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帶了幾分醉意的緣故,朮赤的眼神變得蒼茫而飄渺,那就彷彿是一對流浪者的眼神。而寶玉與他割肉對飲間,意態依然從容瀟灑。兩人在此時或許都忘卻了彼此的身份地位,有的只是一見如故的不醉不休的交誼。
“賈二,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朮赤身旁那美貌女子給烤羊背上抹上了一層厚厚的汁然後道。
寶玉已知道她乃是朮赤的王妃,精明能幹不遜鬚眉。不禁微笑道:
“請問。”
“說實話,你覺得我夫君麾下的將士如何?”
這女子說話時紅脣輕啓,露出雪白的牙齒,襯以她手上的油膩作料,反而令人覺得她在豔麗裡平添了幾分溫柔賢淑的意味。
寶玉正色道:
“金帳精騎,天下無敵,這早已是經過了數百年血與火論證的東西,王妃此言端的有些多餘。”
“不瞞你說,今日公子與察合臺一戰,展現出來的指揮藝術之高明實在令人歎爲觀止,甚至一些新進將領發出了原來軍隊可以這樣控制的感慨。以同等數量的士兵能力抗我們近半個時辰不露敗相,當真令人敬佩。”
寶玉微微一笑道:
“王妃過譽了,賈某何德何能可以當此殊榮?”
那女子目光流轉,在火光下分外的有一種容光煥發的明媚。
“我想,倘若是由你來指揮王子麾下的金帳精騎,那又該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
寶玉在這一剎那,心中頓時一動,畢竟能夠令那樣一支無敵雄師屈服於自己的領導下那是是每一個軍人的夢想。但是理智立即又佔領了**,而他表面上卻還是做出饒有興致的模樣苦笑道:
“就算賈某心動,可我先殺赤老溫在前,再暗算大汗王子在後,只怕無數人想要我的腦袋,還談得上什麼指揮金帳精騎?”
朮赤淡淡道:
“大草原上最重英雄,只要你真的有心歸順於我們,之前的事各爲其主,一概不追究,我朮赤以祖先神靈的名義發誓,誰要想殺你,就得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終於,圖窮匕現,想來這纔是朮赤冒險前來的主要目的,便是要以這對於每一個優秀統帥的最大誘惑…金帳精騎,來謀略這個才華橫溢的男子加盟!
這也可見蒙人中對於那大汗之位的爭奪達到了何等白熱化的程度!
遺憾的是,寶玉首先是一個政客,然後纔是一名統帥,而中原對他而言,有着太多太多難以割捨的東西。金帳精騎對他來說誠然是一個誘餌,但那吸引力絕沒有大到讓他爲之放棄一切的地步。
而寶玉心中雖然拿定了主意,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道:
“再說,在我眼中,金帳精騎的部隊素質已可彌補掉指揮上的錯失。一支本來就所向披靡的軍隊哪怕加上一個所向披靡的將領,結果不過還是所向披靡罷了。最後的成敗還是一樣,似乎沒什麼不同。”
寶玉之言符合情理。朮赤與王妃對望一眼,顯然在交流彼此的意見,終於,那王妃似是不經意的以手掠了掠發,試探道:
“但是…如果金帳精騎的對手就是金帳精騎的話…擔任指揮的將領就起到了決定勝敗的作用了。”
這話說得已是露骨至極,連大陸上的最強兵種,也逃不掉淪爲政治上犧牲品的命運!在隨後的交談中,寶玉漸漸的瞭解到了一些不爲外人所知的秘辛。
原來號稱十萬的金帳精騎。其實也只有八萬不到,而這八萬人中,最精銳的便是鐵木真麾下直屬的那三萬親衛隊,剩餘的五萬人,則被各大部族酋長,王公所籠絡。在尚且還是奴隸社會的蒙人中,實力便是說話的最大資本,而蒙人提倡的以戰養戰之法,更是間接的助長了他們這種風氣的蔓延。對於那些對汗位繼承人虎視眈眈的王子來說,手上直接掌握着的金帳精騎的數量無疑就定位着他們在鐵木真心中位置的高低。
見寶玉始終躊躇,朮赤以爲他心中已有所動搖,接着勸說道:
“若是你不願意重臨中原,那麼也可以去西面戰線上與那些日爾曼人作戰,只要你能助我登上汗位,你今後所打下來的牛羊子女,金銀土地我都可以不要,全部分給你。日後你就是我屬國的領主,只需要每年上繳一定的賦稅,其餘一切都由你自主。”
這已算是對寶玉極優厚的待遇,要知道就目前來說,只有極少數鐵木真的親族能得到此等待遇…而這幾個人的才幹都極其有限,換而言之,他們就算能夠統御軍隊,但要這些人真刀實槍的去打出一片山河,那卻等於是將這幾個人推上刑場,乃是萬萬不能的。
寶玉笑笑,卻始終沒有說話,他不置可否,朮赤拿捏不定他的心意,也就不便貿然再提,而臨別之時候,朮赤的王妃卻有意無意的詢問了後者一句:
“不知道明日擔任決勝戰的主帥是誰?”
