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惜竹夫人來過了。”秋濃道。
虞冉愣了一下,印象裡好像這個惜竹夫人一直沉默寡言,來府裡那天也是躲在拓跋雲清身後一句話都不說。除了必要的請安行禮之外,她對這個雲郡王寵妾的印象,微乎其微。她的這種安靜,與當初的葉夫人截然不同。葉夫人僞靜,而惜竹卻是真靜。
“她來幹什麼?”她問道,心中卻已想到了另一回事。
拓跋雲清這幾日都不見有什麼異常,難道是派了惜竹前來圖謀什麼的嗎?如今他與拓跋玉息是一條船上的人,自然不能太過撕開臉皮。
秋濃搖頭:“奴婢沒有問出來,她說過幾日再來。奴婢覺着,這惜竹夫人怪怪的,便不敢擅自引她進來。”
“雲郡王的手腳可真快。”虞冉失笑。之藩的消息纔剛剛露出一點可疑,他便讓惜竹夫人上這兒打聽消息來了。別說之藩之事還沒有定論,就是已成了事實,他能怎麼樣?他這心裡,究竟是怕之藩,還是巴不得離開帝城?
虞冉可忘不了,雲郡王似乎對拓跋玉息拓跋玉隆都懷有深深的恨意。因爲恨,所以不想離開,也或許因爲恨,才更想離開。
這些年,雲郡王就像是一隻被縛住雙腿的鳥兒,明明可以高飛,但是太上皇或者太后娘娘一扯繩子,他便不得不回來。這根繩子,如今他是想剪斷了嗎?
“秋濃,將我的披風拿來。”她將寫的幾張字“啪”地一下放到了桌上,就好像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秋濃嚇了一跳:“娘娘要去哪兒?”
“織雲閣。”虞冉道。
從凌雲閣到織雲閣的距離不遠,古訓男女七歲不同席,但虞冉是樑王妃,論輩分恰恰高了拓跋雲清一輩,所以二人之間也無須避諱。話雖如此,因爲年紀相差不多,私底下虞冉也不是很願意去招惹雲郡王。
特別是從那次之後,她對雲郡王便更加不敢輕易接近。
秋濃一路上嘀嘀咕咕地說,哪有做嬸嬸的親自去見侄兒的家眷的,何況那還只是個夫人,並不是郡王妃。
唸叨了沒多久,織雲閣就到了。
“你再說話,可就要被別人聽到了。”虞冉突然停下來叮囑她。
秋濃是個老人了,
當然懂分寸。她只是不理解虞冉爲何對一個惜竹夫人這樣耿耿於懷而已,早知道她剛纔就應該放惜竹夫人進去,也免得虞冉走這一趟了。
一直在樓上望着的拓跋雲清很快就發現了虞冉,臉上的表情有點震驚。末了狠狠瞪了正在擺棋的惜竹夫人一眼:“你都對她說了些什麼?”
惜竹夫人慌張地道:“、賤妾並未說過什麼,、賤妾連虞王妃的面都沒有見到。”
“那你前腳回來,她怎麼後腳就跟着來了?”拓跋雲清咄咄、逼人。
惜竹夫人嚇得手上的棋子散落一地,哭泣地磕頭道:“、賤妾真的不知道,、賤妾真的不知道啊郡王……”她嬌嫩的額頭正好磕在突起的瓷質棋子上,很快就紅腫起包,漸漸流出了血。
拓跋雲清心中忽然難得地疼了一下,扭開頭冷冷道:“滾,不要讓虞王妃看到你這副鬼樣子。要是嚇着了她……樑王不會饒過你。”
好不容易得到赦免,惜竹夫人忙起身收了淚,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了。
底下的侍女一路引着虞冉跟秋濃上樓,快到正堂時,秋濃忽而在虞冉耳邊道:“……惜竹夫人似乎剛剛跑過去了。”
“哦?”虞冉擡眼望去,果見一抹柳影而過,便遞給秋濃一個眼神。
秋濃會意,故意拖慢了步子落在後面,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虞冉身後。
侍女將虞冉引到正堂,只見拓跋雲清正擺開一副棋局,往她看過來一眼,略微一笑:“嬸嬸駕到,侄兒有失遠迎……”
虞冉不爲惜竹夫人而來,而是爲拓跋雲清。她一進織雲閣的門,他該就看到她來了,所以虞冉一點也不意外他會說這樣的話。
“嬸嬸請坐。”拓跋雲清擡手相迎,請她入座對面的位置。
虞冉過去瞧了一眼,便如言坐下:“雲郡王心情不好嗎?”
拓跋雲清臉上的表情僵住,須臾便笑出了聲:“嬸嬸爲何這麼說?”
“你如此認真地擺棋局,應該是不可能讓棋子掉落的。但偏偏……”虞冉從腳邊拾起一枚黑子,笑吟吟地夾在兩指之間,翻轉了幾回,“偏偏卻有這一顆子落在這裡,而且……”她放在鼻下聞了聞,淡淡的一絲血腥味在鼻尖下蔓延,她微微皺眉,“有血
……是惜竹的嗎?”
拓跋雲清的笑沉了下去,將手上剩餘的棋子往棋盤上一扔:“你是專程來給惜竹討公道的嗎?”
果然!這血是惜竹夫人的……
虞冉忽然又想起那日他來她屋中,突然咄咄逼人的樣子,但那樣的面目猙獰很快被一個專心讀書的面容所取代。她昏睡中,明明看見過他靜靜地在一側看書,身上並沒有任何戾氣與防備。可再看他如今,滿眼裡迸射的都是像吃人一樣的威嚇。
“她是你的夫人,你要打要罵,我也無可置喙。”虞冉嘆息,輕輕將那枚黑子投入棋盤,與那些黑黑白白融在一處。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拓跋雲清好整以暇。
虞冉擡眉:“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嗬……那你派惜竹前往凌雲閣,又是幹什麼去的?”
拓跋雲清喉中一滯。
虞冉見他說不出話,便索性又說道:“你想知道什麼,就親自問我吧,不必假手他人。”
“嬸嬸可真是難得一見的率性女子。”拓跋雲清說道。
也不知他說這話是嘲笑亦或者別的什麼,虞冉聽着忍不住皺眉,總覺得這字字裡都浸滿了諷刺。
率性……不見得,她若率性,何苦會困在這裡,會困在家族的利益之間。
“率不率性你容後再品評。”虞冉道,“我告訴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你也必須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她終於問了。
拓跋雲清臉色一正,握在膝上的雙手狠狠揪了揪袍子,彷彿是心中痛得不行。
“好。”他看似平靜地回答。
虞冉閉了閉眼。她曾告訴過拓跋玉息,她會自己找回失去的記憶,假如不能,她纔會做好準備從拓跋玉息嘴裡知道。但那並非是她所希望的,因爲她總是不夠信任他,就好像永遠對這個人揣着一種疑慮,怕他溫柔與極近妥協的面容下,是如同皇帝那樣的陰謀。
不過,她身上似乎也沒有值得再讓他籌謀的東西了嗎?也許是她自視過高了。
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拓跋雲清心火頓起,沉沉地問道:“對於之藩一事,不知道王叔與嬸嬸是否有過商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