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於微甜的桂花香中醞釀着。
夢妃有喜傳遍宮中的第三日,茹妃被從長樂宮放出來了,因爲夢妃說,這是個好容易得來的孩子,爲了給孩子積福積德,應該大赦天下。
茹妃放出的當日就去了永安宮,竟是不顧尊貴拜了夢妃,自此,一心效力。
洛雯兒知道這些人想做什麼,如今,她們就像一羣冤魂,在虎視眈眈的包圍她,向她逼近。她們覺得自己曾經受到了她的傷害,如今要加倍的討回來。
所以當夢妃說,她做了個噩夢,夢到一朵雲壓在肚子上……
而作爲敢於動手“推”主子的人,無論某人是不是知道夢妃已懷有身孕,單單這種手段就令人髮指,而偏偏某人的名中就帶了個“雲”,豈非正印證了某種預兆?於是衆妃嬪驚恐不已,擔心不已,義憤不已,又牽扯出自打洛尚儀進宮後自己遭遇的種種“不祥”……
一時之間,無涯的後宮簡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於是,洛雯兒便理所當然的“搬”到了長樂宮。
她或許該慶幸夢妃是在確診有孕之前坐在了地上,否則她現在該是在地獄吧。
而如今,她正住在茹妃當初的那個房間——倦芳閣。
茹妃也來看她了,自是狂笑一陣,末了丟下一句:“洛尚儀當初說這裡不錯,果真是眼力不錯,早早就爲自己選了個好地方。如此,你便一輩子待在這吧!”
洛雯兒倒覺得,能夠一輩子待在這也不錯,真的不錯,除了偶爾飛幾隻聒噪的“蒼蠅”,的確輕鬆自在。
大約因爲她住在這,長樂宮出現了自建宮以來從未有過的熱鬧,可謂貴客臨門,幾乎所有的妃嬪都來“瞧”過她了,其中自也少不了夢妃。
應該只有三四個月的肚子吧,古代衣服寬大,也看不出個具體,卻是拿手扶着腰,側着身子,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夢妃大多是自言自語的,她只記得一句……“以前我是吃你的醋,不過現在想來,他對你的好,其實都是想給我的好。如今,他終於找對了人了。所以,他很溫柔……”
而今,所有的重要人物都來了,唯獨那個“溫柔”的人……
笑,研磨罐中的香料。
在這樣的靜寂中,調香是最好不過了。
香氣氤氳中,又過了十日。
夜,她已入夢,卻見老太妃進了門,無聲無息,只是立在牀邊看着她。
“孩子,記住我說的話,人生苦短,得享受就享受!你無論在哪裡生存,都要講究生存的法則。”
生存的法則?什麼是生存的法則?
她正待發問,可是老太妃已經走了,影子似的,向後飄去……
意識甦醒的瞬間,已經料到發生了什麼,旋即,太極樓的鐘聲敲響。
她霍然坐起,只片刻的愣怔,就下了牀,向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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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宮,已是哭聲一片。
洛雯兒夢遊似的走進去,隔着乳白生絲屏風,隱約看見老太妃裝束整齊的躺在牀上,身子一軟,人就溜到了地上。
有人將她扶起,她虛虛的靠在那人身上,抽泣間,一股淡淡的奇楠香飄進鼻端。
她眉心一緊,就要將那人推開,可是他牢牢的固定着她,半點不肯鬆手。
相持之際,王后一干人等駕到。
茹妃見狀,當即大喝一聲:“好個洛尚儀,未經允許,擅離長樂宮,還穿成這副模樣……老太妃新喪,你形容不儉,舉止輕浮,違背孝義,有傷風化。來人……”
“老太妃新喪,衆人哀傷,茹妃卻是不顧體統喧嚷叫囂……王后,該如何處置?”千羽墨淡淡的開了口。
東方凝瞟了眼登時沒了動靜的茹妃,茹妃自知惹了麻煩,當即失了囂張,跪倒在地。
東方凝便眯了眸子:“茹妃爲維護宮中規矩,一時心急,失儀也是難免,倒是洛尚儀……”
上下打量洛雯兒一番。
洛雯兒當時自知老太妃不妙,直接跑了過來,卻忘了自己只穿了寢衣,這會見前來延福宮的妃嬪雖素服簡飾,卻皆衣物整齊,相比之下,自己的確是……
“念你老太妃往日對你頗有眷顧,此番便免了板子……跪到外面去!”
