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清晨,天剛放亮,紅姨便託着茶盤向李諤的房間走去。(小說~網看小說)那幾人昨天又陪着小姐守了大半夜,她心疼小姐,有心讓她多睡會兒,便向嶽行文討了一些安神的藥物加入晚飯中,這會子小姐正睡得沉,這小候爺一連三天的高熱,把一院子人攪得人仰馬翻,還要防着侯府的人得了消息,事事都要僅有的幾人親力親爲,着實累得不輕。
轉過月門,沿着湖邊行了沒幾步,看見半夏無精打彩的立在李諤的門外,便知嶽行文又是一夜沒睡的守在裡面,暗歎一口氣,快步向前,直走到門口,半夏仍然低頭着,紅姨經過他身邊時,搭眼一瞧,竟是站着睡着了,再嘆一聲,輕輕挑了簾進去。
屋裡還是半黑,只留兩盞燒殘的燭火,一跳一跳發着微弱的光。
嶽行文靜靜的坐在李諤牀前的椅子上,一如前夜她們離開時的那模樣,微弱的燭光半投在他身上,給人幾分清蕭之感,只是脊背挺得直直的,竟然看不出是三天三夜未眠。
聽到細微的響動,嶽行文轉過頭,連忙起身,扯出一絲笑意,“有勞紅姨了。”
單憑那細微的氣味,他已知那茶盤之中一碗蓋得嚴嚴的蔘湯。
紅姨連忙將茶盤放下,擺擺手,略帶幾分責怪道:“我這點勞累算什麼?嶽先生還是顧顧自個兒罷,三天三夜不合眼,身子骨哪裡能受得了?”
將蔘湯端了遞給他,“這裡我替你照看一會兒,去歇一兩個時辰也沒事……”
嶽行文含笑搖搖頭,將蔘湯一口氣喝乾,放了空碗,才輕笑一聲,“無防,本快撐不住了,得了紅姨這碗蔘湯便還能再撐一日……”
紅姨方纔從背後看他的身形並無疲憊之態,這一打照面,才發現潤白的臉色此刻是一片蒼白,眼下帶着兩道濃濃的陰影,一向溫潤無波的眸子中紅紅的血絲遍佈,整張臉透着一股子困澀之態。
顧不得尊卑身份,一把拉住他,向外推,“快回去,聽紅姨的話沒錯,若不然,小姐醒來知道你這樣,肯定是要發脾氣的……”
昨天騙小姐去用晚飯時,嶽先生可是躲了出去,與這幾人合夥騙她,說岳先生去休息了……
嶽行文被她推得無奈,又是那丫頭的奶孃,不好拒絕,便輕笑一聲,“我再給小候爺診診脈,若是無防,便依紅姨的話……”
紅姨這才放開他,笑道:“是了,那就快診吧,小姐也快醒了……”
紅姨說這句話時,嶽行文已然立到了牀前,不知是燭光的晃動還是怎的,恍惚間感覺李諤的眼皮動了一動。
伸手搭了搭脈膊,脈相已有平穩之勢,雙眸微動,就着牀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問道:“那丫頭睡得可好?”
雖是問紅姨的話,眼睛卻直直的盯着李諤的面容。
紅姨笑了笑,“睡得好,多虧了先生的藥。”
紅姨說這話時,李諤的眼皮又是一跳,被嶽行文抓了個正着。他黑眸微閃,沉思一會兒,別有深意的開了口:“你家小姐的十四歲生辰也快到了……”
這話說的突然,紅姨微愣,要知道未婚的男子是不應該這般冒昧的問閨閣女子的年齡的,嶽先生如此問,莫非……
紅姨心中一喜,她早就爲小姐的事兒發愁,如今,嶽行文主動提及這個話題,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怪他魯莽。小姐身邊也沒個人能替她張羅,那三個丫頭還小,除了自己再沒旁人,雖然她只是奶孃,現下也顧不得許多了。
言語裡透着幾分喜意,接着他的話往下說:“是呢,再有兩個月就到了小姐的生辰,這一轉眼,小姐就是大姑娘了……”
一面說,一面偷眼打量着的嶽行文。
她的話未完,嶽行文接口道:“可不是麼,也該許人家了……”
嶽行文一向面上淡淡的,從不與她們閒聊,就是見面也難道說上幾句話,今兒難得他有興致,紅姨心裡頭那個高興啊,簡直比憑空多得了一大筆銀子還開心,嘴已咧得合不攏了,“正是呢,小姐若是還在京裡,這會子親事怕已是定下了……”
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嶽行文的臉色,只見原本蒼白困澀的臉上此刻竟然是笑意盈目,一模精氣神兒十足的模樣,略想了想,咬咬牙問道:“嶽先生可是心中已有盤算……”
自這二人說到這個話題,李諤的眼皮便是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嶽行文看了李諤的一眼,轉頭向紅姨,點點頭道:“嗯。這事還是早些訂下的好……”
紅姨得了他的親口應承,更是喜不自勝,笑意怎麼掩也掩不住,“正是,合該如此……只是我家小姐的親人遠在京城,這倒是有點難辦……”
李諤的眼皮跳動更是厲害,嶽行文臉上笑意更濃,“無妨,這事兒我自會做好安排,只等你家小姐過了十四歲生辰……”
一言未完,李諤的眼睛“霍”的睜開,與嶽行文的目光對了個正着,李諤蠕動着燒得乾裂的嘴脣,從乾澀的嗓子眼中擠出幾個字:“我——不——同——意——!”
