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鬧鐘響。
陸離伸手去關鬧鐘,卻發現胳膊動不了。
迷迷糊糊中疑心是夢魘,自己還沒醒過來,於是他又閉了閉眼。
不對,這不是夢。
陸離扭頭,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枕着他的胳膊,後腦勺對着他。
陸離差點跳起來,“方裕寧!你給我起來!”
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離試着抽出自己的胳膊,才發現整條手臂都麻了。
似乎是察覺到人肉枕頭想逃脫,方裕寧發出不滿的鼻音,轉了個身,抓住枕頭。
陸離忍無可忍,用另一隻手扒他腦袋,“快醒醒!”
方裕寧腦袋被他推了一下,又彈回來。來來去去磨蹭了許久,眼皮才慢慢掀開,睡眼朦朧地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陸離緩和了一會兒,一鼓作氣將胳膊抽了出來。
“方裕寧,你得寸進尺,不可理喻!”
方裕寧皺了皺眉頭,眼睛又慢悠悠地睜開了,“你幹嘛……大半夜地兇我。”
“都早晨了!起牀!”陸離拽他。
方裕寧由他拉着一隻手,自己巋然不動。
下一秒陸離的身體靠過來,一隻手伸到他的背部,將他摟了起來。
方裕寧大腦裡亂成一團的神經一下子被捋直,宛如一臺閒置的機器突然間被接通了電路。
他被陸離扶正了身體,便朝他迷迷糊糊地一笑,“早上好,陸離。”
陸離不忘興師問罪,“你昨晚什麼時候跑過來的!”
“昨晚?”方裕寧垂下腦袋,似乎在認真地思考,“我……我也不記得什麼時候,我還奇怪呢,我怎麼醒來就在這裡了,是不是你乾的?你想睡我?”
陸離耳根一下子躥紅,“你!”
“我?”方裕寧揚起腦袋瞧他。
陸離與他大眼瞪小眼地瞧了一個來回,最終認輸,自己先洗漱去了。
等他收拾完畢準備出門時,往房間裡瞧了一眼,方裕寧躺成個“大”字,又睡了過去。
陸離心情複雜地替他關了門,上學去了。
方裕寧回籠覺睡到了快中午,才慢吞吞地起牀,靠着左手洗漱完畢後,又慢悠悠地撐着柺杖出門,倒不是爲了吃飯,而是打算回自己家收拾行李準備長住。
哪知這時間選的很巧,正好他爸在家,他都不知道這算是一種幸運還是不幸。
方博文穿着筆挺的西裝,頭髮用髮蠟打理得一絲不苟,似乎正準備出門,看到方裕寧回來,他便放下了皮包,表情中有種不知所措的欣喜,這種欣喜在看到兒子手臂上的石膏和架着的柺杖時轉而變成了無處宣泄的心疼。
“寧寧,你怎麼把自己弄傷了,是在學校跟同學打架了?”
方裕寧撒謊從不打腹稿,張口即來,他輕輕“嗯”了一聲,漫不經心道,“他們覺得我是同性戀很噁心,很變態,就一起打我。”
方博文似乎被他口中“同性戀”三個字刺傷了,他愣愣地站着,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怎麼會這樣……要不,我們轉學?”
方裕寧對他爸這種一味逃避的態度有種不加掩飾的厭惡,他沒好氣道:“憑什麼我受欺負就得我轉?我打回去了。”
方博文不知說些什麼好,躊躇了一會兒道:“你怎麼現在回來了,是請假了嗎?”
“不然呢,你想讓我這個樣子上學?”
“那醫生有沒有建議住院?是爸爸給你請個護工,還是說你在家,給你請個阿姨?”方博文小心翼翼地問。
“都不要,我不喜歡家裡有別人。”方裕寧架着柺杖準備回臥室,又轉過頭來,“你不是剛剛正準備出門嗎,怎麼還在這兒跟我浪費時間?”
方博文訕訕地看着兒子,明明自己纔是家長,他卻偏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爸爸只是想跟你說會兒話……”方博文說,“你要是不願意理爸爸,那就算了……我在你抽屜裡放了些錢,還是原來那個位置,要是覺得不夠……可以跟爸爸說。”
“知道了。”方裕寧不冷不淡地應了一句,回房間關上了門。
過了不久,他聽到家裡的防盜門關上的聲音,他爸走了。
方裕寧撐着頭捂住眼睛,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陸離晚上回來的時候,發現鞋架上多了六七雙鞋,都不是自己的。
方裕寧正躺沙發上,懷裡抱着薯片,邊看電視邊用左手抓薯片吃。看到陸離回來,含糊不清地說,“你可回來了,我都快餓死了。”
“不是讓你自己出去吃嗎?”
“不要”,方裕寧翻個身,趴在沙發上看着陸離,對他伸出手。
“你想幹嘛……”
“幫我擦手。”方裕寧說
陸離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方裕寧的手很白,很軟,他抽了張紙巾,慢慢幫他擦去上面的碎屑和粉末。
“今天還疼嗎?”陸離問。
“不疼啦,你家真是塊寶地啊,自從住到這裡,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上下樓梯都有勁兒了!”方裕寧一口廣告腔模仿得很像。
陸離早習慣了他的沒正經,“覺得好點兒了就出門,我帶你去吃晚飯。”
“真的?”方裕寧跳起來,忽視了扭傷的腳踝,一下子歪倒在沙發上,眼淚都被疼了出來。
“疼疼疼疼!”他大喊大叫。
“又扭到了?”陸離下意識地虛握住那隻纖細的腳踝,待觸碰到溫熱的皮膚時才發覺這個肢體觸碰有些過線,便又觸電似的放開了。
“沒……差一點。”方裕寧抹了抹方纔溢出眼角的淚水,“你揹我一下。”
“不行,自己用柺杖。”
“我不!”
