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一日驍騎軍將士殺到天險劍閣關下,只看了一眼,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其“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語出李白《蜀道難》),比之大婁山裡的高巖子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段隨當時就放棄了強攻的念頭——這要是不惜性命的衝上去磕關,五千人怕是不夠填上一兩天的。
攻也不是,走也不是,驍騎軍上下算是陷入了兩難之境。好在離開成都時候從楊光手中刮來的糧草輜重甚重,倒是不虞久峙。於是段隨退兵三十里紮下營寨,一面操練兵馬打發時日,一面遍訪當地土著、或是近前觀察,以期尋得破關之計。
再看看秦人這邊。
自從秦國盡奪益州之地,梁州已然成了內鎮,故而刺史毛當麾下並無重兵。毛當看到益州的前車之鑑,只怕梁州也起了叛亂,於是趕忙將手中有限的兵力調撥了一番:一是用於鎮守州內各要隘、州城用以維穩,二是進駐劍閣,防備益州之敵;至於出兵援救成都,卻是力有不逮了。
當然,有關益州之事毛當也不敢怠慢,當下修書一封,加上楊安的告急文書,一併送去了長安。苻堅看完急報,震驚不已,當即下令由“萬人敵”、徵虜將軍鄧羌掛帥,率領五萬精銳步騎自長安趕赴益州平亂。
鄧羌老當益壯,帶着五萬大軍日夜兼程,於七月初的樣子急急趕到了劍閣。大軍趕了這麼久的路途,本來說好要在此稍事休整一番,待三軍氣力恢復再行出發,先擊垮駐紮在關外的一支晉軍,然後往成都方向進發。不料當鄧羌聽說關外的這支晉軍叫作驍騎軍、爲首者名叫段隨的那一刻,老鄧陡然間滿臉漲得通紅,捶胸頓足大叫不止:“天意!天意啊!天意如此,要我今日就報得血海深仇,我鄧羌焉能置之不理?”
鄧羌當即下令,騎軍兩萬立刻披甲上馬,步兵三萬則留在關內休整。有部將上前勸說,說是人、馬氣力皆不足,不當倉促進兵。鄧羌霍然怒髮衝冠,差點沒把那部將掐死當場,於是無人再敢勸解。不一刻,許久不曾打開的劍閣關門轟然大開,兩萬騎兵流水般衝殺而出!
劍閣封關之後,樑益交通已被阻塞,段隨對鄧羌大軍的到來那是一無所知。好在大夥兒早有商議,覺着蜀中亂成這模樣,長安那裡苻堅不可能沒有動作,因此哨騎佈置得極廣、極遠,亦有不少長駐劍閣關下,當時便看到了秦軍的鐵騎洪流洶涌而出。
驍騎軍中的哨騎皆是軍中騎術上佳者,一邊跑馬逃竄、躲避秦騎的羽箭,一邊掏出一面紅色的三角旗幟來,迎風亂舞。。。老遠的地方,另一個哨騎看到了這一幕,也掏出同樣的紅色旗幟使勁搖晃。。。再遠的山坡上,一名驍騎軍哨騎做出了同樣的動作。。。繼而山坡另一面的哨騎也舉起了手中的紅色三角旗。。。
這卻是主將段隨的發明,紅色三角旗代表着極度危險之意,若此旗起時,所有哨騎需立刻傳遞消息,一刻不息、直至主營。
如此這般,一個個哨騎彷彿一座座小型的烽火臺,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到了三十里外的驍騎軍大營裡!段隨絕無猶豫,一聲令下,五千人馬披甲上馬,頭也不回地向南狂奔而去!
待兩萬秦軍氣喘吁吁地撞入驍騎軍大營,卻發現其中空無一人,不過鍋竈猶自熱着,顯然離去不久。
鄧羌的臉色黑得嚇人,胸膛起伏,瞧來多半還未死心。秦軍衆將士看在眼裡,無不面露苦色——他等千里迢迢而來,方到劍閣,未曾休整便殺出關來,再加上三十里不曾停歇的疾馳。。。便是鐵打的人都要散架了,馬匹更是四足發顫,不堪就用。
到底是百戰老將,理智也終於在最後一刻戰勝了情感,鄧羌長嘆一聲,開口道:“埋鍋造飯,休整一夜再說!”秦軍將士大喜過望:這下好了,不至於累死在路上了;而且瞧來這寨中本就到了開飯時間,炊具食具皆備,更有噴香的米粥菜肉,嘖嘖,倒真是便宜了自己。
話說回來,驍騎軍能夠及時脫身,除了哨騎的功勞,還得感謝老鄧的牛脾氣。這老傢伙在聽到“段隨”兩字的一霎那便化身成了一頭紅眼的瘋牛,理智全無。其實他若是等到半夜再出發,一來秦軍人、馬的氣力更足,二來紅旗傳訊的功效就要大打折扣了;而且入夜時分驍騎軍多半進入了夢鄉,即便能預先得知消息,怕是也不夠時間牽馬掛鐙、從容逃命。所謂“欲速則不達”,老鄧報仇心切,卻反而給演砸了!
段隨帶領着驍騎軍將士馬不停蹄,不住向南逃竄,傍晚時分在某處歇腳時,哨騎送來了相關敵情。大夥兒聽完彙報,相顧駭然:“什麼?五萬步騎?領頭的還是那‘萬人敵’鄧羌?這下麻煩大了!只要這五萬大軍一到。。。成都城下的張育也好,巴獠人也罷,怕不要立時灰飛煙滅!如此,益州危矣!”
衆人皆知鄧羌的威名——當年他在秦燕潞川之戰裡,打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然而卻鮮有人知道鄧羌與段隨之間的私人恩怨。當然,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費連阿渾,想當年利用嵩山冰湖凍斃鄧羌兩千手下的那一役裡,也有他阿渾的一份功勞!
就在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談論着鄧羌以及目下戰局的時候,費連阿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段隨。看得出來,後者先是臉色煞白、相當緊張;過得片刻,神情舒緩了不少;再過得一會兒,段隨僵硬的面孔突然揚起了嘴角,對着費連阿渾一笑道:“你這廝,看我笑話不是?”一拍阿渾的肩膀,兩個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爽朗而乾淨,直透雲霄,分明是兩個生死與共多年、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之間無言的共鳴。
餘人則看得莫名其妙,正發呆的時候,就聽段隨沉聲道:“如今秦人五萬大軍洶洶前來,軍情可謂萬分緊急!誠如諸位所言,若是叫鄧羌直撲成都城下,內外夾攻之下,則張育與巴獠人兩軍皆危矣!雖說張育與巴獠人也算不得什麼好鳥,然而沒了他們,光憑我們、再加上竺桓兩位將軍所部,怕是依舊難以抵敵!所以爲今之計,就是不讓鄧羌大軍南下成都!”
大夥兒臉上紛紛露出難色,說道:“此事談何容易?就憑我驍騎軍五千將士?那是決計擋不住秦軍的!”
費連阿渾淡淡插了一句:“誰說要死扛了?但能調虎離山,引鄧羌軍不往成都而去別處,不就行了?”
劉裕道:“鄧羌百戰宿將,豈會不分主次,貽誤戰機?”
段隨聞言哈哈笑了起來,說道:“秦人若是派其他人來,我驍騎軍確實無法可想,只是這鄧羌麼。。。嘿嘿,我卻有七分把握領着他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