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夜國殘軍見主帥已死,更爲大亂,未及敵人的刀劍架到自己頭上,便自相踐踏,亡者不計其數。
直至擡目而望,千羽翼方見四圍多出無數面黑色的大旗,仿若千軍萬馬前來助陣。
他一怔之下,當即大笑:“雯雯,聰明!”
爲了製造萬馬奔騰的效果,他事先命令士兵在馬身縛上樹枝,這樣奔跑起來,煙塵四起,風沙彌漫,勢如猛虎,自是令敵人難辨己方底細。
而洛雯兒則是爲這隻猛虎插上了一雙強而有力的羽翼。
她用黑布充作軍旗,每匹馬身上都捆上幾桿,士兵背上再綁上兩支。
時間緊急,根本來不及在上面刺繡飛舞的金龍,只簡單的畫了道粗而蜿蜒的曲線,但是煙塵迷眼,烈馬狂奔中,誰又能真正看清有幾面純粹的軍旗?
如此濃煙滾滾,旌旗招展,對方又驚慌失措……
他真要仰天大笑了……以一百對一萬,殺他們個片甲不留,這怕是自己到目前爲止的領兵生涯最爲痛快的一次了。
雯雯,你真是上天賜予我的賢內助!
他奪過一面軍旗,上下一揮,正要發佈號令,馬車卻自身後匆匆趕來。
洛雯兒將頭探出車窗,大聲叫着他的名字。
他將旗杆往地下一戳……黑旗飄揚,金龍如飛,旗下人披風漫卷,襯着起伏的煙塵,更顯威武。
“千羽翼……”
馬車停在他身邊,洛雯兒卻因爲嗆了煙,不停的咳。
他掃了眼前方,但見我軍依舊勇猛,敵軍依舊混亂,於是很快轉了目光。
“雯雯……”
摘了水囊遞給她,順輕拍她的背。
她灌了一大口,待咳喘略歇,一把抓住他的手:“放他們走!”
千羽翼當即黑眸一沉:“爲什麼?”
洛雯兒只是不想看到他殺人,只是不想看到那麼多人死,尤其是剛剛……她看到那個無夜國的將軍就在寒光一閃之後倒下了。
他倒得那麼緩慢,那麼不甘,她甚至可以想象他最後的心願……
那一刻,心彷彿被擰絞般的痛。
爲什麼要有戰爭?爲什麼?
不過是當權者的爭奪,關於私心與野心的爭奪,爲什麼要牽連到他人?爲什麼?
的確,只有戰爭才能結束戰爭,可是要戰到什麼時候?
而待天下終於平定,是否還會有新的戰爭?
只要貪慾不滅,世間便難有和平!
她只以爲,不過是製造出千軍萬馬的氣勢來嚇退敵軍,卻不想會弄成現在的血流成河,這滿眼的鮮血,她……沾了幾滴?
“不能殺他們!因爲,因爲……”
又一個士兵慘嚎着倒下,很快被對手以及己方的戰馬踐踏成泥。
“因爲……”她一咬牙:“因爲如果沒有人能夠回去報信,有誰會知道我們有千軍萬馬呢?回京的路還很漫長,這種虛張聲勢能用一次,卻很難用第二次,所以不妨放他們回去,這樣便可弄假成真。不僅無夜國的人,就連其他對咱們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人都知道咱們手頭不只百人,到時也就不敢對咱們輕舉妄動,回京的路亦會順暢平安許多……”
千羽翼一瞬不瞬的盯住她。
周圍廝殺震耳,可是他卻置若罔聞。
洛雯兒衝那邊焦急的望上一眼,再轉了目光,握住他腕子的手不覺一緊。
千羽翼腮邊的筋跳了跳,忽的拔了軍旗,一揮……
士兵正殺得興起,忽見叫停,心下懷疑,卻又不敢不從,但見千羽翼的大旗又是一動,於是紛紛怒吼,將表情擰得更爲猙獰,刀劍揮得更爲利落,卻堪堪偏了那麼一小點,速度堪堪慢了那麼一小會。
無夜國的士兵目前已是被殺得丟盔棄甲,但見似是得了個空,立即掉頭往回跑,龍翼軍便大吼着追上去。
可是有那麼幾個士兵看來真是暈頭轉向了,竟跑錯了方向,結果又被龍翼軍兜了個圈給趕了回去。
千羽翼手握大旗,遙望煙塵遠去,心裡嘆道……雯雯,你還是不夠狠!
