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收回神思:“但是感覺與感覺不一樣,輕重也不一樣。”
她的指熟練的停留於腳掌各處,邊施力邊問梅兒:“這裡如何?這裡呢?”
梅兒一一答了。
“你們看,若是臟器正常,所主這個臟器的腳部穴位只能感到微微的痠痛,而若是出現了問題,便會覺得格外疼痛。”
衆人面面相覷,似懂非懂,將信將疑。
“現在咱們對比這雙腳和這張圖,咳咳,熟悉一下,稍後你們二人一組進行練習,就知道我說的到底對不對了。”
她開始細緻講解。
“一般的情況,兩隻腳所主臟器的穴位都是對稱排列,只不過也偶有不同。譬如左腳,就有兩處是主心臟,你們看……”
“……右腳的這個位置則是主肝臟。梅兒,你的肝臟也要注意保護了,否則以後可就吃不了肉嘍。”
“這裡是主肺……”
“這裡主眼……”
“這裡主管耳……”
“家裡有兄弟的,可以讓他們平日多按壓涌泉穴。看,在腳心這個位置……”
“爲什麼?”有人發問。
洛雯兒不答,只換了個部位:“消化不好,可以多按摩此處。如果失眠,可以經常按壓或揉|搓足跟……”
門忽的開了,一股冷風夾着碎雪撲入屋內,一時竟是迷了衆人的眼。
待霧氣稍歇,衆人方見門口立着一人。
雪白貂裘,黑髮如墨,對比鮮明,是觸目驚心的明豔。
而最爲惹眼的是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鳳目,幾分清雅,幾分華豔,眸光微動間,魅惑盡現。
所有的女人都在觸及這樣一雙眸子之際紅了臉,卻是無法移目,只呆呆的看着他,一時間竟忘了,這天下麗人極少有男子出沒,而這一身的裝束,單看那束髮的金冠便知此人身份非常,卻不知爲何要出現在此處,竟是忘了迴避。
洛雯兒卻是垂了眸子,指尖驟然冰涼,手下不覺加力。
梅兒忍無可忍,爆出一聲慘叫:“莫公子……”
原來姓莫……
衆女心想,好一個風采翩翩的人物!
“嗯,我們繼續。這裡主管肩……這裡主管脾臟……這裡主管……”
一部分女人已經回過神思,繼續聽洛雯兒講解,一部分則還在癡癡的望着來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而且雲掌櫃明明看到了他,卻是一言不發,也不下令驅逐,莫非二人認識?
於是她們看到這位莫公子眉目一彎,雖是被披風的領子遮擋了半張臉,卻是更見風華,帶着欣喜和努力剋制的激動,如春水初融,只單單望住一個人。
於是她們亦是循着望過去……
然後她們看到莫公子走了過來,步履輕緩,笑意愈濃,然後……
是她們出現幻覺了嗎?這位笑得風姿卓絕的公子爲何突然豎起了剔羽般的長眉?溫暖如春的眸子霎時結了層寒冰,又頃刻碎裂?
她們尚未來得及懷疑此人爲何變臉如此之迅捷,就聽他一聲怒吼:“滾!”
衆皆愕然,皆怔在當場,卻見他更加怒不可遏,披風一揚,頓時爆出寒氣陣陣:“滾!都給我滾!”
沒法去思考這瞬間的變故,甚至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便連滾帶爬,爭先恐後的逃出了門。
梅兒因爲腳還攥在洛雯兒手裡,一時掙脫不出,縮着身子哆嗦成一團:“莫……莫公子……”
千羽墨眼角一跳,敞袖忽然一揮,竟好似射出一道光,直接斬向她的腳。
梅兒“嗷”的一聲尖叫,猛的抽回了腳。
那道光堪堪擦過她的腳邊,沒入牀尾,只留一道極窄卻是通透的裂痕。
梅兒嚇得鞋子都來不及穿,就逃了出去。
千羽墨眉心緊蹙,猛又掃向那盆尚有餘溫的水,飛起一腳……
水盆畫了道弧線,“咣”的一聲撞到牆上,頓時鋪開一道“瀑布”,裡面的碎花參差的開了半牆。
千羽墨還嫌不夠,一眼掃到那幅五彩斑斕的“畫”,當即手一伸……
“莫習,”洛雯兒起身攔住他:“你鬧夠了沒有?”
可是他只輕輕一撥,她便撲到了牀上,然後便見他一把扯下畫,只兩下就撕得粉碎,狠狠砸在地上:“我不許你這麼作踐自己!”
作踐?
洛雯兒緩緩擰了眉,她怎麼作踐自己了?什麼叫作踐?
環視那溼淋淋的牆壁,上面綴着幾點要落不落的小花,看起來特別可笑,而流在地上的水,已浸溼了她的鞋底,再看滿地的碎屑,正在莫習的憤怒之下或飛起或零落成泥。而莫習兀自氣憤,還在大展拳腳,將魔爪伸向了掛在屋中的簾子……
“莫習,你是不是瘋了?”她奮力躍起,一把推開他:“你要做什麼?平日不見蹤影,一回來就抽瘋,你到底想怎樣?”
