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劃開手機, 看到方裕寧發給他的信息。
第一條是:“不好意思,手機剛剛停機了,打電話有事嗎?”
第二條是隔了幾個小時後發的, “小衛跟我說想你, 明天要帶他去繼續打疫苗, 你來嗎?”
陸離看了短信的發送時間, 一條凌晨一點, 一條凌晨四點。
陸離皺起眉頭,方裕寧在做什麼?他是一夜沒睡?
陸離看了看窗外,現在早上六點多, 但天還沒亮,冬天的夜晚尤其長。
他很想立刻回方裕寧信息, 但他又怕方裕寧現在正在補覺, 手機沒開靜音的話是否會打攪到他。
猶豫了一會兒, 他還是和第一次一樣,像個愣頭青似的跑方裕寧樓下等着。
“他醒來後會聯繫我的。”陸離心想。
結果他從晨光熹微等到天光大亮, 依舊沒等到方裕寧信息。
正當陸離準備給方裕寧打電話時,看到一個穿得跟絨線球似的孩子從電梯裡出來了。
“陸離哥哥!”小衛又跟陀螺似的猛撲過來。
陸離在“自己有被撞出五臟六腑的風險”跟“小衛摔倒”之間權衡了一下,選擇了前者,沒讓開,心中頗有些悲壯地看一個急速陀螺這麼橫掃過來。
結果小衛不知是不是學機靈了, 竟然在臨近時急剎車, 減了些力道, 最後只是踮着腳抱了他一下。
“這次怎麼這麼體貼?”陸離笑。
小衛也衝他笑, 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嘴巴, “我哥哥說下次再敢撞你就打我屁股。”
陸離露出驚訝狀,“他還會打你?”
小衛把頭上絨線帽摘了, 扔陸離手上,“不知道,反正他就這麼嚇唬我來着。”
陸離忍不住地笑,想象方裕寧提醒小衛這句話的樣子,笑了一會兒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子可能有點傻,便問小衛,“你哥哥呢,怎麼還沒下來?”
“他很快啦,在找東西。”小衛說。
“找什麼東西?”
小衛突然不說話了,頭低了下去。
陸離瞥見他的樣子,蹲了下去與他平齊,“他什麼東西弄丟了?”
小衛擡頭看他一樣,“陸離哥哥,說了你不能生氣。”
“我不生氣,你看我什麼時候生過氣?”
小衛偏着腦袋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句話的確很可信,便道,“陸離哥哥,你上次送我那隻狗丟了……我哥哥昨天找了一晚上沒睡覺呢,今天在準備尋狗啓示……”
“他昨天一晚上沒睡?”
“對啊,他半夜纔回來,回來一會兒又出去找了,說應該就在附近走丟的,不趕緊找到,等它跑遠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陸離站起身,二話不說要往樓上跑。
小衛在後面拼命拉住他,“陸離哥哥,你答應我不生氣的。”
陸離怕他摔着,便停了下來,回頭道,“我沒生氣。”
“那你急什麼?”
陸離一瞬間很想說“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別多問”,轉念之間又想起他小時候最討厭聽到這樣的話,便努力把心裡衝上來的急躁壓了下去,“我去告訴你哥哥,那隻狗沒丟,昨天它自己跑回來找我了。”
“真的?你沒騙我?大球真的沒丟嗎?”小衛睜着亮晶晶的眼睛,滿目欣喜。
陸離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球”是那隻狗的名字,好多年前方裕寧取的。
他有些恍惚,看到小衛欣喜時眼裡的神情,還有他疑惑時偏着頭打量人的樣子,說小衛是方裕寧親弟弟,他也信。
“小衛,你記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認識你哥哥的?”
方裕寧只說小衛是他後爸跟前妻的孩子,但他後爸什麼時候跟他媽媽結婚的,這個孩子什麼時候來到這個家庭的,他沒提過。
“我從小就認識他啊。”小衛答。
陸離反應過來自己這問題又問得傻得很,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可能記事。
“你不如去問我哥哥什麼時候認識我的,你們不是做過同學嘛。”
“嗯,是同學。”陸離苦笑。
“對了,陸離哥哥,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你之前沒來找我哥哥玩嗎?”
“我住在Z市,最近來Y市出差,以前……以前不是沒機會聯繫嗎……”
“你Z市的?”小衛突然睜大眼睛。
“嗯,怎麼了嗎?”陸離有點奇怪。
“我哥哥在Z市待過好長時間呢!你們是在Z市讀書時認識的嗎?”
陸離像是混沌中突然被人潑了盆涼水,他難以置信地轉頭看着小衛,腦袋甚至有些發暈,“方裕寧他去過Z市?什麼時候?去了多久?他做什麼去了?!”
小衛似乎被他的樣子嚇到了,他躊躇一會兒,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陸離近乎哀求,“告訴我,好嗎?”
