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隨沒有砍下苻堅的頭顱——他跳上戰馬,頭也不迴向東急馳而去。劉裕呆了一呆,隨即領着部衆隆隆追去,留下苻堅與那百餘秦國從屬面面相覷,愣在了當場。
場中突地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大夥兒死裡逃生,焉能不喜?
可惜,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九八。
三千羌軍自密林裡現身出來,團團圍住了秦人。姚緒學着乃兄姚萇的作派,恭恭敬敬作了個揖,笑着說道:“請天王移駕新平!”
一代雄主苻堅終是走到了窮途末路——至新平後,姚萇再次勸說苻堅行禪讓之事,苻堅哪裡肯依?痛罵不絕,只求速死。於是八月二十六那天,苻堅與小兒子中山公苻詵被姚萇派人吊死在新平佛寺(今陝西省咸陽市彬縣水口鎮淨光寺)的一顆槐樹之上。
百餘從屬裡頭,自殺殉主的固然有之,絕大多數則改換門庭,投了姚萇。權翼自不必說,重回羌人陣營,此後大受姚萇重用,連徐成、王統等氐族重將也都乖乖出降,全無死節之意。
苻堅的死訊傳出,關中百姓失聲慟哭,悲思不已。姚萇倒也識趣,趕忙追諡苻堅爲壯烈天王,以王禮葬之。不久,張蠔在晉陽擁立長樂公苻丕爲帝,改元**,追諡苻堅爲宣昭皇帝,廟號世祖。這些都是後話,按下不提。
遠在中山的慕容垂也收到了苻堅的死訊。(後)燕國滿堂公卿彈冠相慶,慕容垂卻意興闌珊,當即宣佈散朝。夜深人靜之時,他遙望長安方向,一拜,再拜,三拜。。。
。。。。。。
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決定中華氣運的淝水之戰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作爲此戰主角之一的苻堅,如今身死新平佛寺,那麼另一位主角謝安何在?
天道使然,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定數——就在四天之前,八月二十二日,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已然先苻堅一步駕鶴西去矣。
且說謝安讓出中樞,出鎮廣陵步丘,築新城以避禍,每日裡雖忙忙碌碌,終是大志未遂,不免鬱郁。他年歲已高,操勞過度加之心情低落,不久便重病纏身,難以理事。
司馬道子哪裡會放過這等大好機會?當即上書朝廷,言“師老兵疲,國庫空虛,當停北征之事”。朝中這時已盡爲司馬道子黨羽把控,自是紛紛附議。皇帝司馬曜假模假樣,下旨讓司馬道子親赴步丘,詢問謝安意見。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此時慕容垂治下的河北已然恢復了不少生氣,國力漸長,統治穩固。謝安亦知北征之事再不可爲,故此對休兵之論並無異議,即便心中略有不甘,還是立刻點頭同意。
司馬道子歡喜之餘,猶不忘步步進逼——此前不久,鎮軍將軍、會稽內史、都督浙江東五郡軍事郗愔(郗超之父)剛剛病死任上,司馬道子便對謝安說:“會稽,國之雄郡也,非國之柱石不足以鎮。前將軍(即謝玄)文韜武略,威加四海,正是不二人選。道子又聞前將軍猶抱病體,而會稽山明水秀,最合養身不過。。。”
謝安淡淡一笑,並不接過司馬道子的話頭,卻自顧自說道:“不知北府軍中,諸將作何論調。。。”
司馬道子呵呵冷笑:“劉牢之、孫無終等北府軍將書信在此,一切謹遵陛下旨意!”
謝安幽幽嘆了一口氣,神情低落,半天沒說出話來。忽然他強撐病體坐起身來,目光竟變得殊爲兇厲,逼視司馬道子:“琅琊王!何人可堪往鎮彭城?”
司馬道子早有準備,拔高了聲音道:“當以朱次倫鎮之!”
“朱次倫?”謝安目光中戾氣漸消,倚着榻柱緩緩躺倒:“那。。。就這麼辦罷。。。”疲憊之意,顯露無遺。
司馬道子大喜過望,轉過頭,嘴角高高揚起,眼中藏不住的得意。便在這時,身後忽又傳來謝安的聲音:“琅琊王!謝安有一言相告!”
“安石公請講!”司馬道子不敢怠慢,轉身恭聽。
“請琅琊王轉告陛下。。。謝安,從來都不是桓溫!”
於是謝玄上疏朝廷,奉還符節,轉任散騎常侍、左將軍、會稽內史。朱序替之,往鎮彭城。至此,北府不再從屬謝家。
謝安病勢愈重,奏請回返建康,晉帝司馬曜準之。
八月初六,謝安車駕至建康西州門。他顫顫巍巍掀簾而出,遙望大江,悵然嘆息:“桓溫在時,我時常擔心此身不能保全,忽有一夜夢見自己乘了桓溫車駕,前行十六裡,見一白雞而止。如今回想起來,乘坐桓溫車駕,當指取而代之。十六裡呵,嘿嘿,自我執政至今,剛剛好也是十六年。白雞屬酉,如今太歲在酉。。。我這一病,大約是起不來了!”
十六日後,謝安病逝建康,享年六十六歲。晉帝司馬曜在朝堂上哭吊三天,賜棺木、朝服一具,衣一套,錢百萬,布千匹,蠟五百斤,追贈太傅、廬陵郡公,諡號文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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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既去,琅琊王司馬道子大權獨掌,如日中天。這廝本是個好出風頭的,如今沒了掣肘,行事越發肆無忌憚,日日醉酒,時時斂財,又任人唯親,以致朝政逐漸混亂。朝中不少人看不慣,少不得參他一本。參得多了,晉帝司馬曜也覺着自己這個弟弟不像話。
自去歲崇德太后褚蒜子身故,司馬曜改立生母李陵容爲太后。這李太后喜愛幼子司馬道子遠甚長子司馬曜,常常將道子喚來宮中,承歡膝下。因此司馬道子進出宮中恍若自家,毫無顧忌。
這一日司馬曜忽感疲乏,頓時想起了新近納進宮中的張貴人:嘖嘖,貴人那雙嬌嫩小手,捶起背來,真個叫舒坦極了。。。當下喊過中官,就要召張貴人前來伺候。
不料那中官去而復返,回稟道:“太后喊了琅琊王在華林園賞花,一衆嬪妃作伴。張貴人也在園中,太后不讓走。。。”
一股怒氣莫名涌將上來,司馬曜撇下中官,大踏步奔了去華林園。入得園中,就見司馬道子嘻嘻哈哈,正於花叢中追逐來去,好不快活!張貴人笑靨如花,亦是跑得粉臉生紅。。。
“給朕站住!”司馬曜口沫橫飛,噴了司馬道子一臉:“輕佻浮薄,成何體統?往後若非得宣,無得進宮!”言罷,也不看太后李陵容一眼,拂袖而去。
(此處小小提了些東晉孝武帝司馬曜的家事,但並不鋪陳累牘。讀者若有興趣,大可百度之,乃知世間萬事,冥冥中早有註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