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猛,秦國建節將軍,前仇池國王族,故右大將軍、益州牧、博平縣侯楊安的胞弟,當今秦國炙手可熱的領軍將軍、博平縣侯楊定的親叔。這一連串的顯赫身份,怎麼算這位楊猛老兄也該是長安城裡響噹噹的一號人物纔對。。。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話說楊猛將軍倒也曾多次征戰在外,只是這戰績麼。。。實在乏善可陳:先是秦燕洛州之役時,這廝被段隨與慕容衝詐取了石門營寨,淪爲俘虜;接着在他的“傾力相助”下,段隨與慕容衝等人詐得渡船,成功北渡;再往後,正是由於他楊猛將軍的一場春獵,秦燕兩軍不得已在梗陽提前決戰——若非楊璩這無恥之徒放水,只怕楊猛將軍的大兄楊安及其麾下數萬秦軍將士都要折在幷州了。
好在有他大兄楊安的庇護,這位楊猛老兄雖說早已淪作軍中笑柄,卻依舊掛着第五品的將軍頭銜。他跟隨楊安,自平陽到仇池、再到成都。。。一路行來,走馬飛鷹、橫行鄉里,沒少惹事生非。
去年初楊安病死,楊定繼任仇池楊家家主,楊猛過得可就沒原先那般滋潤了——侄兒雖親,總不如打小照顧自己長大的兄長來得親;何況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難不成事事還要讓小輩出頭?這面子上也說過不去啊。。。於是楊猛收斂許多,每日裡不過同着些酒肉朋友,在長安城裡喝酒閒晃罷了。
今日適逢朝廷休沐,楊猛照常喊上兩個酒友在東市裡瞎轉悠,不曾想小不經意間,就這麼撞見了一位“故人”:那嬉皮笑臉正與一個當壚胡姬調笑酣飲的,如何這般面熟?哎呀呀!不正是昔年那詐我營寨、逼我就範的段狗賊?
沒錯!就是段狗賊!就是這廝叫我受了奇恥大辱,從此擡不起頭來。。。狗賊!化了灰我也認得!楊猛使勁揉了揉眼睛,瞬間恨意滿腔,差點就當場撲了過去,轉念一想:那個。。。似乎。。。我不是他的對手啊。。。
楊猛冷靜下來,瞅了眼身邊兩個同伴,心中默默哀嘆:哥幾個長的就是副酒囊飯袋的模樣,定然濟不得事。何況段狗賊身邊那青年氣宇軒昂,瞧着也不是個善茬!
於是下一刻,連招呼都不曾打上一個,楊猛調頭匆匆而去。。。目標:博平縣侯府!
。。。。。。
楊猛用了最短時間跑回博平縣侯府,蹭蹭走到偏廳,就見廳中數人圍坐一處,正且飲且談。主人楊定自然在場,其他幾個也不陌生,皆是楊定的老友:尚書左僕射權翼,揚武將軍姚萇,太史令張孟。
楊猛跑得氣喘吁吁,甚是狼狽,便自几上先搶過一盞酒,一氣灌了下去,好歹平緩了些。廳中衆人紛紛側目,楊定皺眉道:“叔父,何事如此驚惶?”
“段狗賊。。。哦,那段隨。。。”楊猛嘰嘰咕咕,又是比劃手勢,又是搖頭晃腦,好半晌總算把事兒說了個清楚。
廳中衆人大多隻是耳聞過段隨,不及反應。只姚萇與段隨有着深仇大恨,聞言立馬跳將起來,面色變得兇戾,叫道:“這狗賊竟敢跑來長安?好好好。。。來得,去不得!”轉頭對楊定道:“元安(楊定表字),段隨這廝實乃我大秦死仇,天王亦恨他入骨。當從府上遣一隊護衛,速速將之成擒!”頓了頓,又補了句:“抑或格斃當場!總之不能走了這廝!”
張孟沉吟道:“這廝正身處東市繁華之所在。。。若是擅動私兵,在長安城裡殺人,只怕動靜太大,有些不妥。。。不若轉告有司查辦?”
楊猛頓時急了:“不行!可不敢拖上一時三刻!段狗賊泥鰍一般滑溜的人,轉眼就能跑個無影無蹤!”
楊定有些意動,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時,那邊權翼先開了口:“還是不妥!”
權翼位高權重,他既發話,衆人都安靜下來,且瞧他如何說法。
“方今朝中局勢微妙。。。”權翼深凹的雙目陡然一睜:“我等皆不遺餘力勸阻天王暫緩攻晉,天王猶自心意未決。恰逢晉國來使求和,此天助我也,當善待晉使一行。設若那段隨本爲晉使一員,你等傷了他,豈不壞了大事?”
“這。。。”衆皆默然。
姚萇還是不忿,沉聲道:“並未聽說晉使裡有段隨這廝。。。說不得這廝就是偷偷潛來,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權翼搖頭道:“幼威(楊猛表字)方纔說得清楚,那段隨在東市裡大搖大擺而過,毫無遮掩之意。若非他有恃無恐,焉敢如此?”
“公輔(權翼表字)言之有理!”張孟點頭道:“聽聞那段隨在江左混得風生水起,好大的名氣。這般人物,晉廷定然百般維護。即便他真個是偷偷潛來長安,只須那姓周的晉使隨意捏個名目,將之充作晉使一員,我等如之奈何?這官司打到天王跟前,嘿嘿,我瞧也贏不了!”
楊猛大是氣沮,嘟囔道:“難不成就眼睜睜瞧着這狗賊在長安城裡招搖過市?再不濟便如張太史所言,轉告有司查辦也成呵。。。”
“這個。。。這個。。。還是再想想,再想想。。。”權翼、楊定與張孟三個與段隨並無私人過節,又都一力贊成通和,此刻得權翼提醒,只怕苻堅聽到消息藉故發難,攪黃了通和一事,因此心中皆不願將有司牽涉進來。這麼一來,就見他三個左顧右盼、嗯嗯啊啊,嘴裡推脫,心裡則尋思着如何打發掉楊猛算數。
這時姚萇又發話了:“豈能就這麼便宜了段狗賊?這廝如此囂張,竟敢跑來長安橫行過市,真當我大秦無人了麼?”
權翼皺了皺眉頭,說道:“景茂(姚萇表字)的意思是?”
“諸位不願傷了段隨的性命,恐壞了大事,我理會得。可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去。。。這樣罷,何不讓幼威帶上幾十個扈從去東市,皆着常服,亦不帶兵器,到時隨意尋個藉口,痛毆那段狗賊一頓。也不叫他傷筋動骨,總要打個皮開肉綻,好歹解口惡氣!”姚萇嘿嘿笑道:“街市鬥毆乃尋常事也!聽說那段狗賊還敢調笑當壚胡姬,如此囂張,嘿嘿,活該捱打!想必事後晉人也無話可說,只得自認倒黴!”
楊猛眼睛大亮,叫道:“好好好!這法子好!”目光熱切,巴巴望向楊定。
權翼、楊定、張孟三人面面相覷。半晌,張孟哈哈笑了起來,權翼搖頭作無奈狀,楊定嘆了口氣道:“也罷!就依景茂兄之計行事。叔父,你自個當心些!”
話音未落,楊猛一個箭步竄出廳外,叫了聲:“好說!好說!”隨即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