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春宵一度後,方裕寧卻有點拿不住二人關係是不是又近了一步。
因爲陸離沒一點改變,方裕寧第二天在教室裡跟他視線撞上還有點不好意思,可看陸離那坦蕩蕩的模樣,就跟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似的。
要不是腰還酸着,方裕寧簡直要懷疑昨晚是他的一場夢了。
至於昨晚陸離準備跟他說什麼,後來爲什麼莫名其妙哭起來了,他更沒臉問了。
到了下午,陸離總算有了一點想起來的跡象。
他路過方裕寧座位的時候,不聲不響地往他桌子上放了一盒裝牛奶,不知有沒有要給他補補的意思。
老王坐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笑得趴在了座位上,他捂住肚子湊上來,“方裕寧……你們……臥槽……”
“……”
“這尊大佛太給直男丟臉了……不對,他已經被你掰彎了,臥槽……”
方裕寧面無表情地看着老王笑出了眼淚。
“臥槽……送牛奶,他太想得出來了,他怎麼想的……臥槽……”
“笑好了嗎?”方裕寧白他一眼。
“還沒,讓我再笑一會兒……”老王扒着方裕寧桌沿,蹲地上又笑了半分鐘,而後擦擦眼角溢出的眼淚,“好了,我笑完了……”
“咳,那個,你們昨天解決歷史遺留問題沒有啊?”老王笑太久,臉部肌肉還僵着,一時半會兒有點正色不起來。
“沒什麼問題啊,我們好着呢。”方裕寧說着將那瓶不到五塊錢的牛奶搖了搖,“你看,大清早的還給我送愛心小禮物。”
老王差點又沒繃住,他忍住了笑,痛心疾首道:“完了完了,談戀愛的人腦子都不要了,我本以爲你會有出息點兒,結果我看你這熊樣,要趕得上卡門了,卡門——”老王轉過去喊了一聲,發現卡門座位是空的,“哎,這傢伙人呢,他現在課間不是不出去玩麼,一天到晚看那個什麼……叫什麼來着……”
方裕寧:“《追憶逝水年華》。”
老王:“哦對!就是這個,看了幾百年了還沒看完,一會兒我笑他去。”
“你省省吧,”方裕寧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看你眼角,一天到晚笑個沒完,都笑出魚尾紋了。”
“我一大老爺們,誰在乎這個,千金難買爺高興!笑得一臉褶子我也願意,說明我這面相喜慶!命好!”
“那你命這麼好,能不能分點運氣給我?”方裕寧眯眼笑起來。
“當然能啊!先給爲師磕三個響頭,爲師再給你傳授秘訣!”老王擺出架勢。
“滾。”方裕寧言簡意賅。
“嘿嘿,別啊,”老王眼角紋路又露了出來,“不是我吹,你,卡門,祝遠,你們這三個人,只要你們需要,任何一個人我都願意割一個腎給你!何況分點看不見摸不着的運氣呢。不過,方裕寧,我覺得你運氣很好啊,你命比我好多了,長得比我好,家裡條件也好,喜歡的人也喜歡你,還有我這麼足智多謀神勇無敵高風亮節風度翩翩儀表堂堂……”
方裕寧往他背上拍了一掌。
老王吐出最後幾個字,“的朋友……咳咳。”
方裕寧跟老王一直鬧騰到上課,才發現卡門仍舊沒回來。
他座位上化學課的書本還攤開着,中性筆的筆帽都沒扣上,按理說是不準備出去太久。
可如此又過了兩節課,一直到最後一節課的隨堂模擬考,還是沒看見他的人影。
方裕寧有些坐不住了,試題寫得心不在焉。
他轉了一會兒筆,心實在靜不下來,索性寫了一張紙條,揉成團給陸離扔了過去,想讓他下課去找雷公打探打探情況。
他跟老王這種差生去問保準被轟出來說不務正業,陸離去問,應該會被誇“關心同學”吧?
上高中快兩年,方裕寧扔紙團的功夫早已練得爐火純青,那團紙準確無誤地落在了陸離試卷上。
陸離卻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筆尖依舊在答題卡上快速地移動着。
方裕寧急了,偷偷瞄了一眼講臺,雷公正低頭看着一本雜質,暫時沒注意這邊。
“陸離!”方裕寧小聲叫他。
陸離依舊沒理他,方裕寧於是攢着視線,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彷彿要用意念讓他注意自己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陸離似乎是把手中一個大題答完了,方纔擡頭,目光嚴厲地颳了方裕寧一眼。
“……???”
方裕寧熟悉陸離那個眼神的含義,分明在說,“自己寫。”
陸離以爲他要抄他的答案?
笑話!他雖不怎麼認真唸書,但學習品行一點問題都沒有,從不作弊!
方裕寧氣鼓鼓地望了陸離一陣,方纔扭回快僵掉的腦袋。
“有些同學,不要打歪主意,害人害己。”雷公不知什麼時候沒看那雜誌了,意有所指。
方裕寧憋屈一陣,把試卷一收,懶得寫了。
“報告!”
