跟魏紀比起了拳腳。結束之後,居然還要拉着摩西拜魏紀爲師。
李靜不喜魏紀,當然,也談不上討厭,只是不擅與他那種性格的人相處,所以,即使魏紀總是與他們在一起,李靜與魏紀之間,是沒有多少交集的。
如今,她竟然突然說要拜魏紀爲師。
如果不是受了刺激,怎麼會有這般的轉變?
李靜與魏紀比武時,其他房間也有人開門開窗往外探頭看的,但是,自聽到動靜始,就衝出房門從頭看到尾,看完之後還不回房間的,也就萬麒、摩西、朱說三人。
萬麒自己和摩西當然沒有話說,朱說是那種吃飯時間都要抱着書冊看書的人,怎麼居然捨得放下寶貴的讀書時間看人比武鬥狠了?
幾乎不用太費力,萬麒就猜到李靜一定是在朱說那裡受了委屈,而依着李靜大而化之的性情和朱說一直一副儒家正統的姿態,萬麒不難猜出,肯定是李靜的隨性,觸動了朱說的底線,而朱說根深蒂固的思維,讓他給了李靜難以承受的難堪。
萬麒自己都捨不得傷害,處處維護的人,竟然輕易就讓他不喜的朱說給傷着了,看李靜的反應,顯然傷得還不輕。而且,還是李靜自己上趕着讓人家去傷她的,並且,那之後,居然只跟摩西說是她自己自不量力。
受了委屈就只知道逃避嗎?
這樣的懦弱,萬麒在心疼之餘,更多的,竟然是氣憤。讓蘇家上下另眼相看的人,對他萬麒不假辭色的人,面對那個除了一身理想的正統理論,一無是處(?)的不知道從哪個鄉下冒出來的窮酸書生,居然只會懦弱的逃避?
如果這次不出這口氣,萬麒讓自己跟那個窮酸書生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