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拖着拖着日子又逝去一大半,璟珂終於來到鹹安宮,探望病重的生父胤礽。
枯瘦如柴的身板,滿頭糟亂的發,面容皇槁,一點都不像當年那個瀟灑溫文的太子爺。反而像是個即將油盡燈枯的老者。
璟珂跪在病榻前,親手喂胤礽吃藥。胤礽搖搖頭,輕輕用手推開了藥碗,氣若游絲道:“璟珂,你怎麼來了?”
“阿瑪,是皇上准許我來的。”在胤礽面前,她對雍正的稱呼是“皇上”,是不想讓胤礽心裡難受。
胤礽淡淡一笑,道:“太好了……阿瑪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別說傻話,阿瑪,快快吃藥,吃了藥就好了。”璟珂不忍看胤礽這般狼狽,趕忙深呼吸調整了情緒,催促胤礽吃藥。
胤礽仍舊是搖着頭,也不聽話:“對不起,璟珂,作爲你的阿瑪,我從來沒有給過你什麼,卻還要你爲了我受苦。”
“別說了,阿瑪,聽話,吃藥。”璟珂努力讓自己擠出微笑。在胤礽面前,她不願讓他覺得她委屈,始終保持着笑容。
好說歹說,餵了胤礽一碗藥,又陪他說了會話,藥效發作,胤礽熟睡過去。璟珂爲其掖好被子,才輕手帶上門,仔細退出來。
鹹安宮的一切草木,還和當年一樣,只不過幾株幼苗如今長成了大株,見證了時間的年輪。
“喲,這不是公主嗎?怎麼會來我們這兒呢?”正對着那些矮木發呆,就聽見酸溜溜的話。璟珂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弘皙的生母雁福晉。這麼多年不見,她還是老樣子。
出於禮貌,璟珂還是回過身來,微笑地問了聲“雁姨娘好”。
雁福晉對之前因璟珂的緣故害弘皙被驅逐而懷恨在心,對璟珂更加沒有好感。
璟珂正準備去看柔福晉,不想跟她磨蹭,便想離開。剛走兩步,就聽見背後傳來雁福晉一句“南蠻子就是南蠻子,就算當上公主,也只是徒有其表。”
璟珂氣不打一處來,駐足,轉身,冷冷等着雁福晉:“你再說一次。”
雁福晉竟然還真的就重複了剛纔的話一遍,只見璟珂露出一絲邪魅的笑,慢慢走上去,撩起右手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啪啪”扇了雁福晉兩耳光。
雁福晉又驚又呆,待反應過來,氣急敗壞要衝上去同璟珂拼命,滿嘴的“賤蹄子”“南蠻子”污穢不堪,夾帶着手舞足蹈的動作。
陪同璟珂前來的綠蕊一把抓住雁福晉的手,毫不客氣地將其甩在地上。璟珂這才發現原來皇后身邊的綠蕊和紅芯都是練家子,深藏不露啊!
“辱罵公主,大逆不道!”綠蕊冷冷地瞪了雁福晉一眼,“公主的身份豈容你一介婦人詆譭!”
雁福晉又氣又惱,竟然被一個宮女給教訓,叫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綠蕊出手了,倒也省了璟珂的力氣,璟珂只輕輕一笑,對雁福晉道:“雁姨娘,本宮喊你一聲‘姨娘’,是給你面子。既然你自己不要面子,那就別怪本宮不客氣。綠蕊姑姑,辱罵公主,該如何處置?”
“回公主的話,辱罵公主是大不敬。不過公主慈悲心腸,斷不會傷了她性命,只消掌嘴二十,以示懲戒。”綠蕊笑着回話道。
“嗯。”璟珂點點頭,繼而蹲下身來,抓起雁福晉的下巴,嘴角勾起一絲笑:“李氏,是本宮賞你好,還是你自己解決好?”
雁福晉終於知道了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如今璟珂已經不再是當年鹹安宮那個備受冷落的啞女格格了,她是當今帝后最寵愛的公主啊!自己今天真是傻了糊塗了纔會招惹璟珂!
這個丫頭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連遺詔都拿得到,還能夠把弘皙給擠出京城,她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雁福晉感到了畏懼,璟珂便覺得達到了效果,便乾咳了兩聲,吩咐雁福晉身邊的侍女道:“好好伺候你們側福晉,記住,二十下,一下都不能少。”
說罷,恢復天真的笑容看了雁福晉一眼,讓她直打哆嗦。
看着璟珂離去的背影,雁福晉隱隱覺得自己遇見了魔鬼!璟珂變了,變得冷血了,變得狠辣了。
“側福晉,您看這……”侍女們都很爲難,公主的命令,誰敢不從?可是雁福晉是她們主人,她們又不可能叫主人自己打自己。
爲了不讓雍正抓到把柄,也爲了弘皙,雁福晉咬着牙,緊緊閉上眼,伸出自己的手,左一下右一下的,扇了自己整整二十下耳光,都把臉給打腫了。
“璟珂,你給我記住!”雁福晉狠狠地發下重誓,與璟珂勢不兩立。
且說璟珂來到柔福晉房裡。規律的木魚聲,淡淡的香味,柔福晉一身簡單水青色長裙,跪在蒲團上,虔心禮佛。
“得饒人處且饒人。”木魚聲戛然而止,柔福晉緩緩睜開了眼睛,“公主,你是不是做的有點過了?”
