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這一切過程是早已被未雨綢繆的,陳閣老一接到旨意,立即召見賈雨村,將職位全權交卸——如此繁瑣的過程,不過用了短短了半個時辰。接着一個時辰後,這位表面上被剝奪了一切權力的封疆大吏已志得意滿的在駛向京師的樓船上了。
不過短短七日後,陳閣老已抵達京師,立即被加封爲首輔大臣,軍機處參議,政事堂譽論,他一來,就藉口非常時期,巧妙的設定了一個謀事堂的別所,同中樞機構政事堂遙相呼應,成立的理由也冠冕堂皇:
“當此多事之秋,亂黨紛爭,還有各色人物心懷叵測,意圖紊亂我大清山河,特請旨暫置此堂,以剿捕一干謀逆賊子。”
這張摺子遞上去,自然就是由政事堂的大臣先議後,再交由皇帝審覈,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此乃他奪權的第一步。自然就有人想要站出來反對。
只是此時政事堂中,兩名有身份,資歷能與陳閣老抗衡的大臣一乃明珠,一乃海易之父,兩人都有難言之隱——這兩名老謀深算之人的兒子都在激烈的皇權鬥爭中壓錯了寶,下錯了注,大令弘曆爲之頭疼,也虧得寶玉行事雖然狠辣,卻能夠給納蘭與海易留下一條退路,哪怕這樣,陳閣老口中的“心懷叵測”人物當然就有他們的份。
在這種痛腳被人拿住的情況下,議事的局面幾乎是以一種人爲魚肉我爲刀俎的方式來進行的。於是當弘曆在陳閣老呈上來的摺子上,被弘曆欣然加蓋以玉璽之後,明珠等人的權力立即就被架空了一大半。而這個謀事堂表面上說是隻待“肅清匪黨”後,自然撤消,只是匪黨什麼時候肅清,是幾個月,還是十年八年,這些未定的事情誰又能料得清楚?
然而把柄在人之手,明珠和海蘭察也只能以退讓的方式來面對陳閣老這頭正在全盛之勢的老狐狸的步步進逼!
他們只有退。
也只能讓。
在深宮的一個偏僻的密室外,一身黃袍的弘曆正帶了一種殘酷而快意的眼神行了進來,他手上提了一個籃子,裡面正有陣陣的香氣撲來。此處防衛森嚴,稱得上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而他們的職責就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此地十丈以內,當然也包括他們自己。
就在昨天有一個人因爲好奇。靠近了一點向裡面看了看,結果立即爲暗中潛藏地另外一批侍衛亂刀斬殺。死得慘不堪言!
有了血的教訓之後,自然沒有人再敢冒這風險,只能見到弘曆每日裡都要來此一次,來的時候或許心情不好,可是出去的時候就是春風滿面,甚至有人猜測這其中或許是這位新登基天子的新寵。將其金屋藏嬌在此處,待合適的時候再公開露相。
通常情況下,猜測都是屬於只捕捉了事件的表面現象而沒有領會到本質。此種猜測也不例外,這裡面關的的確是一個女人,只是這女人與弘曆的關係雖然親密,卻絕非是他想象的那樣和睦友好。
密室中地方很小,天氣又悶又熱,裡面洋溢着一股刺鼻而難聞的味道,弘曆燃上燭,他的臉隱藏在暗處。只覺得其人臉上輪廓俊美,但仍看不分明,給人以冷酷的感覺。室中面前的污穢地上,一個女人伏在哪裡,身上華貴的衣物已被污得失去了本來的色澤。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弘曆將籃子放在地上,以一種冷刻的語氣道:
“起來吃飯了。”
地上的女人動了一下,又如一具雕像一般的沉默了下去。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哀大莫過於心死的氣氛。弘曆目光似刀,自切割她的狼狽模樣裡,體會到一種殘酷的快意。
“你若不吃,將來弘毅若是捲土重來。你卻餓死無福享受。那豈不是有負他的一片孝心?”
這句話起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地上的太后蜷縮了一下身軀。擡起了頭,以惡毒的眼神看了面前的這個曾經恭順無比地兒子一眼,抖抖嗦嗦地以骯髒的手抓起食物一點一點塞入口中,偶有漏掉的,還珍惜無比的拾起來食之,誰又想得到,這位數十日之前還是全國最尊貴女人,如今會在地上似一條狗一樣討食?