朮赤一楞後,一字一句地道:
“似乎是拖雷,他乃是大汗的幼子,最得大汗所寵愛,身旁的兩千近衛中,有五百人是大汗特意撥給的親衛隊伍,他作戰時稍嫌鹵莽,卻在有些時候不乏智計,就算是我統轄所部與之交手,想來也是勝多敗少。”
這兩人表面上是夫妻對話,實質上卻是在將元人中最機密的情報泄露出去,寶玉聞言微微一笑,長身一揖,一身白衣飄然向城裡行了回去。
寶玉此行雖然冒了些風險,只是在將士中的威信更高了些。他談笑破敵,有勇有謀,那一股從容瀟灑的風範極是讓人心折。而寶玉一抵達城中,便直接行到雍正的寢宮外,要求深夜面君。
雖然是在這等荒僻之處,但雍正住處之外依然戒備森嚴,本來深夜求見皇帝那乃是一二品大臣才具備的殊榮,寶玉雖不能被歸結到這類人中,但內侍對這位小國舅還是青眼有加,搶着前去通傳。不多時便傳來了雍正的旨意:宣。
寶玉進得御書房,心中先自一驚,只見徐達赫然在列,雍正面色甚是不愉。一見寶玉就劈頭淡淡道:
“在城下面喝完酒了?是元人的酒好喝些,還是我大清的?”
聽得雍正語氣不對,寶玉忙跪下大驚道:
“皇上此言從何說起!想我先誅赤老溫在前,再殺鐵木真第三子於後,便是我想去投靠元人,他們也未必能容我!何況寶玉雖然頑劣,好歹自幼也讀了聖賢書,文死諫,武死戰的道理還是知道的,怎會做出那種不知羞恥的事來?”
雍正冷冷道:
“這樣說來,若是你沒有殺赤老溫和察合臺,便大有投奔元人的機會了?現在可是後悔了?”
寶玉目瞪口呆,嘆息一聲拜伏在地雙目含淚道:
“寶玉若有什麼做錯的地方,皇上儘管責罰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請皇上不要將莫需有的罪名加在我的頭上,讓臣死難瞑目啊。”
徐達聽得他這樣說話,忙在旁喝道:
“大膽!你當你是誰?岳飛?那皇上難道是那昏君?”
寶玉此時才醒悟說錯了話,心中頓時忐忑,神色也有些慌亂了,雍正看着他的模樣默然了半晌,脣角旁卻露出一絲微笑:
“都說你賈寶玉奸猾如狐,在朕面前爲何還是這樣進退失據,手足無措?”
寶玉聽得這句話中有鬆動之意,忙打蛇隨棍上,磕首道:
“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何等威儀!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團練使,被皇上所折服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雍正明明知道這是頂高帽,但心中聽了也着實受用。他心中本來見了鐵木真戎裝上陣的豪雄模樣,心中甚是失落,但此時心中卻不免在想:
“能親身上陣算得了什麼?堂堂一國之君,首在用人,治理天下日理萬機,豈能事事親爲?只要用人得當,你元人覬覦我中原百年,還不是未能入關半步?”
口中卻道:
“你這傢伙,實在目無法紀!入夜之後不得擅自開啓關門這是朕親自下的命令,你暫領一關之防務,竟然帶頭違令,端的可惡!關中的防務你就不必接手了。”
寶玉連連稱罪,心中卻感慨雍正心思縝密,倘若自己真的投靠元人,將這守衛之權一剝奪,自己能造成的危害也就降低了。他口中還是分辨道:
“聖上明鑑,想那朮赤只率一名女子來關前指明點姓要我出去,當時情況下,臣若是做縮頭烏龜,不要說會招至元人笑柄,于軍心尚且不利,臣實在也是無法可想。”
雍正皺了皺眉道:
“你的事待會兒來說,徐達,你今日擅自動用神機營還未完善的諸葛弩,在元人面前泄露機密,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