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僵局的襄陽戰事就此綿延開來,從四月一直拖到了八月。
廣陵城中,段隨大口大口灌着烈酒,一臉的頹喪。謝玄與劉牢之等人圍坐在側,有的好聲勸慰,有的則低了頭自顧自喝悶酒。
原來襄陽被圍的消息傳來,段隨心憂好哥哥朱序的安危,吵着鬧着要去襄陽救援。他前前後後寫了不下五封書信到建康謝安那裡,請命出兵前往襄陽,卻盡數石沉了大海。好不容易建康來人,卻只帶來謝安的一句口信:“軍國大事,朝堂自有主張。你管好自己的軍馬便好,休再多言!”
段隨大爲鬱悶,只是不死心,還指望朝廷是不是會另遣援軍前往襄陽。京口這裡消息閉塞,這廝左思右想之下,索性渡江到廣陵,找謝玄打探消息。
大夥兒坐下來這麼一聊,段隨頓時大失所望。原來新軍這裡所知道的,也不過都是從邸報所得,並無徵召出戰的指令。倒是衆人有感時局緊迫,軍中訓練得越發嚴格了。
段隨還不肯作罷,拉過謝玄問道:“驍騎軍不動,新軍也不動。。。建康或遣誰人前往?”
謝玄攤手道:“並未聽說建康要發兵襄陽。”
段隨皺眉道:“如今十幾萬秦軍兵圍襄陽,桓使君又被困在大江兩岸不得北上,建康若不前往援之,次倫兄那裡如何能夠久守?襄陽若失,則荊州無險可守矣!幼度。。。安石公那裡,真個沒什麼打算不成?”
謝玄先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後來叫段隨這廝迫得緊了,嘆了口氣道:“從石,你可知荊揚相衡則天下平。如今桓家上下盡數離了揚州,我這裡新軍也是風風火火。。。凡此種種,桓幼子誠然讓步許多。桓家不再插手揚州中樞,反過來說,那荊江之地便是桓家的禁臠,可再也容不得他人染指。你驍騎軍也好,我新軍也罷,又或者建康派了哪一路軍馬過去。。。嘿嘿,怕是要惹得桓家不快!”
段隨氣鼓鼓道:“我不是不懂這道理,然則眼下的狀況是桓使君無力北救襄陽。建康再不發兵,難不成眼睜睜瞧着襄陽陷落?那次倫兄怎麼辦?”
謝玄聲音提高了些:“從石,這些事不是我等所慮的,但能做好本分便是。朝堂自有朝堂的規矩!”
“這算什麼破規矩?”段隨怒道。
“破規矩也是規矩!”謝玄漲紅了臉道。
兩人這麼一吵起來,衆人慌了神,趕忙上前相勸。段隨說不過謝玄,無奈之下只好坐在一邊喝悶酒。
大夥兒也是心中鬱郁,皆不說話,有的便也提酒來喝。廳中氣氛尷尬,那酒一杯接着一杯灌入衆人肚子裡,燒得從頭到胃都不舒服,可誰也不肯停杯。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去,段隨自覺無趣,便欲起身告辭。便在這時,廳外闖入一名傳令兵,高舉一份邸報,叫道:“將軍!急報!秦軍大起東路之軍來犯!建康有令,新軍、驍騎軍皆北上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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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秦建元十四年(晉國太元三年)八月,眼見襄陽戰局遲遲沒有進展,秦國兗州刺史彭超覺着自己立功的機會到了,於是上書苻堅,請以東路五萬秦軍進擊晉國,以東西並進之策呼應西路襄陽秦軍,計劃奪彭城、跨淮水、抵大江,威脅建康。苻堅從之。
於是當月中,苻堅授兗州刺史、廣武將軍彭超爲都督東討諸軍事,帶同兗州司馬柳渾、麾下悍將牙門將軍都顏,又令後將軍俱難、洛州刺史邵保爲輔,東路秦軍共計五萬大舉南下。
秦軍來勢洶洶,一戰克蘭陵,晉國蘭陵太守張閔在城頭自刎殉國,又拔東海郡,遂盡得晉國彭城以北土地。隨即五萬秦軍團團圍住了彭城,晉國彭城太守、龍驤將軍戴逯領一萬餘孤軍殊死防守,倒也數次打退了彭超、俱難的進攻,並向建康求援。
朝廷當即下旨,遣廣陵新軍、京口驍騎軍北上馳援彭城。這下子段隨沒什麼好抱怨的了——朱序在襄陽固然艱苦,然則現下大晉東路也遭到了極大的威脅,驍騎軍身在東路,自然要以東路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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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秦軍來犯,爲首的更是那幫曾在江淮之地犯下累累罪行的盧水胡人,新軍將士個個摩拳擦掌,士氣高昂,倒是省去了謝玄的戰前動員。於是與段隨合兵一處,三萬步騎浩蕩北上,不久兵次泗口(古泗水入淮處,今江蘇淮安淮陰區境內)。
彭超分俱難、邵保部兩萬人南抵泗口迎擊,雙方互相試探,小規模見了幾仗。新軍固然訓練刻苦,亦不乏戰意,終究之前不曾打過硬仗,故此這幾戰下來,以人數佔優竟不能獲勝,這才深刻體會到秦軍戰力之強。謝玄與段隨無奈,只好就地下營,與秦軍對峙起來。
十月裡的一天,晉軍中軍帳內,謝玄眉頭緊蹙,拿着一封信箋對段隨道:“從石你看,戴龍驤(戴逯)連發告急文書,言道秦軍兵盛,彭城岌岌可危。日前彭超更將彭城四門皆圍,又遣都顏部騎兵四處追殺信使。。。如今這彭城,已然內外隔絕,此信過後,怕是我等再也收不到彭城來信了。”
段隨道:“戴龍驤善守,彭城也還有萬餘守軍,我瞧那彭超也難一鼓而下。我等當尋思個計策,速速擊潰俱難、邵保所部,北進彭城,則彭超必退矣!”
謝玄搖了搖頭,說道:“你也不是沒看到,野戰之中秦人當真厲害得緊,幾戰下來我軍毫無斬獲,反倒士氣漸沮,如何能指望速速擊敗俱難、邵保?怕是有的好拖。。。可若是彭城有失,彭超三萬大軍前來匯合,則我部亦危矣!”
段隨“嗯”了一聲,開口道:“誒,這俱難、邵保所部,還是隻能徐徐圖之。。。”頓了頓,又問道:“對了,依戴龍驤所言,彭城存糧幾何?還能再守多久?”
謝玄嘆了口氣,說道:“這便是戴龍驤信中所言之大隱憂了。城中存糧其實不少,撐個一年都行。只是那彭超將彭城圍得水泄不通,又散步謠言,說是我大晉援軍已敗。。。如今城中早已人心惶惶,軍心不穩之外,更有豪族大家居心不軌欲圖降秦,暴亂頻繁,戴龍驤怕是彈壓不住了!”
段隨默然半晌,一咬牙道:“要不我率驍騎軍強行北上,靠馬快到彭城城下露個臉,也好叫彭城守軍心安。”
“不可!”謝玄道:“秦軍騎兵上萬,遠超你驍騎軍。你若貿然前去,吃了敗仗,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難不成眼睜睜看着彭城陷落?”
“爲今之計,只有派出忠勇之士潛入彭城,告知城中我大晉援軍已到泗口,不日即可解彭城之圍。如此,則彭城守軍軍心可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