弘曆將頭轉望向窗外,夜空一片黑暗,連星子月亮都沒有,他在心中默默的發了一個誓言:
“弘毅,自小到大,都是你的光芒將我完全遮蔽,我早年所愛的女子,你一句話就搶了過去恣意凌虐!我受的艱辛屈辱,一定要你完全拿回來,我要你們母子在此地相見絕望而死!”
與此同時,在寶玉新搬入的大將軍府中,正進行着一場密謀。
明亮的燭火搖曳下,照着五個人。
五個沉默的人。
四男,一女。
四個男人分別是孟老,陳閣老,寶玉,明珠。
還有一名豔麗而憔悴的女子——蘇小小。
寶玉率先開口道:
“皇上本來對納蘭兄甚是器重,只是此次他實在…唉,差點令允祥成功逃去。幾乎造成大事功虧一簣,實在是龍顏震怒!”
明珠面上的肌肉顫抖,常言道:十指連心,何況關係着自己這個兒子的生死前途,也顧不得宰輔風度了,連忙急切追問道:
“那…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理?”
寶玉神情漠然,緩緩搖頭道:
“我近日忙於整頓京師防務,料理日前留下來的爛攤子,面君的時間實在甚少,再說皇上年紀雖輕,早已英華內斂,臣下怎能妄自揣測他心中的決斷?”
“那…?”
明珠只得將目光轉向他最不願意與之交鋒的人——
陳閣老!
但後者一直在閉目養神。他在此根本不必說話,只需要人在這裡,就足以有一錘定音的作用,答話的是孟老。
“據聖上的意思,似是心意已決。”
“心意已決”這四個字彷彿四把重錘有力的擊在明珠的心裡,他端茶杯的手哆嗦了一下。幾點茶水濺了出來,灑在了他的衣袍上。
“難道…沒有一點斡旋的餘地了嗎?”
明珠絕望的道。這短短的數刻,這個儒雅風流,倜儻不羣的大學士彷彿老了十年。寶玉沉聲道:
“若是說完全絕望,那也未必盡然——這也是爲何我聽說大人來訪就馬上將蘇姑娘請來的原因。”
一時間,衆人都將眼光投注在他和容色慘淡的蘇小小身上。寶玉侃侃而談:
“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要讓聖上消氣,據我所知,皇上還有一個心腹大患未去,那便是眼下還沒有任何蹤影的弘毅。倘若納蘭兄能在此時立下大功,那麼當可將功補過。”
明珠看了看寶玉,又看了看面色蒼白的蘇小小,似有所悟的惱怒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去將弘毅拿下?”
寶玉淡淡道:
“這樣最好不過,否則至少也得給我們一點確切的信息纔是。”
明珠面色鐵青道:
“以賈二公子你的能耐,在弘毅身邊那麼久,似乎也對他的逃去束手無策。何況是我?”
這話裡隱含的譏刺不滿之意甚是明顯,寶玉聞若未聞道:
“不,大人也許無法,可絕不代表其他人就沒有辦法。比如…”
他的目光又掃向旁邊的蘇小小。
“蘇姑娘就一定知道。”
蘇小小見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眼圈一紅哀怨道:
“我一直都在納郎給我買的宅子裡呆着,足不出戶,弘毅去了哪裡,我又怎麼會知道?”
寶玉淡淡的說:
“不,你知道的,弘毅往日在得勢之時,就同大羅教中的那位神秘大聖女攪和在了一起,眼下他們處於劣勢,大羅教與我又絕無妥協的可能。那麼弘毅此時就一定和他們在一起!”
他目光銳利得彷彿能穿透一切的隱秘:
“你得帶我們去大羅教中最隱蔽地方——弘毅一定在那裡!要救納蘭,要救你的丈夫,你就要救納蘭,要救你的丈夫——這也是他的最後機會!再說,皇上已君臨天下,弘毅被揪出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大羅教再強,能和整個天下相抗?你若不早作決斷,只怕到時候後悔莫及!”
蘇小小面色慘白,她自然知道泄露教中機密的下場是什麼,何況她還是萬人景仰的聖女。但是她看看面色鐵青的明珠,再撫着微隆的小腹,眼下面臨家破人亡境況的她,還能說不麼?
正在她猶疑難決,左右爲難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你們不要逼她,我帶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