但是你很聰明,爲了救他們竟然想出這麼一個說服我的法子,我沒法不答應你,而且你說得沒錯,我們未來的行程,定會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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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除了幾場連綿細緻的春雨,軍隊再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時入四月,在春雨的洗濯下,春色愈發明媚起來。
洛雯兒即便將窗簾卸掉也無法飽覽春色,千羽翼便把她揣在懷裡,縱橫在青山綠水之間。
愈接近盛京,那種春意愈發濃郁。
在現代社會,洛雯兒曾經遊過西湖,已覺春光燦爛,無法比擬,而在這個時空,整個春天通透得仿若水晶,每一種顏色皆清新明麗,柔軟得讓人想要用手去觸摸。
大概是見她極爲喜愛這春天的景緻,返京的隊伍越走越慢,昨日因了一場尚未溼了地皮的小雨,竟是剛過正午就紮營了。
洛雯兒站在千羽翼身後,看他遙望遠方……據說用不了七日便要到達盛京了。
她默默的看了他半天,無聲上前,自身後環住他的腰,臉貼在他寬厚硬朗的後背,喃喃道:“最近爲什麼不開心?”
是啊,爲什麼不開心?得勝凱旋,又在中途以少勝多,大敗無夜的軍隊,彰顯國威,此番回京,定是犒賞多多,爲什麼還要不開心?
遙望的目光驀地變暗,那個近在咫尺的國都再無從前那般對他有着極大的吸引力,這一刻,他很想帶着身邊的人遠走天涯,只有這樣,才能逃脫一直糾纏他的陰影。
戰無不勝勇往直前的千羽翼,何時這般膽小起來?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回身抱住她,下頜輕輕蹭着她的發心,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雯雯,你會對我變心嗎?”
洛雯兒一怔:“你怎麼說這麼奇怪的話?”
他不回答,只重複問道:“會對我變心嗎?”
變心?
洛雯兒覺得應該不會。
她不是那種善變的人,也不是那種善於交心的人,然而只要認準了什麼,便會堅持下去。
當初,她認準了季晴川,是因爲他是她幼年的那次驚嚇中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個人。他關心她,於是她把他認定爲是自己將來那個家庭裡一個必不可少的男性成員。
這麼多年來,她不是沒有遇到過條件更好的人,不是沒有遭遇過強烈的亦是真心的追求,可她就認準了他了,縱然二人自始至終平平淡淡,她卻覺得踏實。她認爲那些在書中驚天動地的感情不過是爲了賺人的眼淚罷了,而身邊的人愛得死去活來,也不過是把書上的東西搬出來在別人面前演繹罷了。
她也會幻想,亦更現實,但也不代表她會一條道跑到黑,若是有人先對不起她,她可以努力挽救,但絕不會低聲下氣。雖然割捨多年的感情的確會疼,但即便是疼,她也會忍住!
還記得初來這個時空時,她是那麼的焦躁不安,整日裡只想着回去,可是事情哪有那麼簡單?而當她決定認命之際,偏偏又給了她個希望。然而希望一閃即逝,而今看來,她似乎是……
可是誰又能抵擋意外?萬一她……
她不覺抓緊了他的衣襟。
這個男人……雖然他依舊蠻橫依舊霸道依舊粗心大意,可是對於她,是難得的細緻與柔情。他的情話,不論是粗製濫造,還是肉麻入骨,皆是毫不摻假的真心實意。
他數次爲她以身犯險,哪怕是自己身臨絕境,亦要把生路留給她。
這個男人……讓她初次體驗到什麼是大悲大喜,打亂了她二十年來平淡無奇的生活,就像他初次出現在她眼前,便將自己強行刻入她的生命,入骨入髓。
而今,她也可以爲他牽腸掛肚,因了他的一絲細微而牽動心神。這短短半年所經歷的種種,好像一道道繩索將她牢牢綁縛在他身上,而想要回到原來世界的心願不知不覺的,一點點的磨滅了,她甚至有些懼怕自己某天會從他身邊突然消失。
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如此的眷戀他,以至於那個身份都可以忽略不計?
她知道,有些事在這樣的時空是難免的,而且縱使有多少不願,亦是一時半刻不能破除,總要有太多的忠孝仁義要顧忌,要周全,而他只要全心全意的對她,她亦不會過多爲難於他,畢竟對於他而言,因爲時代與身份,能夠守住自己的身心已屬不易。
只要他可以,她便可以,除非……
“雯雯……”見她許久沒有動靜,千羽翼不禁有些不安。
她眨眨眼,竟覺眼角微澀:“千羽翼,如果有天我忽然消失不見,你……”
雙肩一下子被他鉗住,一雙黑眸死死的盯住她,整張臉瞬間緊張得駭人:“你要上哪去?”
她忽然幸福得想笑,有這樣的男人如此的緊張她,她還有什麼奢求呢?
一生一代一雙人,已是足夠。
“是你剛剛問我是否會變心嘛,”她故意皺起臉:“這好像應該是女人問男人的話……”
整個人瞬間被他扯入懷中,臉也“咣”的撞在他胸口,磕得鼻子痠痛無比。
這個千羽翼,一着急起來就不管不顧,當我和他一樣是鐵打的嗎?
“我不會,永遠不會!”他聲音堅定,而後卻略帶顫音,似有一些遲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