教室的寂靜突然被打斷,大半個班都從考試裡擡起頭,只見卡門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眼睛通紅。
“進來。”雷公皺了皺眉,不滿他影響班級的氛圍。
然而卡門卻沒進來做試卷的意思,他走到座位上,手腳利落地收拾起了課桌跟抽屜,東西一一裝進書包裡,明顯是短時間內不準備回來了。
卡門的座位離方裕寧較近,方裕寧能清楚地看到他紅得不正常的眼眶。方裕寧正琢磨着,就聽到卡門一吸鼻子,兩行淚又流了下來,源源不斷。
“卡門?”方裕寧小聲叫他。
卡門置若罔聞,背起書包,跑了出去。
卡門出事了!方裕寧腦海裡蹦出這一個鮮明的念頭,他“騰”地一聲站起來,追了出去。
“站住!”雷公叫住他,“還有沒有點規矩?現在是課堂時間,全班同學都在考試,你是放牛班來的?”
方裕寧停都沒停一下,追着卡門的背影跑了出去。
雷公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就看見王大志也二話不說地跟了出去。
“你們!”雷公拿他們沒轍,拿着手裡的書往講臺上使勁一拍,“你們剩下的人聽好了!他們出了這個門,就不再是這個班的學生!校長求情我都不認,我當教師這麼多年,不是爲了受這種學生的氣的!”
陸離手裡的筆頓住,望着教室門,眉頭皺了起來。
印象裡,卡門是個從不運動的胖墩,體育課前的繞操場兩圈熱身跑,他永遠跑在最後。
然而現在,方裕寧第一次發現卡門還有跑得這麼快的時候。
“站住!”方裕寧一路追到了操場上,氣喘吁吁,“體測跑1500米的時候……從……從沒見你跑這麼快過!”
“卡門!趙耀!你他媽給我停下!”方裕寧跑不動了,俯下身,兩手撐着膝蓋喘氣,眼睛卻還惡狠狠地盯着前面的背影。
卡門卻像感覺不到累似的,像個永動機,不停地跑,跑到了學校最高的那棵樹下,再猛地蹲下了身。
方裕寧拖着發沉的腿,慢慢走過去,而後發現卡門並不是蹲下,而是跪坐了下來,蜷縮成一團,肩膀不停地顫抖着。
卡門笑的時候是毫不收斂的,開懷而大聲,他哭也是如此,毫不剋制,嗚咽了一會兒便嚎啕起來。
老王也趕到了,他緩了幾口氣,對方裕寧道,“他怎麼了?”
方裕寧聳肩,“我不知道。”
方裕寧拍拍他的背,“趙耀,出什麼事了,你說一句話好麼?”
卡門擦了擦眼淚,似乎想轉過來看他一眼,然而一臉水澤太過狼狽,他低頭一陣沉默,而後又放聲痛哭起來。
“跑了那麼久,覺得熱麼?這麼重的書包,還揹着做什麼,快放下來。”方裕寧說着便去扯他的雙肩包肩帶。
卡門吸了吸鼻子,順從地放下書包。
方裕寧這才注意到他抱着一本書,緊緊地捂在懷裡,生怕別人看到似的。
“你懷裡拿的什麼?”
卡門搖頭。
“你不說也行,我反正沒其他事兒,就在這陪你耗着。”方裕寧挑了個乾淨的地兒,坐下身來。
“我去給你買包紙,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老王不知是責備還是擔憂更多,看他一眼,往學校小賣部去了。
方裕寧由着卡門抽噎了一會兒,等他差不多平靜下來了,道:“你課桌收得那麼幹淨,這段時間不準備來學校了?”
卡門低着頭,沉悶地“嗯”了一聲。
方裕寧:“給雷公請過假了?”
卡門:“嗯。”
方裕寧:“是今天上午突然發生了什麼事麼?”
“昨天夜裡發生的。”卡門終於開了口,嗓音是嘶啞的。
方裕寧敏銳地預感到了什麼,他聲音放輕了些,“家裡有老人……生病了?”
卡門一頓,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斷了線,泣不成聲。
“很嚴重?”方裕寧湊近一些。
卡門猛地搖頭。
“那……?”
“她沒了。”卡門突然道。
“誰沒了?”
“她。”
方裕寧一陣無言,嘴巴張了張,“生老病死,擋不住的,人老了就會……”
“不是!”卡門哽咽出聲,“不是老人,是她,她還年輕。”
“她是誰?”
卡門深深吸了口氣,擦乾了眼淚,拿上書包又飛快跑了起來。
“喂!趙耀!”方裕寧追上去。
卡門跑得比剛剛更快,校門緊閉着,他衝進門衛的值班室,匆匆留下請假條,而後一溜煙跑出了校門。
方裕寧緊追其後,卻被幾個門衛拉住,“你的請假條呢!”
方裕寧不回答,全力掙脫他們。
“你哪個班的!沒假條上課時間不準出校門!”
“我有急事!十萬火急!”
“有急事找班主任和教務,我這裡只認假條。”
“趙耀!”方裕寧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然而卡門跑得太遠了,聲音到不了他的耳邊。
老王從小賣部回來了,抱着一盒新開封的抽紙,這原本是給卡門準備的,然而現在,他只能胡亂抽出一疊,擦掉了自己滿頭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