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桓衝高坐大驪之上,四周有三軍拱衛,一人一馬劈波踏浪般跨步前行,人似仙,馬如龍,端的是氣勢非凡。毛安之遠遠看到,也不由得暗讚一聲。
不料就在這時,也不知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抑或是負載陌生人的怨氣終於發作,大驪突地長嘶一聲,兩隻前腳掌人立而起,高高騰在了半空。桓衝猝不及防,一伸手又沒能抓到馬繮,撲通一聲栽了下去。
江州軍中一片大亂——兩軍對峙之時,主將突然落馬,這還得了?有人大喊起來:“使君遇刺了!”“保護使君!”親兵們一擁而上,將桓衝團團圍住。
莫說江州軍此刻亂了陣腳,便是遠處的毛安之也是一頭霧水,摸不着頭腦:發生了什麼?桓幼子怎麼突然落馬了?莫非他軍中真個藏有刺客?正尋思間,有部將上前請示:“將軍!我等要不要趁勢發動攻擊?”
毛安之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胡說八道!難不成真要把建康城弄個血流成河你才快活?”忽然提氣叫道:“三軍聽令,緩步前行,把江州軍逼回西州城即可。無我將令,誰也不許擅動刀兵,違令者斬!”說完眯起雙眼遙遙望去,就見江州軍中,桓衝的親兵已然圍成了一個緊密的大團,正自緩緩退去,只是看不到桓衝本人的蹤跡。
若是真個在戰場之上,這時候對手一個猛衝,江州軍早就一敗塗地了。好在雙方都是晉軍,又只是存着威嚇對方的念頭,其實無意開戰,故而大夥兒還算冷靜剋制。於是西州城下,毛安之所部排成整齊的隊形步步進逼,江州軍則在幾個將校的指揮下慢慢恢復了秩序,隨着對方進逼的節奏緩緩退入了西州城。
隨着西州城城門關閉,毛安之軍中爆發出一片歡呼。毛安之輕撫長髯,也是一臉得色,下令道:“大軍就地駐紮,嚴防江州軍出城!”
“可要封鎖西州城,不使一人一馬進出?”
毛安之想了想,搖頭道:“那倒不必,若是民伕往來運送糧草閒雜,儘管放他等進出便是。都是大晉軍中的兄弟,又不是真要拼個你死我活。嘿嘿,來日待上頭分出了勝負,我等說不定還要坐下來一起喝酒吃肉。。。”
。。。。。。
西州城裡,同樣被困在城中的王謝忍不住抱怨起段隨來,怪他太過大意,明知大驪欺生還同意借馬給桓衝騎,現如今果然惹出大禍來了——桓衝落馬之後陷入了昏迷,此刻正由軍中醫官救治。業已查明,現場並無什麼刺客,存粹就是大驪闖的禍。段隨垂頭喪氣,無言以對。
段隨提心吊膽,一直等到半夜時分,好消息終於傳來。桓衝悠悠醒轉,瞧來精氣神都是不錯。醫官也言之鑿鑿,說桓衝除了身上幾處輕微擦傷,並無大礙。
大夥兒心事重重,誰都不曾入睡。這時候一個個喜出望外,當即跑過去探望,就見桓衝臉含笑意,說道:“多謝諸位關心。哦對了,從石你千萬不要自責,此次全是我自己大意,須怪不得你,也怪不得那馬兒。”果然謙謙君子,溫良如玉。
夜色深沉,不過此刻大夥兒睡意全消,倒不如坐下來商議一番。
謝安沉着臉先開了口:“姑孰那邊送來急報,今早兩萬多西府大軍已然出發。。。”
王坦之臉色煞白:“這可如何是好?本來還指望在野戰之中以奇襲獲勝,如今我等與江州軍盡數困在這西州城裡,豈非坐以待斃?”
王彪之輕咳一聲,沉聲道:“文度休要亂我軍心!老夫思之,眼下首要之事,乃是昭告全軍桓使君身體無恙,以安軍心。”頓了頓,接着道:“對了,老夫剛剛收到消息,桓熙本人並未隨軍前來,而是坐鎮姑孰;西軍陣中,目下乃是桓濟領兵,其進兵速度頗是緩慢,三五天裡怕是到不了建康。”
“桓濟?”桓衝眼睛一亮,冷笑道:“這小子統兵之能比之桓熙還要大大不如,在族中更是全無威望。若真是他帶兵前來,我等未必沒有勝機!嘿嘿,這等要命關頭,桓熙還躲在姑孰城裡不敢來建康與我對質,真是無膽鼠輩!”
謝安搖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說。若是桓熙親自跑來,我等說不定還有機會發動陣前突擊,來個擒賊擒王。只要拿下桓熙,使君你再登高一呼,逆轉西軍也未嘗沒有可能。如今他龜縮在姑孰城裡,遙控戰局,倒也不失爲穩妥之法。”
大夥兒紛紛點頭,若有所思。便在這時,段隨呼啦站了起來,朗聲道:“小子倒有一計,只是與方纔叔虎公所言略有差池,不知當講不當講。”
桓衝一笑:“但說無妨!”
段隨朝着衆人拱了拱手,開口道:“如今我方兵力處於下風,又困在西州城裡,若是正面對戰,勝算幾乎沒有。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等何不借此機會示敵以弱,矇蔽對手?”
“計將安出?”
“先散佈消息,就說桓使君陣前遇刺,如今傷重不起,已經無法理事。”說到這裡,段隨看了桓衝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段隨心中一定,說道:“再讓軍中將領送密信給毛安之,就說江州軍軍心已亂。如能得桓家世子桓熙親自前來招降,大夥兒定然獻出桓使君,出城投降。”
謝安道:“詐降計?將桓熙騙出姑孰?”
“不錯!”段隨口沫橫飛:“這還沒算完!接着就要委屈一下桓使君了!”
桓衝眉毛一揚:“何意?”
“請使君與我一起扮作民伕,偷偷潛出城去。我兩個匯合了驍騎軍,立刻向西出發。西軍速度緩慢,我驍騎軍馬卻快,大可轉個圈子繞過西軍主力,不與之正面衝突。然後遣出大量偵騎,來個守株待兔。只要桓熙這小子一露面,嘿嘿,定能將之一網成擒!”
謝安頷首道:“此計可行!桓熙聽說使君傷重不起,江州軍也困在城中,必然不會再起疑心。以他魯莽急躁的性子,多半會騎馬趕來。姑孰馬匹不多,他隨行帶不了多少兵士。五千驍騎軍對付他,綽綽有餘!”
桓衝聽得眉飛色舞,連聲催促段隨:“繼續繼續!”
段隨吞了口口水,說道:“接下來就好辦了。押着桓熙追上西軍主力,試想,西軍羣龍無首之下,想必費不了使君你幾句口舌,大事便可諧矣!”
桓衝連連頷首,嘆息不止:“妙計!妙計!先示敵以弱,虛則實之;再詐降攻心,引蛇出洞;最後擒賊擒王,以理服人!從石啊,你不但深諳兵法,智謀也是無雙!”
正主兒桓衝都首肯了,何況段隨這條連環計的確精妙,大夥兒自然沒有異議,當下各自出帳,依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