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裕寧在家裡一個人根本待不住,沒過幾天就鬧着要去學校。
陸離說你傷的是右臂,去了學校又能幹嘛,難不成還要學習?
方裕寧把頭一揚,“你猜對了,我就是要去學習!”
陸離沒辦法,第二天揹着方裕寧去教室,一整個班紛紛行注目禮,老王還很捧場地帶頭吹了聲口哨。
方裕寧伏他背上,領導人似的熱切又隆重地跟全班同學揮手。
陸離咬咬牙,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要不要喊一句‘同志們辛苦了’?”
方裕寧嘻嘻笑,“還是算了,免得別人以爲我腦子也摔壞了。”
“本來也不太正常……”
方裕寧坐到座位上,看到自己桌上堆滿了這段時間發下來的試卷和練習題,但都被理得整整齊齊,不知是誰幫忙整理的。
老王轉過來,衝他擠眉弄眼,用眼光瞟一眼陸離,又朝他意味不明的笑。方裕寧懶得探其深意,隨手拿本書往他腦袋上一拍,便拍響了上課鈴。
老王比着中指向他示威,方裕寧優哉遊哉地視而不見。
方裕寧幾天沒來學校,驟然有些“一日三秋”之感,只覺得熟悉的課桌、同學、甚至無聊的課堂都顯出可愛的一面來。對他來說,和陸離的二人世界固然快樂,但還是差了點什麼。如果像現在這般,依舊處在一個充滿人氣的人際環境裡,有朋友打打鬧鬧,那纔是神仙一樣的日子。
祝遠來找方裕寧是吃午飯的時候,那時方裕寧正在死皮賴臉地求陸離揹他去食堂,只差在地上打滾撒潑。
“陸離……你忍心丟下我不管嗎,我會餓死的啊,真的好餓好餓我快要餓暈了……”
“你今天早晨一個人吃了一大碗麪條,加了雙倍的雞絲跟火腿,”陸離看着他,聲音不緊不慢,“你還吃了我的水煮蛋,喝了我的牛奶,還……”
“停停停,”方裕寧打住他,“不就吃了你點東西嗎,幹嘛這麼小氣,還記的這麼清楚……”
“我不是介意你吃我東西,我是提醒你,你早飯吃了很多,現在餓不到哪裡去。”
“子非魚,安知魚不餓!”方裕寧眼睛瞪得圓圓的。
“就算你餓,現在完全可以自己去吃午餐,醫生說你是很極輕度的踝關節扭傷,恢復個四五天就沒事了,現在已經一個星期了,我想你可以試着雙腳行走了。”
“醫生說歸醫生說,我說歸我說啊,我覺得我還沒好呢,你是信醫生還是信我?”
“我信醫生。”陸離表情有點無語。
“那我也要以防萬一!痊癒四五天,那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不留後患的痊癒呢,至少得兩週吧,再說了,腳的問題好了,我還有胳膊呢!你要讓我左手吃飯嗎?”
“你傷的是胳膊,你明明手可以動,只不過要湊近點吃罷了。”
方裕寧看陸離一副十分有原則的樣子,急得團團轉。
“寧寧,你完全走不了路嗎,要不我揹你去?”祝遠一直在教室裡自習,聽他們爭執了有一會兒了,便過來幫忙。
“不用不用,”方裕寧推他一把,“你快去吃飯,不用管我,我正在這訛人呢。”
陸離冷冷地站在一旁。
祝遠注意到他的眼神,溫和地笑了,“你就別給別人添麻煩了,我揹你去就可以,正好我有事情要同你說。”祝遠說着便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陸離淡淡地瞥他們一眼,走了。
“餵你……”
“寧寧,你別喊了,他要答應,早答應了。”祝遠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這副鏡框他戴了快五年了。
方裕寧無言以對,把祝遠拉了起來,“別搞這麼隆重,我能走的,你扶着我點。”
“可你剛剛不是讓他……”
“我那不是訛他嗎!結果沒訛到。”方裕寧吐吐舌頭。
“你幹嘛要訛他?”祝遠不明所以,“對了我還沒問你,你怎麼弄傷的,難道是新同學導致的?”
