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願意接近女人,南宮綰也不至於要對他痛下殺手吧。而他這樣的性子,也讓那老頭又是擔心又是放心。
不過人老了,總是愛多想。
他看着她仔細的爲他處理傷口,囑咐他不要總是做一些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好生養着,而且最近辛辣的和油膩的也不要多吃。
對了,他留下也是因爲她做的東西很好吃。
他就奇怪了,本是普普通通的菜葉子,她也能弄得色香味俱全,更不要說餃子了,因爲三郎,他借了不少光。
正常情況下,他都該胖了,只是現在這模樣……
她便有些擔心,又安慰他:“你還在長身子,要長了個子才能長肉的……”
拇指多了個蝴蝶結,他有些猶豫的看着,若是她知道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對他如此關心,如此親近。
又恨,她的手藝怎麼這麼熟練呢?一會工夫就包好了。
只不過已經有人嫌漫長了,那院外老槐樹上的四束目光一直粘在他背上,這會又加了把勁,估計是想跟流星錘一樣給他穿幾個窟窿。
只可惜他現在是“啞巴”,否則他會建議她將院外那棵大槐樹砍掉。
但是這會,他按照她的要求,坐小板凳上歇着去了。
他明白,她是怕他在她身邊多呆一會,就會影響她未來孩子的美貌。
這個女人!
他便繼續看她做小衣,給孩子講故事。
周圍很安靜,有風送來花的清香,它們搖搖擺擺,窸窣作響,就像她的低語,寧和又安然。
心也跟着平靜起來,彷彿放下了自打懂事便橫在心中的重擔與責任。他雖不金戈鐵馬,然而有一種鬥爭,比血雨腥風還要殘酷。
而現在,人就好像在微波漾漾的湖面漂浮,是如此舒適,如此愜意。
他有點懷疑,他之所以留在這,只是爲了享受他從未享受過的簡單與安寧。
不過,她忽然眉心一動,停了手,捂住肚子。
他知道,定是孩子又踢她了。
見她笑得那麼幸福,他忽然有些嫉妒。
可是他嫉妒的,是什麼呢?
“一隻烏鴉口渴了,到處找水喝。它看見一個瓶子,可是喝不到,怎麼辦呢?這時烏鴉看見小溪邊有許多小石子,它把石子一個一個地叼進瓶子裡。瓶子裡的水位漸漸升高,眼看就要喝到了,它突然想到……寶寶,你說它突然想到什麼?”
是啊,想到什麼呢?
他傻傻的想。
卻見她笑了:“笨寶寶,在小溪邊就可以喝水啊……”
是啊,真是笨呢。
他忍不住動動脣角,卻聽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氣,指尖旋即出現個小血珠。
他也不禁跟着一個哆嗦,可是這回的痛,怎麼會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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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小綠躺在牀上。
今夜是七夕,小院雖只四個人,倒也很熱鬧,主要是三郎和婉瑩比較熱鬧,他和阿雲就負責笑了。
他偷偷的管她叫阿雲,她不知道,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會笑了。
這就是笑嗎?脣角向上彎,似乎也不是很難。而且這張面具,似乎越來越與他契合了,他有點不知道是不是要丟掉它,或者,摘下來,看看真正的那張臉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藍藍的天上銀河裡,有隻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樹,白兔在遊玩。槳兒槳兒看不見,船上也沒帆,飄啊,飄啊,飄向天邊……”
他在不知不覺的哼着歌。
這是她教給孩子的,他偷偷的學會了,結果這邊剛出聲,窗上就出現個人影。
是三郎,這傢伙耳朵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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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扯起鼾聲。
好在三郎沒經驗,不知道十五歲的瘦弱少年打鼾不是很符合常理。
人影消失了。
他翻了個身,又想起這首簡單的歌,在心裡來回唱着。
今夜她穿針勝利了,高興得不行。三郎替她捉了小蜘蛛放到盒子裡,不知道明天會結出一張什麼樣的網。
希望是又圓又正。
他希望她幸福。
她總是在笑,很快樂的樣子,可是他能看出她的屢有失神,尤其是在摸着肚子的時候。
是想起了那個人嗎?
宮中的事,很難說得清的,不過她既然出來了,想必……也沒有可能了吧。
不知爲什麼,心裡有點難過,還有些慶幸。
他很奇怪,不過大約是最近沒心情理會那些波詭雲譎,所以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吧。
他閉了眼,準備入睡。
“主公……”
眼皮一抖,卻沒有睜開。
“主公……”
聲音雖近,然而他知道,章矛等人遠在數裡開外,因爲院外有兩個高手,爲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爭端,而且雪陵現在不適合與無涯鬧矛盾,能避免的誤會,一定要儘量避免。
然而那兩個高手,定是也能聽到這傳音入密。這些傢伙,竟是要暴露他的身份讓他在此滯留不得嗎?
