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姐,昨天來鋪子裡找你的男人是誰?”周蘭蘭利落地磕開一個梧桐子,丟入嘴裡,有些含糊地問。
“你說的是哪個?”顧熙寧坐在店鋪的角落裡埋頭苦幹,地上木屑凌亂。
“少裝了,就是那個穿月白長衫的瘦高個兒啊,長得好象還挺俊。”她揶揄地用手肘戳戳她。
顧熙寧茫然地擡起頭,聚焦在眼前長着些雀斑的臉孔上,半晌才反應過來:“哦……你說的是小……咳,蘇府的安公子吧。”
“蘇府的安公子?”周蘭蘭倏地站了起來,裙上的梧桐子落了一地。
“是啊……怎麼啦?”顧熙寧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她挽住了手臂。
“苒苒姐,他下次什麼時候再來呀?”口氣激動萬分。
顧熙寧笑了起來,用手上的小木棍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你這小妮子,來月就要嫁到李家去做媳婦了,怎麼還對別的男人怎麼熱情。”
周蘭蘭大聲辯解:“那怎麼一樣呢,蘇府的兩位瀟灑公子可是全臨安女人心中的寶貝!”
“噗”的一聲,顧熙寧手上的細木棍應聲而斷,她拿着小刀懊惱地坐在那裡:“啊……又斷了……”
周蘭蘭一把抽走小刀,有些惱怒地說:“苒苒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我還要說你呢!沒事說什麼寶貝心肝的,我一噁心,手就抖了,嗚~這支木柄已經快完工了啊……”顧熙寧把兩段細木棍接在一起,心痛地看了又看。
周蘭蘭又粘了上去,睜着不算大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安公子行事低調,好多人都沒見過,只有風傳,所以,下次他來一定要先通知我呀!”她努力地擠着眉毛眼睛,“也算是,我出嫁前最後的一點心願了……”
顧熙寧好笑地看着她,最初願意和比她小十歲的周蘭蘭交往,就是覺得她率真的個性和像極了自己的表妹,沒想到在崇拜偶像方面,竟也如此的……奔放。
“好好好,一定叫你。”她拉開她的八爪手,抖了抖衣服,拿起了一邊的掃帚。
周蘭蘭得到承諾,心滿意足地坐下,忽然又跳起來說:“啊呀,我差點忘了,爹爹叫我一定要未時前回鋪子的,我先走了啊。”
“哎,你地上的梧桐子……”
“不要啦,姐姐幫我掃了吧!”聲音已經飄遠。
顧熙寧搖了搖頭,收拾好了地面,看到桌子上那兩截細棍子,嘆了口氣,也狠心扔了。
這樣的天,若是在鋪子裡坐着不動,已經能感覺到幾分寒氣了。
馬上,就要冬至了吧。
她把冰冷的雙手捂在了臉上,輕輕打了個寒顫。
冬至是三大節之一,每年冬至,皇帝都要舉行祭天大典,大赦罪犯。朝廷的大小官員從冬至的前三日起便開始休假,大街上的商鋪店面皆關門閉市三日。
但這並不會影響臨安城的熱鬧氣氛,老百姓們都換上了平時不穿的華服相互“賀冬”,五更天時城裡的道路上已經是川流不息了。
而吳山一帶,由於廟宇衆多,逢年過節舉辦的廟會總是會吸引衆多的遊客前往,香火極是旺盛。
因此,冬至的一大早,顧熙寧就被周蘭蘭拖着上山進香了。
“苒苒姐,你走快點啊。”周蘭蘭不悅地再度停了下來,“你怎麼比我家婆婆走得都慢哪!”
