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沉的雲朵浮在帝城上空,像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王府街的每一磚一瓦。起風了,秋初的涼風掃過地面,微塵簌簌,似乎把人們耳邊敲鑼打鼓的喜慶聲音都吹得有些朦朧遙遠。
“咳咳咳……欽天監是怎麼挑日子的,竟然挑了這麼個鬼天氣!”跟在花轎旁的一名侍女抱怨道,拿出自己的絹帕揮去面前的灰塵。
在她旁邊還有個看起來稍微年長些的,無奈地伸手攔住她的胳膊:“春曉,好日子跟天氣是沒有關係的,你莫要亂說話。”
春曉嘟着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帕子塞回去:“知道了秋濃姑姑。”
秋濃的臉色微斂,對轎中的新娘細聲說道:“小姐千萬不要被春曉的話影響了,這蹄子說話就是口無遮攔。欽天監挑的日子自然不會有錯,老人們都說出門遇水即貴,現在看似個下雨的天氣,這不就正說明小姐是個大富大貴之人。”
轎中傳來幾聲清晰的扣指聲,這是昨夜她與秋濃等人約定的信號,意思便是她很好。秋濃聽到後,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可眉上卻仍掛着一抹憂愁。
那些輕快的吹奏與喜慶的鞭炮聲彷彿都與虞冉無關,她只是負責坐在這頂花轎裡,然後用一生去完成虞氏族人的所願。她是一個連自己的喜怒哀樂都無法做主的人,更談何去向老天爺要求一個明媚的天氣?
虞冉藏在大紅嫁衣底下的雙手緊緊握着,沒人看得到,她是那樣用力,好像要捏碎什麼似地。
“冉兒,冉兒……”遙遠的呼喚彷彿從夢中傳來,輕易就將那些刺耳的樂聲擊潰,清晰地傳入虞冉的耳朵。
她嬌小的身體因爲這兩個字緊緊繃住,相握的十指也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膚,好像就要從裡面剜出淋漓的鮮血。
樂聲戛然而止,外面看熱鬧的百姓突然間沸騰:“……快看快看那人是誰?”
“嘶,好像是張御史家的公子。”
“他,他他他……他想幹什麼?”
“你竟然不知道?御史家的公子原來跟虞太傅的孫女兒早就訂了親的。後來是虞太傅退的婚……”
“嘖嘖……可憐這癡情的張公子了……”
“喲不得了了!”
虞冉的心倏然間跳到了嗓子口。
“小姐!”秋濃驚叫一聲,虞冉所坐的花轎受到強烈的撞擊,轎伕們竟然沒有穩住轎子,讓她連人帶轎都翻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轎伕們慌張地去扶轎子,秋濃一個箭步衝上去,揮開那些人爬進轎廂:“小姐小姐?來人,快請大夫啊……”
張公子痛失所愛,欲撞轎與虞太傅的孫女兒玉石俱焚。在場的老百姓都驚呆了,甚至覺得這是兩個人事先商議好的一場殉情。
轎旁大灘的血跡開始蔓延,躺在地上的張公子早已經不省人事,那血就從他的太陽穴旁涓涓流出,流成一彎血泊。
“小姐……小姐……嗚嗚嗚……小姐!”秋濃沒了方寸,外面謠言乍起,她甚至想一頭撞在轎廂裡跟虞冉同歸於盡。哭得最是傷心時,她的手腕上突然傳來幾下輕微的扣指。她驀地一愣,喜出望外,“小姐你沒事?你若傷到了哪裡千萬要說出來。”
新嫁娘未拜堂之前說話是不吉利的,出門前虞太傅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壞了規矩。所以虞冉始終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但這種情況,秋濃已經顧不得了,一把掀開虞冉頭上的紅蓋頭,須臾間便露出一張巴掌大的臉。依舊是眉清目楚的清秀容顏,談不上如何美麗,但就是這張看起來平平淡淡的臉,讓樑王不惜擡出當今聖上的旨意,強迫虞太傅退婚於張御史家,並在最快時間內迎娶虞冉。
這變故,誰都始料未及。
原以爲註定的青梅竹馬被樑王拓
跋玉息一手摺斷。
“……”虞冉搖頭,還是不說話,脣上的硃紅依舊如故。
“哎……”秋濃嘆了口氣。虞冉無恙是萬幸,但是那個張公子——怕是救不回來了。
衆人見秋濃爬進轎廂許久都不出來,都猜測着是不是虞太傅家的孫女兒也不行了,議論聲漸漸地如同夏蟲般此起彼伏。各種猜測鋪天蓋地之時,只見翻倒的轎廂動了動,秋濃從裡面馱着虞冉爬了出來。虞冉已經重新蓋好了蓋頭,衆人也看不到她有沒有受傷,只是當看到這位新娘子經過這麼大的意外之後竟沒有一丁點害怕,伏在自家侍女的背上還是那樣端方規矩,不見狼狽,頓時覺得這位太傅家的孫女兒似乎跟別家的大家閨秀有什麼不一樣。
轎伕們很有眼色,立刻扶起轎廂讓秋濃把虞冉送回花轎裡。聞訊而來的樑王府家丁前腳不動聲色地把張公子的身子擡走,僕婦們很快後腳提着水桶前來清洗地面。
“轟隆隆”一個駭人的雷打落,天際的白光一下將王府街照得白森森的。不過一個轉瞬,滔天的大雨便猶如從銀河直下,潑得衆人滿頭滿臉。
那血跡,便不由人洗,自己隨水慢慢淡去了。
血紅色的蓋頭下,虞冉嘴角的笑意蒼白。啓哥哥,今生是我負你,恕我沒有勇氣拿全族人的性命來換取自私的歡喜。你走了也罷,也罷……這樣,下一世便不必與我相見。
秋雷震地徹天,樑王府邸近在眼前。它好像一頭雄獅臥在王府街的這頭到那頭,在幽暗的天色下,在瓢潑的大雨裡,在虞冉的心底,蒙上了一層黑沉沉的影子。
偌大的雨,老百姓竟無一找地方躲。圍觀的人都眼睜睜地看着那上百人的迎親隊伍,那潮溼之後更爲色彩豔麗的紅色花轎,那嘈雜的鑼鼓嗩吶歡天喜地——慢慢地走向樑王府的大門。
就像,走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