聲音細若蚊哼,卻也能聽出他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幾個字。
紅姨本正與嶽行文聊得歡,聽他說了一半兒有些納悶,猛然聽到李諤的聲音,登時醒過神來,在重病的小候爺面前兒談這等事兒確實不合時宜,只顧着懊惱,倒把小候爺醒來這天大的驚喜給拋在了腦後。
嶽行文朝着李諤淡淡一笑,“小候爺不同意什麼?”
李諤昏睡了三日,混身綿軟無力,卻掙扎着要坐起來,用胳膊撐着身體,起了一半兒,力竭,胳膊一軟,身子“撲”一聲,又倒在牀上。
他躺在牀上死死的盯着嶽行文,大口喘着粗氣兒,“你,別以爲,我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
嶽行文起身挑眉一笑,“小候爺知道又能如何?”頓了一下又道:“你這身子骨現在還能攔我麼?”
李諤爲之氣結,兩手緊緊握起,雙眼冒火,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你,這個無賴!”
嶽行文不在意的一笑,“小候爺可想吃些什麼?有了力氣才能和我這個無賴鬥上一鬥……”
李諤高燒三日,此時剛剛醒來,哪裡有什麼胃口,本是一點東西都不想吃,可這嶽行文實在可惡,不由氣哼哼的道:“吃,當然要吃,等本小候爺好了,要與這個無賴好好鬥一斗……”
紅姨這才從剛纔尷尬中醒過來神來,這小候爺居然醒來!哎喲,小姐知道了,不知道該有多高興,總算是不再提心吊膽了,連忙道:“我這就去叫人熬些粥來……”
天色已然大亮,被李諤的高燒攪得人仰馬翻的衆人終於在昨夜支撐不下去了,便各位回屋小睡了片刻,李江憂心李諤的病情,又憂心侯府得了消息。
雖說李諤在受傷當日便差人送到侯府,說是去襄城一帶巡查侯府的產業,可,這長豐縣就這麼大點兒,侯府的下人衆多,要想瞞得一絲風聲不露,真是比登天還難,若是侯爺知道了這事兒,他怕是命也別想要了……
昨夜回屋小睡兩個時辰,便又匆匆趕往李諤的房間。剛到房門口與從裡面出來的紅姨打了個照面,見她臉上帶笑,心中不悅,重哼一聲,也不理會她,繞過她徑直向裡面走去。
剛走兩步,又見半夏一副半死不活的瞌睡模樣,更是惱怒異常,不由高聲喝道:“這就是照看我們爺?我們爺三天沒醒,一個滿臉帶笑,一個站在外面偷懶,我們爺早晚叫你們害……”
嶽行文三天三夜沒閤眼,半夏便跟着他三天三夜沒閤眼,實在困得受不住,才立在門邊睡着了,李江這猛然一喝,嚇得他一個激凌的醒來,踉蹌後退了兩步,對上李江噴火的目光,心裡也十分惱怒,自家大少爺爲了救小候爺三天三夜沒閤眼,事事親力親爲,反倒你這個侯府的奴才還能去睡一覺,這會子還有臉發火,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你忠心怎麼不陪着你家爺?自己跑去睡大覺,還有臉說別人。”
李江聽了這話,更是惱怒上頭,“若不是爲了救那李青兒,我家爺能受這麼重的傷?”
半夏惱得沒邊兒,眼睛一瞪,“你自己也知道小候爺去救的李家小姐,與我家少爺何干?!”
李江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無干?李青兒與你家少爺是什麼關係,你不清楚麼?還敢說無干?!”
半夏爲之語結,怔立了一會兒,突然一笑,“是了,我糊塗了,怎會不相干呢,那李小姐可是我們嶽府未來的大少奶奶……”
他一言未完,屋內傳來“咣啷”一聲輕響,似是有什麼茶杯被掃到地面上。
李江聽這動靜,極象自家爺的作派,顧不得再與他拌嘴,慌忙挑簾進了屋。
片刻,嶽行文從屋裡走了出來,面容淡淡的看着半夏,半夏侷促不安,嘴脣動了幾動,終究沒說出一個辯解的字兒。
嶽行文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上,半夏臉兒一苦,正要賠罪,卻見自家少爺眉眼舒展,一臉的笑意,“好小子!”
丟下這麼三個字,便揚長而去。
半夏呆愣在原地,好一會兒纔回過神兒,嘿嘿一笑,看來他剛纔說的話深得大少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