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舒妃臨盆,南巡聖駕亦在回京途中。此次南巡,弘曆經過山東各城、杭州、蘇州、江寧等地,獨獨繞過濟南不入,以悼念孝賢皇后泉城薨逝之痛。
還未到達京城,弘曆接到快馬急報,舒妃生下一子,是爲十阿哥。皇太后最是高興,而弘曆的期待幻滅,立刻掃了興致鬱郁不歡。如此一來,不僅無法給喀爾喀聯姻恩典,更讓舒妃之父納蘭永壽趾高氣昂。
回京之後的弘曆,遲遲不去看十阿哥,連名字都沒給取,可見他是多麼不待見這個兒子。舒妃得此子,下場卻冷清孤單,心裡的苦楚只能往肚子裡咽,滿心期待傾注到兒子身上。
嘉貴妃在這時候成功將弘曆引去鍾粹宮纏綿了幾日,直到皇太后生氣了,弘曆才做個場面去看了舒妃母子。
傅恆回京之後因侍妾水鳶早產,查究原來是長臻的好傑作,於是親自登門拜訪輔國公府,黑着臉要見長臻。
“富察大人,我敬重你是個正人君子,但這裡是輔國公府,你要撒野還得看主人。”弘曣見傅恆一進門就是怒氣衝衝,也不經過通報,絲毫不把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裡,又聽說是爲着長臻鬧了富察府的事而來,這事雖說是長臻不對在先,弘曣也說了她幾句,傅恆此番興師問罪,弘曣覺着他已然教訓了長臻,大家也相安無事,過去也便算了。
傅恆對水鳶不過是露水情緣,談不上愛情,可水鳶既然有了他的孩子,便是他的女人,他尤其不容許長臻欺負了富察府的人。
“國公,咱們兩家向來和氣,小弟敬重您是兄長,喊您一聲大哥,還請你叫長臻丫頭出來,小弟有話問她。”傅恆礙着璟珂的面子,又對弘曣一向尊敬,心知弘曣愛護心切,不願與他起衝突。
弘曣微微露出慍色,一旁的永瑋忙上前對傅恆鞠了一躬賠禮,才道:“內子莽撞,驚了水姨娘的胎,她已經知道錯了。還請傅恆叔叔海涵,永瑋給您賠禮了!”
“你賠禮作甚!”珠簾後走出穿着一襲淡紫色家常衣裳的長臻,牽着女兒穆柔,長臻絲毫不顧及在場人多,直直衝着永瑋呵斥,“動手的又不是你,你賠什麼禮?”
璟珂毫不給永瑋留面子,讓傅恆看得是又驚又憤,一個女子竟蠻橫囂張到這地步,而永瑋、弘曣都任由她這般張狂,也不教訓她,簡直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女霸王,這下他腦子裡更加能想象當日長臻是如何欺負水鳶的畫面。
“博爾濟吉特長臻,我敬重長公主,一向不與你計較,你實在太過分了!”傅恆對永瑋和弘曣的不作爲實在生氣,加上水鳶早產差點血崩的驚心動魄,傅恆憋着一肚子氣無處發泄,氣得一拳捶在桌上,桌上的茶杯被震倒,茶水嘩啦啦流了一堆。
永瑋一個勁地要拉長臻進屋,長臻卻絲毫不退讓,反而推開永瑋的勸阻,直直迎上傅恆的怒視,提高音量道:“我過分?你可知道背地裡那賤人怎麼欺負寧姐姐?連你也被她騙了,還任由她欺負寧姐姐,我要是不出手,指不定寧姐姐的福晉位子就要被她搶了!”
“長臻!”傅恆低吼着打斷她,如一頭要發狂的雄獅,揚起手就要打下,迅即被弘曣和永瑋上前擋住。
“國舅,有話好好說!”弘曣攔着傅恆,轉頭對永瑋使着顏色,讓他趕緊把長臻帶走,別再火上添油,可是長臻卻肆無忌憚,根本不認爲自己有錯,還掙扎着不讓永瑋攔她。
就在爭執不斷的時候,璟珂一腳踏入廳堂,瞧着這一羣人扭打不成樣,心生不悅,怒道:“都給我停手!”
這一句話下,四個人才停止了爭執,各自鬆了手。可憐的小穆柔從沒見過這麼激烈的爭吵,嚇得在一旁嚶嚶哭着,璟珂心疼地過去抱了她,好生哄着讓奶孃趕緊帶下去,才直起身子,掃了他們一眼,走到正座上轉身坐下,面對着三人,先是對弘曣斥責道:“你是長輩,年紀都不小了,還任由他們鬧!”
“姐姐,是我不好。”弘曣如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低頭認錯,不再吭聲。
倒是長臻見弘曣被璟珂斥責,忙上前要解釋,“額娘,不關舅舅的事……”
“長臻!”璟珂還沒找長臻算賬,她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不反省自己,還想爲弘曣求情,璟珂真不知道該罵她什麼好了。
從小到大,長臻都不讓她省心,以前也就罷了,無非自家人之間鬧鬧彆扭,哭哭笑笑,也就過了。可是這回,長臻竟然跑到富察府去鬧,說好聽些是爲納蘭岫寧打抱不平,說難聽點就是多管閒事。
“你實在太不像話!竟敢跑去富察府鬧事,萬一水姨娘一屍兩命,你可擔當得起!”
