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說哪兒?”方裕寧道。
陸離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眼睛, “比如說……你還是方裕寧。”
“廢話。”
陸離低頭笑了一下,“可能是小時候說話太少,現在在你面前像個話嘮, 我憋不住, 只能你多忍忍了。”
“你不是趕飛機嗎, 還不走?”
陸離稍稍頓了一下, “方裕寧, 你送送我吧。”
方裕寧挑了挑眉頭,有些詫異。
“你從沒送過我,我其實……很想體會走的時候有人送是什麼感覺。當然, 如果你有事那就算了。”陸離將手插進衣服口袋裡,明明是個隨意的樣子, 卻說得小心謹慎。
倒是方裕寧很無所謂似的, “那好吧。”
陸離笑, 走得時候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方裕寧似乎僵了一下, 但沒說什麼。
小衛乖乖等在車裡,看到方裕寧抱着一身白毛的小博美,一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遠遠地便大聲喊起來:“大球!你想我嗎!”
小博美也遠遠地朝他叫個不停。
“噓!”陸離朝車裡的小衛做噤聲手勢。
小衛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只朝那隻小博美眨眼睛。
待他們走近了, 小衛興奮道:“哥哥!你看, 大球剛剛說它也想我!”
方裕寧將狗抱到後座, 送到它懷裡, “你聽得懂狗語?”
陸離笑出聲, “你幹嘛跟小孩子這麼嚴肅?狗通人性的,你捨不得它, 喜歡它,他能感受到的。”
“我只是隨口問問,萬一他真聽得懂呢?你說是吧。”方裕寧側頭,看了陸離一眼。
陸離被他看的心裡顫了一下,臉上不由自主笑容更甚,他回過頭看到小衛緩慢輕柔地捋着小博美背上的毛髮,餘光瞥到了方裕寧的頭髮,烏黑的髮絲垂在耳廓上,不知道摸起來是什麼感覺。
“你盯着我看幹嘛?”方裕寧忽然開口。
“……覺得你長得好看。”
這話陸離小時候也無意間說過,他一開口,方裕寧便眉開眼笑,說陸離,你終於發現啦。
“這話你留着對小姑娘說去吧。”方裕寧淡淡道。
“我怎麼會對小姑娘說這種話。”陸離笑。
“那你一般對小姑娘說什麼?”
“我……”陸離想了片刻,腦海裡一個具體的“小姑娘”都沒想出來,“我跟別人話沒那麼多……”
方裕寧笑了一聲,陸離聽不出他什麼意思,有點脊背發涼。
“你第一天早上來我家樓下等我的時候,不是剛跟小姑娘約完會嗎,深更半夜的約會,你們真有情調。”
“什麼時候?”陸離一頭霧水,他第一天去接方裕寧?那時候他明明是從酒店過去的,一想到方裕寧,凌晨五點就起牀了。
“算了,你愛怎樣那是你的事。”
“不是,這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跟別人約會了?我在Y市就認識你一個,我也從沒跟誰約過會,不信我把我大學同學研究生同學輔導員導師電話都給你你挨個挨個問一遍,問我這麼多年跟誰談過戀愛沒……”
方裕寧嘴角似乎有些笑意,“那你身上怎麼有女士香水的味道?後面幾天都沒有,別告訴我你那天心血來潮用女香。”
陸離想起來了,他那天的確用了香水,那是女香?
“我……我胡亂噴的,一同事送的,給每個人都送了,我又沒用過香水哪知道男香女香,我那天見你有點緊張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解釋這麼多幹什麼,我又不介意。”方裕寧笑着道。
“……我介意。”陸離小聲說。
“唔汪!”後面小博美叫了幾聲。
“小衛,給我們翻譯一下,大球剛剛說什麼?”陸離逗他。
“它說……呃……它說他最最喜歡我!”
陸離聽到方裕寧撲哧一聲笑出來。
他沉默一陣,醞釀着一些話。
“其實我以前也養過一隻博美,上高三的時候。”陸離突然開口。
方裕寧不知他要說什麼,隨口接話,“高三那麼忙,你還有時間養狗啊。”
“……因爲那個時候剛回Z市。”
“……”方裕寧閉嘴。
“有一天路過寵物店,想起你說要養,鬼使神差地買了一隻,買回去發現我已經不在Y市了。”
“你說得跟你在夢遊一樣……”
“的確像,”陸離苦笑一下,“日子過得就像是夢遊,買了只狗,下晚自習回來看到他對我叫,就覺得稍微真實一點。”
“深更半夜的狗叫,你也不怕鄰居找你。”方裕寧道。
“沒叫多久,買回來還沒一個星期那隻狗就死了。”陸離眼睛望着前方,輕聲說。
方裕寧速度放慢了些,“怎麼死的?”
