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路……也並不是死路。”拓跋玉息淡淡地嘆了口氣,沉默了下來。對拓跋玉隆的心思,他是再清楚沒有了。
他仍記着,當年是他拓跋玉息將皇位讓給他的。所以他對此,總有深深的忌憚。可試問當年之事,果真如此嗎?太上皇定下的這個計策,分明是有意誘他出局的。他看得清楚,難道皇上,他就看不清楚嗎?他若看不清楚的話,當初又怎會擺出一副急着要衝出紫金殿的樣子?
他對他的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早在先太子一事上,就已看得透徹了。
元蘭畢竟沒有親身經歷過那些事,故而對拓跋玉息的這番話十分困惑:“什麼是死路,也並不是死路?”
“他是想讓我故技重施。”拓跋玉息苦笑。
故技重施,歷史重演……當年的先太子變成了拓跋雲清,虞冉還是虞冉,他還是他,而拓跋玉隆已經成了皇上。不同的是,當年的太上皇做下這一切爲的是珵國,而如今的皇上,爲的是他自己那一支血脈。
拓跋玉隆妃子數多,然膝下薄弱,到現在也只生了一個皇子。大皇子今年纔不過三歲……他這個當父親的,便已迫不及待地要爲他披荊斬棘,掃去一切阻撓了。
“藥廬怎麼樣了?”拓跋玉息突然問道。
元蘭正思考他的話,被他這麼一問,腦子又轉了幾圈。回道:“時先生差朱兒一早來稟,那張毒方他已經看過了。原本倒是沒什麼問題,只不過先前殿下讓娘娘服了之前的解藥,身上的毒性究竟怎麼樣,他也不好說。所以最好是請娘娘親自去一趟。”
區區一個藥廬的製藥先生,竟然膽敢讓樑王妃親赴草廬看病。若在尋常人聽起來,定要罵他個不識好歹。可是元蘭說得理所應當,拓跋玉息也聽得理所應當,這個說法好似在他們心中都不爲過。
他聽了,忽然感覺有些異樣,似乎這毒並不像時先生說的那樣簡單。
“那就今日吧。”拓跋玉息說道
,“我陪她去。”
“屬下這就去安排。”元蘭抱拳道,轉身便出去了。
拓跋玉息按住自己的一雙眼角,不知道爲什麼,從早上開始他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心中惴惴的,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在自己跟拓跋雲清兩個之中,皇上除掉哪一個,都能高枕無憂好幾年。而就目前看來,皇上好像更加迫不及待要對付的,是他。選擇就在手中,可他……卻無法再做出如當年一樣地判斷了。
拓跋玉息繼續在椅背上小憩,菱格窗外灑入點點午後的暖光,落在身上,像是聞到了虞冉身上那令人安定的桂花香。
冬意凜冽,帝城的風一向乾燥而鋒利。他面前的窗紙破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
拓跋雲清用手指撥了撥破掉的地方,若不是這裡地處樓閣之上的話,他真的會疑心是不是有人曾在夜間偷窺過他。話說回來,他之所以會住在樓閣上,便是因爲覺得安全。出入只有那一部樓梯,有任何風吹草動都休想躲過他的眼。
他不是想害誰,而是……實在怕了。怕被人窺看,怕被人試探,甚至怕被人謀害……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住得越高越好,離帝城越遠越好。他想像一隻鳥那樣縮起來,或者飛到天空。讓人們想找他的時候,都找不到。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身上流的是拓跋氏皇族的血液,他是太上皇的皇長孫,他理該是這珵國的主人。也只有站在紫金殿中,纔沒有人會害他,敢害他!
葉夫人身上長長的錯絲錦披似帶有一絲慵懶地瀉在地上,她整個人窩在又綿又軟的引枕裡,對着那一罈氤氳着春日桃花香氣的薰香,溫柔地撫着懷中波斯貓長長的毛髮。
這隻貓是惜竹夫人的,在宮中時就養,養了好幾年了。惜竹夫人一死,她的貓自然無人料理,這幾日也不見蹤影,不知怎麼就跑到了葉夫人的懷裡去了。
“昨夜可還快活?”葉夫人似乎很喜歡這隻貓
,跟拓跋雲清說話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
拓跋雲清眉眼一跳,繼續對着窗外冷冷地道:“我找你來,並不是要說這個。”
“哦?”葉夫人笑了聲,“我還以爲你終於要跟我講講你跟蝶夫人聯手定製的大計劃了呢!既然不是,那是什麼?總不會是就拉我過來聊聊天吧?”
“惜竹……我會葬到千翠山去。”拓跋雲清淡淡道。
葉夫人的手驀然一僵:“倒看不出來你這麼看重她。可惜……她臨了都不願意幫你做事,可白白辜負了你這一片深情。”
千翠山,古來都是王侯宗親的陵寢,先太子與太子妃都葬在此地,但並不包括姬妾。惜竹夫人只是區區一個夫人,還算不上拓跋雲清的郡王妃,按理是沒有資格葬在千歲山的,至多隻能葬到與千歲山毗鄰的百翠山。
拓跋雲清想將惜竹夫人葬入千翠山,是大大擡舉了惜竹夫人之意。他如今還沒有郡王妃,那陵寢之地,焉能讓一個惜竹夫人先佔去一席之地?這豈不就是讓往後的郡王妃活活矮個死人一頭嗎?假如要是個正妻也就罷了,偏偏還只是一個夫人。在這種事情上重情重義,他拓跋雲清難道都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對於葉夫人這樣的冷嘲熱諷,拓跋雲清一點都不在意:“我並不是想徵求你的意見,而只是想告訴你一聲罷了。”
“郡王太擡舉我了,我不過是樑王府的一名小妾,蒙郡王念着舊情,尚且喚我一聲小姨。說難聽點,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算不上……”葉夫人說得有些黯然,撫貓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拓跋雲清回過頭,忽聞她突然抽泣了一下,微微地皺眉:“我將惜竹葬入千翠山固然有我的用意,我告訴你一聲,也是因爲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了,更是因爲……”他喉嚨哽了一下,“這樣……你就有機會上千翠山去看看父親了。”
葉夫人的哭聲一止,仰起臉有些震驚地看着拓跋雲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