“我是聽我爸爸媽媽說的……說我哥哥大學在Z市,讓我將來也考到Z市去,那裡學校好……”
“他在那裡待了四年?”陸離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被一團火燒着,快要燃盡他所有理智。
“不止吧……我爸爸媽媽在一起後我哥哥纔回來照顧我的,他好像還留在那邊工作了幾年吧……”
陸離咬着牙根,將聲音沉下來,“你自己玩一會兒,別亂跑,我去叫方裕寧下來。”
小衛拿不準自己是不是闖了禍,讓陸離臉色突然這麼難看,他乖乖“噢”了一聲,自己找鞦韆玩去了。
陸離站在方裕寧門外,門鈴也不按,猛拍打他的門。
拍了半天,沒人開門,倒是對面的打開門探出一個蓬着頭髮的中年人,用他聽不懂的方言怒氣衝衝地不知罵了句什麼話,然後將門狠狠摜上了。
陸離置若罔聞,彷彿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只知道方裕寧。
過了很長時間,才聽到拖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方裕寧打開門,已經套上了大衣,似乎是正準備出門了。他的臉色很蒼白,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陸離不等他說話,一腳踏了進來,關上了門就握住方裕寧的脖子。
方裕寧冷不丁被人把住咽喉,剛張嘴吐出一個“你”字,便被陸離兇狠地吻住了。
這個吻粗暴得很,侵佔意味十足,陸離始終握着他的脖子,沒用勁卻不鬆手,方裕寧甚至令人產生一種自己隨時會被掐死的錯覺。
方裕寧嘴脣被咬破了,口腔裡開始嚐到血腥味,陸離突然放開他,眼神慌張了半晌,然而很快便又成了惡狠狠的樣子,“方裕寧,你又騙我!”
方裕寧剛剛半天沒緩過氣,現在還有點喘。
陸離按着他的頭,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你大學在Z市?”
方裕寧看到他眼球充血,一臉要吃人又不知從哪兒下口的樣子。他沉聲道:“我不是去找你的。”
“那你去幹嘛?”陸離瞪着他,眼睛一陣陣發痛。
“……”方裕寧偏過頭。
陸離湊近他,“方裕寧,你說啊!”
方裕寧閉了眼,全然抗拒的模樣。
“你就是存心折磨我是不是?”陸離的聲音發着抖,“方裕寧……你就是在報復我,你讓我良心一刻都沒安寧過。你還想瞞着我……你有那麼多的事情都不告訴我,如果不是我問,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讓我知道了?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跟我有干係了?”
方裕寧依舊不說話,他好像被陸離的氣息傷到了,像一隻蜷進保護殼中的小動物。
“我以前以爲沒有我你能過得很好,你是個沒心沒肺的樂天派,你身邊總有那麼多人陪着你……你不需要我,我倆分開,痛苦的只有我……”
陸離有些說不下去了,方裕寧看到他眼淚落下來,落到自己脖子上,燙得很,好像要灼傷他的皮膚,“現在我好不容易再遇到你,卻知道了一件又一件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在Z市待了好幾年對不對?五年?還是更長,你明明可以來找我的,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找個人還不容易嗎?”
“……”
“你說話啊方裕寧,你到底怎麼想的?”
陸離緊緊地盯着方裕寧,看到他神色平靜,只有眉頭微蹙着,他突然很想把這個人剝開,看他心裡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門鈴在外面響着,然而陸離壓根沒理,他捉着方裕寧的腰,不讓他動。
“放我去開門。”方裕寧道。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方裕寧沉靜一會兒,“我沒什麼好說的。”
陸離手上一鬆,他便掙開了。
“跟我沒什麼好說的嗎?”陸離站在原地,愣愣地問他。
方裕寧沒回答他,徑直開了門,看到小衛站在門外。
“你又把他一個人丟在外面?”方裕寧轉頭,有些慍怒地望着陸離。
陸離怔了半晌,“對……對不起。”
“沒關係的。”小衛回答,他手裡抓着自己的帽子,“我剛剛跟住在我們樓下的小朋友一起玩,也很開心的。”
方裕寧深吸一口氣,“下次別再這樣了。”
方裕寧沒轉頭,但陸離知道是對他說的。
“好……”他跟着出門。
小衛上來牽他的手,跟他一起走進電梯,“對了陸離哥哥,你告訴我哥哥大球的事了嗎?”
方裕寧愣了一下,倉惶擡頭看陸離。
“剛剛忘了告訴你……那隻狗你不用擔心,不知道它怎麼回事,昨天自己跑到我住的酒店去了,想不到狗還挺聰明的……”
“既然它認主,那你還是別送過來了。”
“嗯……”陸離答應。
過了一會兒又道,“你昨晚半夜還在給我發信息,沒睡嗎?”
“……”
“你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我晚上一般不關機的,我給你的號碼是……不是工作號,沒幾個人知道……”
“狗找到了就行,我看你挺寶貝他的,怕給你弄丟了。”
陸離想說什麼,然而沒張開口。他沉默一陣,突然問,“方裕寧,你現在還喜歡博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