千羽墨尚要阻攔,洛雯兒已經微屈了膝。
她方轉身,便聽茹妃急忙稟報道:“王上,夢妃姐姐也想來探老太妃。然而身懷有孕,怕是不妥,而且臣妾亦擔心她會傷心過度,動了胎氣,勉力相勸才讓她留在永安宮。望王上不要怪罪……”
“王上,天大地大子嗣爲重。夢妃的身子現在便是宮中的重中之重,臣妾也想爲她討個人情……”東方凝亦微施了禮。
千羽墨眉心一緊,然而再看過去時,洛雯兒已端端的跪在外面的青石甬路上。
清冷的夜光打在她素白的寢衣上,彷彿結了層霜。
現在是仲秋,夜晚已經很冷了……
想到她就這樣單薄的穿過了大半個王宮,一路奔跑到這,千羽墨不禁攥緊了拳。
余光中,東方凝已是帶人撲進去,屋內轉瞬響起了更爲驚天動地的哭聲。
袍袖一甩,大步出門,踏上青石板路,路過那個小人兒身邊時,手臂只一探,便將人抄進懷裡,不顧她的掙扎,一路橫抱着回了碧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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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放開我……”
洛雯兒連踢帶打,然而這一句話音未落,人就被丟到了牀上。
因爲毫無準備,險些被摔得背過氣去,而那個始作俑者轉瞬壓了上來。
“放開我,千羽墨,你……”
語氣忽止,因爲千羽墨只是制住她,捉了她的手用力的搓着。
跪了這半天,她的確有些凍僵了。
見她漸漸安靜,身子也開始恢復溫度,千羽墨放開手,卻沒有離開,只一瞬不瞬的看她:“最近好嗎?”
她幾乎想笑,她在長樂宮待了快一個月了,他蹤影全無,這會卻來問她好不好。
倒也是,夢妃的身子乃宮中的“重中之重”,他自是要陪伴左右,又怎能……
而且,她算什麼,她不過是個替代品。夢妃說得對,他對她的好,其實都是想給心中那人的,如今,他終於找對了人了。
“還想待多久?”他也不等她回答,再次發問。
她怒,翻身而起,轉瞬被他壓了回去。
“我不是不想去看你,只是老太妃昏迷之前,忽然遣人告訴我說有話要對我講。我下朝後,都是在延福宮,可是……”
直到最後,他也不知老太妃要跟他說什麼。
他看住洛雯兒:“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
什麼意思?
洛雯兒回視他。
“在斗香大會上,你可以據理力爭。面對茹妃的歹毒,你也可以以牙還牙,爲什麼現在,你一言不發?”說到最後,已是眯起了鳳眸。
洛雯兒看着他,忽然一笑:“因爲那時,有人在背後支持我,相信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可是如今……”
如今我還有什麼?
千羽墨默默的睇着她,忽然俯下身子抱住她,臉埋在她的頸窩:“我要說什麼你才能相信呢?我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這是他最痛苦的事。
自打得知聶紫煙懷孕,他曾反覆回憶過多次。
端午,他的確醉酒,然而他從未醉到醒來後什麼也記不得的程度,唯一值得懷疑的,是有人在酒裡下了藥。那夜,聶紫煙的確很溫柔……
可是醒來時,他是睡在榻上,衣服也穿得好好的,否則他也不能就此疏忽那夜的異樣。
這段日子,他也去過永安宮,努力回想當日的情景,可是……
“雲彩,我真的不知道,或許是因爲醉酒,可那不是我願意的,你能原諒我嗎?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
作爲一個男人這樣懇求她,作爲一個國主這樣懇求她,或許她的確不該再堅持,而且自己無法爲他延育後代,難道還不許別人……
千羽翼的大寮已經要後繼有人了,難道就讓他……
不論是否因酒誤事,他這麼做,的確無可厚非。
“雲彩,你別這樣。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很難過,我怕你不理我,怕我失去你,我夜夜噩夢,醒來後你卻不在身邊。我想過去找你,可是……”
然而洛雯兒想的卻是他抱住受傷的聶紫煙,撕心裂肺的喊她的名字,想到他對自己說,“那時,我只能選擇救她,因爲我知道你可以脫身,而她,沒有我,會死……”
她閉了眼,老太妃的話又浮到耳邊……人生苦短,得享受就享受!
老太妃,這就是生存的法則嗎?
“雲彩,別離開我,留下來,好不好……”
身邊的人喃喃着,吻帶着溼意,落在她的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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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洛雯兒留了下來。
千羽墨抱着她,直到天亮。
天亮時,他說:“你又瘦了。”
她對着承塵:“你也憔悴了不少。”
他看着她,嘆了口氣,輕輕吻了吻她的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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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開始繼續了。
洛尚儀回了碧遲宮,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卻沒有掀起什麼軒然大波,因爲相比於懷了龍嗣的夢妃,有誰會留意一個隨時會失寵,或者說已經失寵的尚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