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本意只是幾個相好的聚聚,沒想到他“相好的”,卻又有各自的“相好的”,本來一桌就能搞定的事,分了好幾個包廂。交際廣的在幾個包廂間亂穿,小團體抱得緊的,便自己湊在一起抱着冰啤酒猛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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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說世事無常,何況是一羣少年人的聚散離合。老王這麼惶恐着,其他人卻沒他這股自己嚇自己的“離別情緒”,只當是關係好的朋友出來大吃一頓大玩一場。由於老王周圍這幫人平時也不怎麼用心念書,甚至連發泄學習壓力的情緒都沒有,隔壁包廂跑來的同學有挨個挨個過來擁抱回首往昔展望將來的,有藉着低度數酒精發酒瘋告白的,也有興奮過了頭站凳子上唱“死了都要愛”的,相較而言,方裕寧他們真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
老王作爲組織人,自然不能跟他們一樣只顧着小團體,他中間出去了一趟,去每個包廂招呼客氣一圈,回來時,表情卻大變了。
“方裕寧!”他壓着方裕寧的肩膀,神神秘秘的,“那尊大佛不是說不來的嗎?”
“誰?你說陸離?”方裕寧愣了一下,“他在這裡?”
“是啊,走廊最後一間就是,跟其他人坐一塊兒呢。”
“我去找……”
“回來,”老王拽住他領子,將他硬生生拎了回來,“你們這情況不太對啊,他怎麼沒過來找你,你們吵架了?”
“沒有吧?”方裕寧回憶了一遍,他們最近沒什麼矛盾啊。
“你確定沒有?我怎麼覺得你們倆一看就不是一個腦回路的。上學期那次,我不就跟你開了個玩笑,他竟然還想揍我!”
“有你這麼記仇的嗎?”方裕寧笑。
“我這是以自身案件爲例在提醒你,”老王正色道,“表面沉默寡言的人,往往內心想法特別多。你又是一個粗神經,腦子裡全是漿糊……”
“說誰腦子裡全是漿糊呢?!”
“聽我說完,”老王壓低聲音,“我看他們那桌有人開了白酒,我就不信沒人灌他。你這會兒先別過去,等大家都吃飽喝足了,結束了再去。你們之間過去有什麼沒解決的問題,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全倒出來問問他,聽他酒後吐真言,如何?
“這樣合適?”
“怎麼不合適!我看你們兩個經常有問題,你還沒個意識,遲早把人憋屈死。”
方裕寧將信將疑,心道老王這媒公也的確是當到家了。
一桌六七個男生,空了二十多個啤酒瓶,其中三分之一進了老王的肚子,到了散場的時候,他撐得站都站不起來了,連忙叫卡門扶着他,卡門本來就沒吃多少東西,餓得腿發軟,還得扶着老王這麼大個累贅,兩人走得搖搖晃晃。
方裕寧想來幫忙,卻被老王擋住,“別忘了大任……”老王大着舌頭艱難說話,活像交代後事的老者。
“管好你自己吧。”方裕寧將他一推,老王立馬俯下身“嘔”了一聲。
結果只是嚇嚇人,啥也沒吐出來。
方裕寧衝他的背影比了箇中指,轉而去走廊最後一間找陸離。
果然,他剛進房間,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桌上歪歪倒倒幾個白酒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陸離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倒是沒什麼醉態。
“你還好吧?”方裕寧走過去。
陸離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一直望着他,柔和笑道,“你吃飽了嗎?”
方裕寧看到他對自己笑,稍稍放了心,“你是在這裡等我嗎?”
陸離還是不答,朝他伸出手,“過來。”
方裕寧靠近一些,陸離拽住他,將他拉到懷裡。
“……”
陸離將頭靠到他腰上,抱緊他。
方裕寧感覺突然有股電流滾下了脊椎,像一個沒站穩的人從陡峭山坡上摔了下來,他有點懷疑陸離的確是喝多了。
“怎麼了?”方裕寧問。
“方裕寧……”
“嗯?”
“我……”陸離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什麼?”方裕寧扶住他。
陸離卻不再說話了,只是一動不動地朝着他的方向,緊緊地盯住他。
“別瞪我了,老王竟然還指望我來讓你酒後吐真言。我看你這個樣子,只顧說自己的,我的話你一句也聽不進去,對不對?”
陸離搖頭。
方裕寧眼睛亮了一下,“知道我在說什麼?”
陸離擡眼看他,眼裡一片混沌,瞳孔濃墨似的,好像藏了一股從未散開過的悵惘。
“那我問你,爲什麼明明跟我說不參加今天的聚會,卻又過來了?既然過來了,爲什麼又躲着我,不過來找我?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沒解決的問題?你對我,還有什麼顧慮?”
陸離聽他說了這麼多,好像聽呆了,只知道愣愣地看着他,注視了一會兒,便捧住方裕寧的手,俯下身用臉頰摩挲他的手背。
陸離的臉頰光滑,卻很燙,一點點在方裕寧乾燥的手背上蹭,像只尋求溫存的小動物。
“幹嘛呢……”方裕寧乾笑,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來,因爲手背上突然落下了一片溫熱的液體。
方裕寧倉惶低頭,看到陸離緊緊握着他的手,肩膀發着抖。
“喂!”方裕寧蹲下來,抱住他的肩頭,“你怎麼了?”
陸離埋着臉不肯擡頭,抽噎的聲音像是從骨頭中發出來的,沉悶而壓抑。
方裕寧想擡起他的臉,卻掙不動他,只摸到他臉頰上一片溼潤的水澤。
“陸離?”方裕寧放緩了聲音,“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啊,是哪裡不舒服?”
陸離不出聲,將他手握的更緊。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方裕寧將他一直低着不肯擡起的頭摟到懷裡,笨拙地哄他,“不哭不哭,我在這裡的。”
陸離蜷縮着,不斷顫抖。
方裕寧輕輕拍打他的背,一句“我在這裡”翻來覆去地重複,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陸離肩膀終於不抖了。
“陸離?”方裕寧去擡陸離的臉,看到他臉上淚痕已幹,睫毛還是溼潤的,緊緊地貼在面頰上,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