“額娘,我是做得過了。”璟珂也不否認,直截了當地承認,反倒是讓柔福晉意外了。
這個女兒,從來都是心軟得很,連一隻螞蟻都不捨得踩,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冷漠?柔福晉把木魚放回桌上,將佛珠套在手腕上,在竹兒菊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仔細打量着璟珂,彷彿是在看一個陌生的女孩。
璟珂只是微微一笑,自顧找了座位坐下來,淡淡道:“額娘,人善被人欺你不懂嗎?”
“公主,妾身不是你額娘。”柔福晉默唸了一句阿彌陀佛,心中吶喊着“我對不起你啊玉萱”、
璟珂收住了笑容,重新站了起來,認真說道:“額娘,您永遠都是我的額娘。在我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是您保護我愛護我。沒有您,哪來的璟珂?”
“珂兒,額娘真的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子。”柔福晉暗自嘆氣,又無可奈何。璟珂會變成今天這樣子,她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自己實在沒有力量去改變什麼,只能每天唸佛,爲璟珂祈求平安。
璟珂走上前,輕輕抱住柔福晉,笑道:“額娘,我沒事,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
柔福晉雙手環上璟珂。璟珂的個頭已經比她高,她不能再像以前把她擁入懷中:“珂兒,你長大了。不用額娘保護了。”
“額娘,以後換我來保護你。”璟珂聞着柔福晉身上淡淡的味道,認真地說道。
她並不是說笑。胤礽眼看撐不了多久,到時候一衆妻妾如何安置?柔福晉的下半生又該如何?
柔福晉輕輕推開璟珂的擁抱,欣慰笑道:“璟珂,額娘不需要你保護。如果可以,你以後照顧好你的親弟弟弘曣。他還小,以後你多照看着。”
“好,額娘,你放心。”璟珂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柔福晉了卻心願,釋懷而笑。璟珂有種感覺,柔福晉似乎想在胤礽走後遁入空門,再也不理紅塵俗世。
不過,如此也好,至少可以遠離紫禁城的紛紛擾擾。只不過,雍正到時候會答應嗎?璟珂琢磨着,看來此事還得她再跑一趟。
太醫的診斷是胤礽如果可以撐過今年冬天,就會好轉,否則,難以斷定。
眼下已經是入秋時節,再過不久,紫禁城的冬季又該到來了。那樣寒冷刺骨的季節,往往是多少人悄無聲息死去的時候。
璟珂更加確定要抓緊步伐安排好柔福晉的下半輩子,於是來不及多待,又匆匆趕了回去。
雍正正在華貴妃寢宮裡,璟珂想了想,還是暫且擱置一旁,不去打擾年貴妃養病。
正打算返回寢宮,蘇培盛差人來請了璟珂,說是雍正和華貴妃請璟珂前去吃點心。
華貴妃被病痛折磨得消瘦,與方纔胤礽那副模樣相差無幾。璟珂感到有些可惜。華貴妃那麼美麗的一個女人,如今竟像昨日黃花般,憔悴不堪。
雍正對她倒是真有情誼,仍然會隔幾天抽空來看她。許是生了大病一蹶不振,華貴妃的性子也磨平了很多,不再那樣飛揚跋扈。
“公主明年就十七了,也該出嫁了吧?”華貴妃輕咳了幾聲,笑着問雍正。
雍正“嗯”了一聲,給華貴妃擺好暖手袋,才道:“你快點好起來,再給朕添個小公主。”
華貴妃淺笑着點點頭:“臣妾一定遵命。”
看在眼裡,璟珂竟有些酸楚的感動。華貴妃的人生也該差不多到達頂峰了,年氏一族,高處不勝寒。
據說年羹堯特別跋扈,在十月赴京途中,他令都統範時捷、直隸總督李維鈞等跪道迎送。到京時,黃繮紫騮,郊迎的王公以下官員跪接,年羹堯安然坐在馬上行過,看都不看一眼。更誇張的事情不勝枚舉。
雍正能忍他到現在,無非是顧忌華貴妃的情分罷了。一旦華貴妃走了,年氏一族也該被清算了。
“皇上,臣妾的哥哥輕狂放肆,求皇上饒恕他。”正想着年羹堯的事情,華貴妃就開口請求了。
雍正不做聲,只叮囑華貴妃安心養病,不要想那些無謂的事情傷神。直到雍正開口應承不動年羹堯,華貴妃才放心。
“皇阿瑪,您找我來就是要我看這一幕嗎?”
年貴妃被侍女扶進去歇息了,璟珂纔敢開口問。
雍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想求的,不也是一樣?”
“女兒的小心思怎麼瞞得過皇阿瑪。”璟珂笑了笑,繼續道,“那麼,就請皇阿瑪仁慈開恩,滿足了女兒的小心願吧?”
其實廢太子一家除了弘皙,其餘人等對雍正已經構不成威脅了,他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了讓天下人恥笑,於是只說:“都隨你吧。”
“那……弘皙?”璟珂試探性地問了句。
哪知,雍正這回是用冷冰冰的眼神瞪着她,嚇得她趕緊噤聲,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