千羽墨看着她,目光微帶痛意,脣角噙一絲冷笑:“單聽這話,還以爲你有多想我呢!”
洛雯兒氣得幾乎要爆炸:“這種自作多情的話還是說給想聽這種話的人去聽吧!”
千羽墨眸底一縮,正待開口,洛雯兒卻早已不管不顧的衝上來,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竟將他直推到門口,還把他往門外塞。
他自是不會讓她得逞,手把着門框,任憑風吹浪打,見她氣得小臉通紅,還覺得有趣,正打算玩笑兩句,卻見她眉心一緊,身子一歪……
“雲彩,你的腳……”
他只一晃神,便被推出門外,未及上前,胡綸也被丟了出來,緊接着門聲轟然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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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靜靜的飄着,落在發間,點在睫上,就那麼靜靜的停着。
千羽墨看着那扇沉默的門,良久,方轉了身。
胡綸急忙跟上,又不由自主的回頭望了望,然後一跺腳,繼續向前。
雪在腳下發出單調的輕唱,聽着讓人心底發寒。
他小心翼翼的叫聲“主子”,卻是得不到半點回應。
算起來,自打上回被下了逐客令,這二人已是快四個月沒有見面了,或許,都是緣了他的那句話吧。
那日,他也是這樣跟在主子身後,忽然說了句:“主子,你有沒有發現,淑妃娘娘同洛姑娘有點像?”
當時,主子的腳步一滯。
的確,同樣的弱不禁風,同樣的倔強脾氣,同樣的喜歡穿顏色素淡的衣裙,同樣的總是能做出出人意料之舉,所有的娘娘,包括王后都不敢頂撞王上,唯有她……
主子應該也發現了,而且二人的眉眼,大略一看,也有幾分相似。
洛雯兒因何會得了主子的青眼,還不是因爲與夢妃過於相像?既是如此……
而更爲關鍵的是淑妃娘娘出身高貴,豔絕後宮,與王上簡直是絕配,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哪像洛雯兒出身微賤,遭人詬病?
脾氣雖然倔強,但倔強得恰到好處,連嬌帶嗔牽得人心癢癢的。怎像洛雯兒,一條道跑到黑,不把人氣死不罷休?
主子大概也發現了淑妃娘娘的妙處,總之自那日,主子再也沒有去找過洛雯兒,卻是與淑妃日漸情深,對於她的寵愛,遠遠超過了茹妃、令妃,看起來倒不像是要藉此鞏固或促進與雪陵的關係,而是當真鍾愛非常。每每淑妃耍了小脾氣,主子不僅絲毫不惱,還大加賞賜,眼底脣角皆是寵溺。
他鬆了口氣,以爲洛雯兒這片雲終是要飄過去了,可是長公主卻是面帶憂慮,欲言又止。
他知道,全是因爲那碗湯藥……每次侍寢之後,妃嬪皆要飲下一碗濃紫的湯藥,就是淑妃,也不例外。
他倒覺得,長公主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爲主子這般做,是有自己的打算。
於是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着,主子不提洛雯兒,他自是也不會自討沒趣,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倒是郎灝,他現在不用做隱形人了,卻總是喜歡幽幽的看着他,目光陰森森的。
他想,不就是沒機會跟着混吃混喝了嗎?難道還真的看上了那丫頭?你不喜歡長公主了?你也是笨,依你的本事,想吃什麼,想見哪個,還愁沒路子?
只不過離除夕越來越近,宮裡已經有人開始提起去歲宮宴上的餃子,還故意讓主子聽到。
他擔心的瞧了瞧主子的臉色,因爲在他心裡,餃子在很大程度上就等於洛雯兒。
可是主子的神色絲毫不變,他便放了心。
洛雯兒並不是個壞人,可是主子和她在一起,幾次三番的失了分寸,還險些遇難,長此以往,難保主子不會犯當年的錯誤,關鍵是,她是大將軍的女人,不管大將軍身在何處,總歸是個隨時會爆發的危機,主子難道當真就無一點顧慮?
所以……其實淑妃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今天,主子忽然說要出去走走。
這四個月裡,主子也沒少出宮,同此前的幾年一樣,但是,從未去過天香樓和天下麗人,所以他也沒多想。
主子走得很慢,不說話。這四個月來,主子只要走在街上,都保持沉默,彷彿只是在欣賞他治下的這片土地。他也便閉緊了嘴,默默的跟在身後。
雪零零星星的下着,可也很快就鋪了一層,到處都是白茫茫,看得久了,心也跟着空白起來。
他機械的踩着主子的腳印,卻見主子忽然停下來。
他擡了頭,茫然四顧,卻見“天下麗人”四個大字在飛雪中招搖。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