“方裕寧,我不會一直順着你,你別想一直用這招。”陸離一副嚴厲的面孔。
方裕寧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陸離與他對視,不爲所動。
“好吧,我知道了……”方裕寧不情願地穿鞋,拿過了那個嚴重影響他和陸離拉近距離的柺杖。
他下樓梯時走得很慢,陸離扶着他,緊張地注意着他的腳下。
就三層樓,走下來卻比陸離揹着他爬上去時還慢。
“我給你把考試試卷帶回來了。”坐到車上時,陸離說。
“你能不能別在我正開心的時候說這個?”
陸離充耳不聞,“你明天白天把它仔細看一遍,不能寫字至少要思考答案,我晚上回來考你。”
“……”
方裕寧蔫了一路,沒說話。
等到下車,發現陸離竟然帶他來火鍋店,又興高采烈起來,“是因爲我昨天說想吃火鍋的關係嗎?你這麼關注我的每一句話是不是喜歡我?”
“點你的菜。”陸離把菜單遞給他。
“看在你這麼體貼我的份上,我請客!”方裕寧抽出一沓錢,放在桌子上。
陸離一看,全是紅的,他嘴角抽了抽,“你不是說你很窮嗎……”
方裕寧尷尬地“嘿嘿”笑,又興沖沖道:“你岳父,也就是我爸,今天剛給我的,嗯……他說爲了感謝你,這是給你替我倒貼的醫藥費、生活費、住宿費,還有將來的過門費,這是定金!”
“別玩了,不嫌丟人,快把錢收起來。”陸離道。
“怎麼,你嫌少?”方裕寧搶着說,“那我還可以以身相……”
“打擾一下兩位先生,現金最好不要放在顯眼位置,這樣不安全。”侍應生過來提醒。
方裕寧這才注意四周,的確有附近桌的人在看他,那個眼神……好像在看神經病……
方裕寧訕訕地把錢拿回去了,等侍應生走後,又像發現驚喜似的跟陸離分享,“剛剛他叫我們什麼,你聽到了嗎?”
“嗯?”
方裕寧清了清嗓子,儘量嚴正的聲音模仿;“打擾一下,兩位先生。”方裕寧笑出聲來,“竟然沒有叫兩位同學,叫的先生!我看起來像大人嗎?”
“……”陸離拿過菜單,自己看了起來。
“陸離,你理我一下啊。”方裕寧扯他袖子。
陸離擡頭看他,看到方裕寧在燈光照射下眼底一片波光粼粼,加上他充滿期許的神情,有種燦爛奪目之感。他失神了片刻,道:“你像幼兒園沒畢業……”
“你怎麼都不會說句好聽的話。”方裕寧抱怨。
陸離看着菜單,“你想吃什麼?”
“腦花!”方裕寧脫口而出。
“腦花?”陸離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就是豬腦花,這裡沒有嗎?”
“有的……”陸離拿着筆,遲遲下不了手,“你確定……要吃那種東西?”
“腦花怎麼了,可好吃了,我吃火鍋就是爲了吃這個的,口感嫩滑,像豆腐一樣,又香又……”
“停停停!”陸離表情有些難受,“你別描述了……”他趕緊在旁邊打了一個鉤。
方裕寧又支使陸離點了一堆自己喜歡的菜,服務生拿着菜單,問了好幾次確定要點這麼多嗎?
方裕寧一再肯定,陸離沒好意思勸阻,最終他們的菜擺滿了一桌還不夠,連小推車的兩層都裝滿了。
方裕寧看到這麼多盤子一點沒露怯,先下了腦花,過了沒多久,撈出來吃。
可他一隻手不方便,右手雖然能用胳膊卻擡不起來,筷子夾了幾次都沒能吃進嘴巴里。
陸離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來了小勺子,遞給他,“用這個會方便一點。”
方裕寧又心癢了,“我吃不到……你能不能餵我一下。”
“也不是不行。”陸離難得的這麼快妥協。
方裕寧眸子亮了一下,然後就聽到陸離的“但是”。
“但是你不能吃這種東西。”陸離神情複雜地用筷子指了指豬腦,表情頗有些一言難盡。
“我說你這人,怎麼還歧視食物呢。”方裕寧有些生氣,他十分不能原諒自己視作山珍的食物被人嫌惡。
“你自己選擇。”陸離不爲所動。
“我選豬腦!”方裕寧瞪了他一眼,接過勺子,慢吞吞地湊到碗邊吃。
他一言不發,不再搭理陸離,只顧吃自己的,吃完了腦花,又把其他菜胡亂倒了進去。一口不停地吃着,嘴脣被辣得通紅。
喝水時擡頭瞥到陸離,發現他一直看着自己。
“看我幹嘛?”方裕寧還沒消氣。
陸離卻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他忍俊不禁,斟酌着措詞道:“方裕寧……我覺得,你真是個神奇的……特別的……值得研究的物種。”
方裕寧沒聽懂他的意思,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陸離不知被他哪個表情逗樂,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像摸小貓似的在他柔軟的頭髮上順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