“生病,應該是犬瘟熱,死得很快。”
“你買的時候沒看出來嗎?”方裕寧語氣有些焦急。
“沒有,我進去的時候它就對我叫,我拿片面包它就活蹦亂跳地跑過來吃,還舔我的手掌。我後來才知道我可能是買到星期狗了,它早就得了病,我買的當天它應該被注射了興奮劑。”
“……”方裕寧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從小就不會安慰人,現在還是不會。
“後來我就再也沒養狗了,其他動物也沒養過。那天撿到這隻狗,也是個意外。”
“的確挺意外的,”方裕寧似乎是笑了一下,“那天晚上看到你,嚇我一跳。”
陸離想起他那天見到方裕寧的感受,他原本以爲過去了這麼多年,感情肯定減淡了,他也早就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哪知道一眼看到他,那些深夜裡洶涌壓抑的情緒,通通山崩地裂。
陸離突然想起什麼,“方裕寧……”
“嗯?”
陸離深吸一口氣,“你以前見到過我嗎?我是說……我們分開之後。”
方裕寧既然在Z市讀完了大學,還留了幾年,那麼那幾千天裡,他們是否在某一天裡遇到過,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沒有。”方裕寧說。
“真的?”陸離不信。
“你以爲Z市很小嗎,幾千萬人,遇不到一個人多正常。”方裕寧淡淡地說。
“方……”
“別問這件事了,”方裕寧打斷他,“我暫時不想說。”
陸離有些黯然,“好,我不問。我等你願意說的時候……”
“好了,到了,準備下車吧,我就只送你到這了。”方裕寧拉上手剎。
陸離將臉上情緒全部藏好,點頭道,“嗯,那我回去了再跟你聯繫。”
“陸離哥哥,你現在就走嗎?”小衛慌慌忙忙探過頭。
陸離摸了摸他一頭柔軟的頭髮,“是啊,不然快趕不上飛機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小衛哭喪着一張臉,“我可想你了。”
“……應該很快吧。”陸離瞥了眼方裕寧,看到他臉上什麼神情都沒有。
陸離拉上行李箱,走了幾步沒聽到方裕寧發車的聲音,他忽然又返回來,“方裕寧,那個……我剛剛跟你說過年來Z市的事情,你多考慮考慮吧。”他搶詞似的說完,也不等方裕寧答案,匆匆走了。
方裕寧看他背影轉到不見,才反應過來似的發車。
“哥哥,你們到底在哪兒認識的啊?”小衛見陸離走了,脫掉鞋子爬到前座來。
“怎麼了?”方裕寧還有點沒回過神。
“我之前跟陸離哥哥說你大學在Z市,他臉色好可怕,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嗯。”
“所以你們到底在哪認識的?”小衛不依不饒。
“……就在這裡。”方裕寧開到主幹路上,遠遠路過那一片廢墟。
前幾天和陸離一起來時看到的最後幾間教室窗戶框架也不見了,大概是施工隊這幾天趕工的緣故,那裡徹底成了一片斷瓦殘垣。
新的學生不會再知道這個地方,而過去的畢業生以後也再看不到這個地方。
“上高中的時候認識的。”方裕寧說。
“然後你們一起去Z市上大學嗎?”小衛問。
“……不是。”
方裕寧想起高三那一年,記憶都顯得不太真切了。那一年發生了太多事,他送別了太多人。
先是那天晚上陸離站在學校樹蔭下輕描淡寫跟他說“我們算了吧”,然後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不見。再後來,是老王突然說家裡要他去參軍,這次他實在任性不了了。他認識老王那麼久,那天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淚,他一哭便是洶涌的,在機場抱着他痛哭流涕,說方裕寧對不起,我也捨不得留你一個人,我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要走。方裕寧說沒關係,等你回來我們還能再聚。
最後,是那天下午噩夢般的交警電話。
他從他年少的夢裡醒過來,一夜之間長大。
他後來看自己在十九中的畢業照,都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照片上他一個人站在角落,傍晚的夕陽正好落在他臉上,讓他半張臉頰都顯得有些模糊。放眼整個年級,都不再有他所熟悉的人。明明他從小到大都甚少體會孤單寂寞的滋味,他到哪兒都能呼朋喚友,然而那一刻他卻發現,原來當他的少年時代落幕時,誰也沒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