但是,那兩個高手是絕對不可能進來驅逐他的,因爲阿雲。
那個人,當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在保護她吧。
心裡忽然有些煩悶。
“主公,我們的人已經到了,隨時可以護送主公離開。”
因爲他對這小院的主人並無惡意,便是那個人至今能容忍他停留在此的緣故,而且有人監視,也不怕他做出什麼來,只是若再這麼繼續下去,他便真的留不得了。
章矛似是有些急了:“主公,你再不回去,咱們的事就不成了!”
咱們的事?
南宮家的事,與他何干?
忽然覺得,這些年的奮鬥與堅持竟不知是爲了什麼,他們犧牲了這麼多的性命,只是爲了將南宮苑重新扶上寶座?似乎,南宮苑並不比南宮綰強到哪去,這些年的東躲西藏,也沒有讓他舍了美酒佳人,也沒有因爲他們的忠誠而放棄對他們的懷疑。
當然,像他們這羣有擁立之功的,將來在朝堂上也能呼風喚雨,而自己,更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衆人心目中的無冕之王。
他有些熱血。
可是那首歌不期然的在心中響起。
“主公!”章矛打斷了歌聲。
是了,如果他不回去,他們多年的堅持就會功虧一簣。已經有許多人死了,難道還要看到更多的死亡?他們又如何對得起前人的熱血?可是……
緊閉雙目,假裝熟睡。
在他不知道該如何選擇的時候,他往往保持沉默,而且他清楚,只要他不出這個院子,章矛就絕對不敢貿然行動。
章矛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他雙眉舒緩,終於徹底入睡。
他發現,自己只有在這個小院,才能睡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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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發現,最近總有個算命的中年男子在院外晃悠。
扛着白色的幡,上書“神算子”。
一見了她,就作揖道:“夫人,想不想爲孩子卜個前程?”
她警醒的看他,然後喚三郎攆人。
他也不惱,就四處的轉着。倒真有人延他至家中,然後便說他算得準,價錢也公道,破災免難的從不虛張聲勢。名聲就此傳揚開來,不時有別處的人專門找到這裡尋他算命,這僻遠的郊外一時之間竟然熱鬧起來。
婉瑩心癢癢的,打量他一副白面書生的溫潤模樣,又刻意試過人家沒有武功,於是把人領進了小院。
當着外人的面,她又不好責罵,尤其三郎還在跟前,總得給婉瑩留幾分面子。
於是端了小笸籮進屋,小綠也跟了進來,卻被算命先生叫住:“這位小哥好相貌!”
洛雯兒已經可以肯定他是個騙子了。
可是他偏生又道:“這位小哥將來註定前程遠大,萬人不敵,卻有一步坎坷,可謂天堂地獄之分。俗話說,富貴險中求,小哥不妨報上生辰,讓老夫卜算一下?”
小綠雖不會說話,但是聽覺並沒有喪失,這會見他垂眉順眼的替自己把藤椅也搬了進來,還順手把門掩了,洛雯兒不覺暗贊他懂事。
婉瑩已經把八字報上去了,自是要問姻緣。
那位先生很會說話,捋着鬍鬚,把她哄得小臉緋紅,然後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先生,若是還有人也是這樣的時辰出生,還不止一個,命數會不會一樣?”
算命先生正往屋裡瞟,見洛雯兒要去桌前倒水,而小綠急忙起身替她拾了茶壺,不覺眉心一緊,嘴裡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回了句:“自是一樣……”
婉瑩的小臉便轉了白,狠狠的剜了三郎一眼。
是不是戀愛中的人,只要是同性,便全是自己的敵人?
婉瑩那七個姐姐……似乎,她真的再沒有聽到過她們的消息,而婉瑩也從不提起。
洛雯兒嘆了口氣,又想起梅兒。
那天,小丫頭也不知見了什麼,哭着跑了,後來又來了幾回,又是哭着跑了。
婉瑩也不知怎麼教育的三郎,三郎現在也學會跟除婉瑩之外的女性拉開距離了,結果梅兒先是眼淚汪汪的瞧着,後來便不怎麼來了。
張媽倒是來了幾趟,亦是操心女兒的事。
因爲那碗墮胎藥,她一直對張媽心存芥蒂,便有心無心的聽張媽嘮叨,不過看那意思,張順最近很努力,已經初步取得了梅兒的好感。
看來天香樓又要辦喜事了,還是兩樁。
她擦了擦額角的汗,轉頭尋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