璟珂的大聲斥責,讓長臻無法反駁,摸摸低下了頭,心裡邊卻仍倔強不肯屈服,她想着跟額娘是不可硬碰硬的,只要暫且退讓,額娘也就不會深究,所以她現在每逢跟璟珂起了爭執,總是習慣性選擇沉默。
“不要以爲你不說話額娘就不知道你想什麼!”
可是,長臻的小心思又怎能逃得過璟珂,她冷冷瞪着長臻,又罵道,“你都幾歲了,還當着下人的面吵架,你想過穆柔沒有!讓孩子看到這些亂七八糟,你怎麼想的!”
璟珂罵她,更多的是因爲長臻讓穆柔嚇到了。璟珂太清楚小孩子心裡一旦有了陰影會變成什麼樣,譬如四阿哥永珹,自小在嘉貴妃的罵聲中長大,耳濡目染嘉貴妃的暴躁,現在四阿哥在學堂裡是最被孤立的一人,誰都不敢跟脾氣古怪的他一起。璟珂最怕長臻這般不管不顧,會讓穆柔成爲第二個四阿哥。
“長公主,這事都怪我不好。”傅恆見璟珂動怒了,忙換了情緒,連連攬過責任。
璟珂瞟了他一眼,語氣緩和了許多,才道:“寧兒是我看着長大的,你冷落她寵幸小妾我也不曾怪你,現在爲了一個小妾,你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這般貿貿然衝來輔國公府興師問罪。要不是寧兒派人趕來請我過來,你打算把輔國公府拆了不成!”
每個人都被璟珂斥責得無言以對,只剩永瑋一人默默地站在角落,聽着璟珂罵他們,正不知該說什麼好,就聽見璟珂指着他罵道:“永瑋,你作爲丈夫,沒有保護好自己的福晉,不能讓福晉聽從自己,將來你何以服衆勝任要職?”
一個個被璟珂罵得體無完膚,長臻終忍不住回了一句:“額娘,您幹嘛還操這心,大老遠跑這一趟多累。我們都是大人,這些小事何需勞煩您?”
“你也知道你是大人,做事還這般莽撞!”璟珂沒好氣地瞪了長臻一眼,纔回頭對很是尷尬的傅恆說道,“傅恆,這事終究是長臻不對,我這個做額孃的沒教好她,我向你道歉了!”
說着,璟珂便起身朝着傅恆鞠了一躬,傅恆和長臻忙上前扶住璟珂,長臻更是跪了下來,幾乎是帶着哭腔道:“額娘,您這是做啥,我錯了,使我錯了,不關額孃的事。”
璟珂苦笑地摸了摸長臻的臉,嘆息一聲,在傅恆的攙扶下站了起身,“你何時才能讓額娘放心?”
“長公主,這事就算了吧。”傅恆自知今日之事再鬧下去會傷了大家和氣,索性不了了之,反正水鳶母女都毫髮無損。
璟珂輕輕一笑,“嗯”了一聲,又問:“令千金可取了字?”
“昨晚才擬了叫茜筠。”
聽傅恆說完,璟珂若有所思,仔細想着這女娃是庶出,但憑着傅恆的地位,嫁個阿哥是不成問題的。她記得看過清史資料,這個孩子的確是王妃命運。
“舒妃小主剛生了十阿哥,眼下宮裡正一團忙亂,你有時間爲個小妾打抱不平,怎不把精力放在國事上?”璟珂輕嘆一聲,繼續道,“往年各地水旱雹災善後事宜還未妥當,浙江海寧陳世倌剛入閣辦事,那麼多事情要忙,你該分清主次。”
傅恆諾諾應着,說起陳世倌,傅恆倒是想起一事,道:“長公主,這陳閣老是康熙四十二年庶吉士,年事已高,皇上此次召其入京,長公主可有何看法?”
“皇上自有皇上的考慮,你作爲臣子,無需知道那麼多。”
璟珂也想知道弘曆怎麼想,外頭已有議論在說弘曆的身世,而後世對弘曆是漢人的說法也衆說紛紜,陳閣老一把年紀了還進京傷人,難免惹人猜想。連傅恆都忍不住被謠言給動搖,璟珂也是無奈了。
清宮如此森嚴,當年皇太后也不過是個小小的潛邸格格,先帝就算子嗣單薄,也不至於淪落到拿人家的孩子來冒充。話是這麼說,她璟珂不就是偷天換日被送進宮中?這事又不能絕對一概而論。但是,弘曆真真切切是雍正的兒子,這一點璟珂深信不疑。
至於外頭的謠言,璟珂更願意相信是百姓對弘曆揮霍國庫而災害不斷的不滿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