“周婆婆身體健旺,我哪裡比的上她。”顧熙寧停下來喘了口氣,跟在身後的人流立刻從兩邊越過,摩肩接踵。
吳山上下遍佈了看相、測字的攤子,各色販子和雜耍的藝人,他們在寺廟四周和沿山路設攤賣物,十分喧鬧。髮油香、薰香、香火味混雜的空氣,讓她在心中第N次反悔答應了這次約會。
好不容易擠到了城隍廟前,周蘭蘭奮勇地劈開人流進香求籤去了,顧熙寧卻已全然沒有了興致,與她約好相會的地點後,就挑了個略略僻靜的高地,吹着山風擦着額頭的汗珠。
在這裡朝南望去,能遠眺錢塘江,東面則能俯瞰街市巷陌。
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讓她彷彿與這個世界脫離了開來,彷彿眼前的喧鬧只是一出正在上演的古裝戲,她只是一名坐在電視機前的靜默觀衆……
身後忽然一陣異樣的喧譁,她慢慢回頭,在人羣裡毫不費力地發現了蘇府衆人的身影。蘇晗之身着淺藍長衫,神情瀟灑地走近,海生抱着蘇瑋緊跟其後,安雅焱和熹兒則在最後低頭說着什麼。山道上偶爾有幾個豔裝的女子,含笑地和他們打着招呼,蘇晗之都一一回禮。
身邊的幾個婦女正用着豔羨的神情望着那一干人,間或低頭竊竊私語。她終於明白周蘭蘭那日話中的含義,俊美多金的單身男子在哪個時代都是被關注的焦點。
蘇瑋第一個發現了顧熙寧,伸出小手往她這裡揮了揮,蘇晗之的視線便轉了過來,與她遙遙地對上。淡淡的一個笑容,就讓剛剛下去的熱意又涌了一身,她僵硬着身體勉強扯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他卻早已經別開了雙眼,望向了他處。
安雅焱見了她,往前走了幾步想與她說話,顧熙寧急忙對他搖搖手,指了指周圍的人流。他了然地笑了笑,便隨衆人一起沒入了寺廟中。
顧熙寧有些悵然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被周蘭蘭一把抱住了手臂,她雙眼閃亮地雀躍着說:“苒苒姐,剛纔我看到蘇府的少爺了!那個身穿白衫定是安先生吧!他們今天竟也來進香!”
“是嗎?看你高興的。”
“原來安先生是長這個樣子的。”她兀自興奮不已,“看上去好雅緻的一個人呀,雖沒有蘇少爺長得好,人品卻也不輸他,我上回竟錯過了。”
顧熙寧忍不住笑道:“你也不怕這話被李家二公子聽了,喝空家裡的醋瓶。”
“苒苒姐,那不一樣。”她邊說邊興致勃勃地拉着她走入了人羣,指着山的一處道,“那邊有個月老廟,我定是要去的,姐姐也去那裡求個籤吧!”
顧熙寧苦着臉,有些踉蹌地跟在她身後,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冬至的第三天一早,蘇府的馬車便到金子巷口等候了。
顧熙寧走到車前,卻意外地看到駕車的竟是海生。接着,蘇瑋燦爛的小臉出現在了馬車的窗口:“睡姨!”他高興地叫着,咧開了小嘴。
她搖了搖頭,鑽入了車廂,道:“怎麼,還怕我溜了不成?竟勞動小少爺來接我。”
“我來拿我的刷牙子。可做好了?”他理直氣壯地說。
顧熙寧神色有些尷尬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先說好了,不準嘲笑我的手藝。”
“你做的?”蘇瑋雙眼一亮,搶過布包打開,露出一支大小約爲平常三分之二的木柄刷牙子來。
“本想用玉做手柄,一打聽才知道那有多貴。睡姨我囊中羞澀,只能親自上陣爲你做一支不一樣的啦。”顧熙寧湊上前去指着刷牙子道,“你看這個刷毛分成裡外兩層,外長裡短,外軟裡硬,刷頭也做的小了,比較適合你現在用。”
“這是什麼?”他指着刷牙子背面的一團刻印問。
“嘿嘿。”顧熙寧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是你名字裡的‘瑋’啦,不過我沒刻好。”
他端詳了半天,點點頭說:“確實挺醜的。”
“那還給我。”她伸手就去搶奪。
“不給!”蘇瑋緊緊地握住了刷牙子的一頭,笑着說,“就算是給我的生辰禮了!”
“呃?今天是你生辰?”她一呆,手勁便鬆了。
他馬上飛快地塞入自己的懷中,隨後得意地說:“是啊,爹爹在太和樓定了一間雅房,我們這就去呢。”
“現在?”
“正好可以玩‘三國殺’啊,睡姨不是很喜歡玩的嗎?”他轉身掀起遮簾看了看,“啊,這就到了。”
大戶人家過節不是很忙的嗎?她有些鬱悶地想,爲什麼還有空玩牌……
馬車慢慢地停了下來,海生跳下馬車掀起了門簾,蘇晗之的身影不可避免地躥入了眼簾。
“顧娘子,一向可好?”
他彎着雙眼對着車裡的人露出了招牌的桃花笑容。
那一瞬間,顧熙寧覺得自己就是那如來佛手上的孫悟空。
臨安城中,怕是沒有他掌控不了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