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們從驍騎軍鎮所出來,又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他幾個心情還算不錯,這位段將軍全不像郗超、毛安之那般凶神惡煞,可謂相當客氣,吃吃喝喝以外,居然還贈送了一份儀程,倒是一番意外之喜。
本來今日一早出發,快馬加鞭最多傍晚便能趕到姑孰,然而幾次三番耽擱下來,估摸着入夜時分只能走到半路了。不過這幾位使者並不焦急——人家姑孰那邊不都說了嘛,勿需匆忙!大不了趕個夜路,慢慢走咯。
於是直到第二日過了晌午的時候,桓溫心心念唸的詔書才遲遲送達了姑孰。當使者們捧着詔書出現在桓溫面前的時候,霸氣如他,此刻也不禁渾身顫抖起來,多年來的夙願今朝就要成真,從此就是九五之尊哉!
桓溫身後站着郗超與毛安之兩人,氣鼓鼓地互不相望。他兩個皆是一路狂奔,郗超早出發了一陣,毛安之卻佔了馬快的便宜,最後居然同時到達。郗超看見毛安之趕來,那真是氣不打一出來,毛安之卻暗暗偷笑,對自己勝了“智囊”郗超一籌倍感得意。
兩人一路慪氣跑到桓溫處,結果桓溫一眼看到毛安之便掛下了臉,大罵他爲何擅自離開建康?倘若京中局勢有變怎麼辦?毛安之給罵得跪地求饒,郗超站在一旁暗暗偷笑,總算出了一口惡氣,當下上前將禪讓詔已下的事兒稟告了一番,自然少不得誇讚自己逼迫司馬昱的橋段。
郗超講完,桓溫的眼睛立刻大亮,自榻上一躍而起,連聲追問:“不會有誤?”
郗超與毛安之一起回答:“屬下親眼所見,絕不會有誤!”
這下子桓溫也不罵毛安之了,在廳中來回踱步,呼吸聲加重,顯然內心激動不已。天氣綿熱,倒是讓他的腿疾減緩了不少,走起路來並不太吃力。
當晚他焚香沐浴,好生準備了一番,只待明日。
此刻桓溫的四周站着威武雄壯的甲士,氣勢熏天,使者們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卻發現一代雄傑桓溫今日居然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好生和藹可親的樣子。
這道詔書事涉國家社稷,出宮前王謝等人便特意吩咐過,只需將詔書交給桓溫即可,使者們勿需宣讀,亦不得自行翻閱。使者們大概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因此誰也不敢亂來,並不大清楚詔書的內容,這會兒到了姑孰見了桓溫,不敢怠慢,趕忙上前將詔書奉與桓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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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一愣:不是要等你們宣讀麼?怎麼就直接給了老夫?不過他也不以爲意,順手接過,強自忍住心中的激動,緩緩將詔書打了開來。
片刻之後,桓溫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代之以驚怒之色,繼而臉色又變得鐵青,到後來竟是漆黑一片,說不出的猙獰可怕,更皆渾身發抖,顯然氣憤到了極點!面前的使者們看着他的神色,頓時一個個冷汗直流,也不曉得詔書上寫了什麼,竟然將桓大司馬氣成這般模樣!
郗超與毛安之不明所以,正想開口,就聽桓溫略微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兩個確實看清楚了,是禪讓詔?”
郗超與毛安之心中咯噔一下,心知定然是發生了變故,不過也只得老實回答:“確實無誤!”
桓溫冷哼一聲,將手中詔書甩給了他兩個。兩人急忙接過,仔細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原來這詔書根本不是他兩之前看到的那道禪讓詔,反而寫着“家國事一稟大司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王導)故事”。
也就是說,這道詔書不過是請桓溫往建康輔政罷了,休說禪讓,比之以前那封“大司馬溫依周公居攝故事。。。少子可輔者輔之,如不可,君自取之”的信件還要大大不如。
這還得了?禪讓不得,反而從攝政降到了輔政,這不是開玩笑麼?怪不得明公氣成了那般樣子!可自己明明看到了禪讓詔啊?更何況毛安之也見着了,總不可能兩個人都眼花了罷?郗超心知有異,一把揪住爲首的使者,吼道:“說!你們一路而來,發生了什麼事故?細細與我說來,但有一絲隱瞞,休怪我誅你滿門!”
使者們哪裡敢隱瞞?當即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從自己出宮開始,到此間奉上詔書爲止,事無鉅細都說了一遍。他幾個說得仔細,把郗超與毛安之攔住自己私窺詔書的事兒也說了出來,倒把他兩位弄得尷尬不已——以桓溫的智慧,聽完豈能不知郗毛那點小算盤?當然,段隨在朱雀門外截住使者,拉他們去驍騎軍鎮所吃喝的事兒也給端了出來。
使者們決計不敢搗鬼,說到這裡,郗超哪裡還不知道是詔書給掉了包?他是何等聰慧的人物?心電轉間,已經洞悉了其中的門道,大聲對桓溫道:“明公!定然是段隨這廝做了手腳,到底是這個賊子負了明公啊!”毛安之趕忙幫腔:“不錯!定然是段隨這賊子半路使壞!”
桓溫自然相信眼前這兩位心腹,心中氣怒已極,顫聲道:“王謝!段隨!好好好!”突然一個踉蹌,站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廳中衆人大驚,郗超與毛安之搶上前去,將桓溫扶了起來,只見他氣喘吁吁,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良久,桓溫平復過來,擺擺手,將使者們以及閒雜人等盡都屏退了,獨留郗超、毛安之等西府心腹。他開口道:“如此看來,此詔並非司馬昱本意,全是王謝等人私自搞鬼。哼!愚蠢!以爲這樣便行了麼?景興,你壓住此詔不發,趕回建康要司馬昱重新下詔!仲祖,你速回建康集結禁軍,控制住段隨所部!”
毛安之大聲領命,郗超則拱了拱手道:“我這就動身!只是。。。”
桓溫眼睛中陡然射出懾人精光,傲然道:“老夫知道景興的意思,你是怕王謝再行搗鬼麼?哼!老夫當親往建康,直入宮中,但有敢禍亂宮幃之徒,定然誅殺無算!”
郗超大喜:明公總算拋下架子,肯親自去建康了,這下子王謝哪裡還能抵擋?大事定矣!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趕忙說道:“明公親往建康,若是集結大軍,車駕兵馬怕是要準備些日子,然而那司馬昱已然病重。。。”他是怕司馬昱熬不到桓溫趕去就死了,那不是沒法寫禪讓詔了?
桓溫曉得郗超的意思,哈哈笑道:“何必要集結大軍那麼麻煩?老夫只帶五百親衛,明日一早便出發。輕裝簡行,兩日內就可到達建康。老夫倒要瞧瞧,這世間何人敢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