“第一,聽聽你的用詞,導致的……這樣說順溜嗎,你就不能換個生活化的詞?第二,人家都轉來快一學期了,就別一口一個新同學了,叫人家名字不就好了。”
“你說的對。”祝遠衝他笑。
“別總附和我,我可不是什麼都對。”方裕寧被祝遠扶着走了幾步路,發現自己好像確實好得差不多了,都沒什麼痛感了,走得也挺踏實的,“你不用扶着我了,我好像能自己走。”
“真的嗎?”祝遠有些擔憂。
“千真萬確。”方裕寧推開他,還試着跳了一下。
“小心點。”祝遠試着上去拉住他,卻又遲遲伸不出手。
“對了,你剛剛說有話要跟我說,什麼話?”方裕寧問。
“我……”祝遠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
“跟我說話你緊張什麼,”方裕寧手一揮就把他眼鏡摘了下來,拿在手裡,“你一緊張就喜歡推眼鏡,不準推了。”
祝遠被摘了眼鏡,一雙桃花眼的輪廓更爲明顯,他已經看不清稍遠一些的景物,只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方裕寧。
方裕寧把他的眼鏡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把玩,“誒,這不是讀小學的時候我賠你的那副鏡框?五年級還是六年級的時候?怎麼你還在戴,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這幅鏡框已經不適合你了,換一個吧。”
“是六年級上學期。”祝遠又習慣性地去推鏡框,結果摸到自己的鼻樑,他有些尷尬地收回手。
“我記得那時候你還哭鼻子了呢,說那是媽媽給你買的,最心愛的眼鏡,結果被我玩壞了。”方裕寧笑起來。
“你竟然還記得……”祝遠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
“是啊,那時我太混蛋了,竟然沒事玩同學眼鏡,還弄壞了。”
“但是你第二天就送了我一個新的,還說是你選了好久選出來的最適合我的。”祝遠認真地說。
方裕寧“噗”地一聲笑出來,“我小時候審美太糟糕了,真是對不起,委屈你戴了這麼多年。”
“我覺得……挺好的。”
“好啦,別提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你剛剛準備跟我說的事呢。”
他們邊說邊走,已經到食堂打了飯菜,對坐在一張靠邊的桌子上。
“其實也沒什麼事,”祝遠扶了一下眼鏡,“我就是覺得……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吃過飯了。”
“……”方裕寧倒是沒想到祝遠會說這句話。他稍微一想,好像的確如此,小學初中的時候他倆天天粘一塊兒,分都分不開,自打上了高中,他一方面忙着追求美少年,一方面又認識了老王、卡門這兩個活寶,祝遠雖也參與他們的活動,但方裕寧還是能感覺到他有些疏離,並未完全融入這個小圈子。
方裕寧自知理虧,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祝遠的表情卻欲言又止,似乎在考慮重要的事。
“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說?”方裕寧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
“……是。”祝遠點了下頭。
“到底什麼事,對我也這麼難開口?”
祝遠微不可察地深吸了口氣,宛如小時候參加演講比賽前的緊張。
他極其慎重,生怕說錯一個字,卻只是輕輕道:“寧寧,你想出國嗎?”
方裕寧正在喝湯,冷不丁嗆了一口,咳個不停。
祝遠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幫他順氣,“你沒事吧?”
“沒沒沒……”方裕寧俯着身子,衝他擺手。
“這個問題……很突然?”祝遠看到方裕寧一陣猛烈的咳嗽後,一張臉紅撲撲的。
“不是,”方裕寧直起身子,又喝了口湯,笑道,“你語氣陰森森的,嚇到我了。”
“對不起。”祝遠道。
“沒什麼,”方裕寧頓了下,“怎麼突然問這個?”
“因爲我爸好幾個朋友的孩子都開始準備語言成績,似乎是不準備參加國內的高考,所以我就……我就隨便問問。”
“我可沒這個想法,”方裕寧撇了一下嘴,“聽說國外大學很辛苦的,一苦苦四年。我還準備熬完了高中,進大學後好好玩個昏天地暗呢,纔不想出一個火坑,又跳一個地獄。”
“你覺得你現在,在火坑嗎?”祝遠帶着些笑意。
“不在嗎?我每天都要上這麼多課,還有這麼多作業,我都累得快折壽了。”
“你似乎很少寫作業吧?”
方裕寧臉白了一陣,“總之很辛苦就對了!”
“寧寧,我知道你高中過得很不開心,”祝遠試探着開口,似乎是不知從何提起,“你從來沒跟我分享過你的心事,其實……不論是高興的還是苦惱的,我都很願意聽的。”
方裕寧咬着筷子,一不留神戳到了自己上顎,霎時間就開始冒眼淚,“哎哎哎……”
“怎麼了又?”祝遠手忙腳亂,看到方裕寧捂着嘴巴縮成一團。
“我沒有不開心,”方裕寧毫無形象顧忌地抹眼淚,“你,還有鄒莉莉,你們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弟嗎,都這麼會想象。”
“我又不是別人,你對我不必……”
“我真沒有!”方裕寧又疼又急,“我很好,跟你看到的一樣好。我也沒有什麼心事,我心裡想的,你都可以看到。”
祝遠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