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府邸一派安靜祥和的景象,初夏時節藤蘿架上的藤蘿花開得正盛。幾隻顏色鮮豔的鳳尾蝶在花間翩翩起舞,幾個乾淨俏麗的大丫鬟捧着時鮮果盤在花徑間來來往往。
前面三進院落是處理外事的所在,只有兩個謹慎機警的小廝站在二門處負責內外傳話。爲首的大丫鬟將手裡的果盤交給其中一人:“夫人吩咐的,說是莊子上新送來的鮮果。讓丞相得空歇歇。”
“知道了,如意姐姐。”爲首的小廝笑嘻嘻接過果盤:“小的知道,一定把夫人的話傳到。”
“仔細別淬了。”看他穩穩接過果盤,如意正色道:“夫人難得回來一次,你們可小心當差。等會兒闖了禍,夫人在家可是饒不過。”
“是。”小廝本來還是嬉皮笑臉的,聽到這話馬上帶着十二分的小心:“還要多謝如意姐姐的照應,丞相只怕還有好一會兒才散。若是丞相這邊散了,小的就馬上來給姐姐報信。”
“嗯,別忘了。”如意將東西交出去纔有些放心:“交代你們的事兒可記好了?”
“記下了。”小廝立在一旁,看她帶着另外兩個丫鬟轉身進了垂花門。吐吐舌頭:“今兒可是有的瞧了,夫人難得回來一次,這一回來又是要立規矩的。”嘴裡有些不饒人,但是想到裡面那位女主子家法嚴厲,還是不敢怠慢,規規矩矩捧着果盤往前面走。
芍藥茵裡的樹蔭下,放着一張極舒服的軟椅。看上去嬌怯怯的管雋筠穿着輕軟厚密的綠色長裙從花廳出來,手裡拿着兩卷厚厚的賬簿慢慢往這邊來。
“夫人交代的話已經吩咐下去了。”如意從垂花門出來,正好撞上她從花廳過來。
“那話是怎麼說的?”賬簿放在手邊的几案上:“到底是聽誰說的?”
“奴婢是聽到前院的小廝說的,說是那天跟着出去辦差,幾個人在路上看到丞相的大轎停在路邊,榮侍衛在一間小院子外守着。那個小廝見到了少不得過去問一聲,結果榮侍衛臉色就不好看。想要問話的時候,看到院門開了,丞相從裡面出來。榮侍衛擺擺手,就讓府裡的小廝避到一側。丞相也沒看見小廝,上了大轎。榮侍衛跟着過去,看樣子要去上朝。就沒人敢多問閒話了。”如意把打聽來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得清清楚楚。
低下頭把玩着用鮮豔蔻丹染好的長指甲,左手食指上那枚晶瑩剔透的金絲琉璃指環在斑駁的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嗯,我知道了。”拈起手邊一枚櫻桃送進嘴裡,很快吐出果核:“稚兒跟暉兒兩個,不是說在果兒家的。什麼時候送回來?”
“大公子和小公子只怕到傍晚纔回來,果兒小姐聽說夫人回來了,叫人傳話來說,晚上過來看夫人。順便把兩個小公子送回來。”如意吁了口氣,要是還追着那件事不放,這幾個人都要跟着遭殃了。
“讓小廚房預備幾樣精緻的小菜,我也有好些時候沒見到果兒了。稚兒跟暉兒兩個只要是到了姑姑那邊,就不記着回來。哪怕是跟我住在別院也是一樣。”自嘲的笑笑,兩個兒子正是跳蕩不羈的時候,姑舅兄弟更是親厚得很,那邊還有個一般大的,兄弟三個到了一處,更是熱鬧得很。
“舅太太知道夫人回來,也叫人來傳話。若是夫人得空的話,能抽空回去一趟就好了。”如意聽到門上來傳的話,這件事差點就忘了。
“有空再說吧。”不是不想回去,只是這一趟匆匆忙忙回來,手裡還有多少事要辦,回去又不能只待一天就走。只好把這件事往後面推了。捋了捋裙角微微翹起的流蘇,這纔拿起放在一邊的賬簿很認真地看着,時不時還用筆在上面寫寫畫畫:“等會兒到賴嬤嬤那兒,告訴她就說是我說的,今年莊子上的租子要漲一成。這兩年年成好得很,不能再跟以前一樣。要是這樣的話,咱們就不用過了。”
“是,仙兒從田莊上回來了。”貞娘匆匆忙忙進來:“好像有急事要跟夫人回。”
“叫她來。”管雋筠點頭:“我正好有事要找她。”
“小姐。”話音未落,仙兒已經微笑着從外面過來。自從那年綺媗被貶往田莊以後,只有能從仙兒嘴裡聽到一聲極親密的小姐,這也是外人沒有的體面:“給小姐請安。”
“坐下說話吧。”指指手邊的紫檀綈凳:“你們先下去,等會兒再叫你們。”
“是。”如意答應着帶了人下去,仙兒捋了捋裙角在她身邊坐下:“小姐,身子好些了?又是在別院住了這麼久,幾次要去看看都是府裡有事不得脫身。這些時候京城裡各家的王府誥命,大臣內眷的迎來送往,小姐避而不見。奴婢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小姐可別見怪。”
“你也學會拽文了,這些話誰教你的?”管雋筠看着她連珠炮似地說話,已經笑起來:“只怕榮立還逼着你念書來着?我這些事自然都是交給你去做,還有什麼見怪不見怪的?”把手邊的櫻桃推到她面前:“不甜,只是圖個新鮮。”
“嗯,早上剛送來的。看到進鮮的馬車,就知道小姐今兒回來了。”仙兒笑着吃了一枚:“好酸,看小姐顏色還好。”
“我是有事要問你的,可不許瞞着我。”管雋筠摩挲着手裡的團扇,還不熱只當做是好玩:“有人看見榮立跟着丞相來來往往,丞相的大轎停在一座小院子外頭。榮立也在外頭盤桓,這是個什麼緣故我竟然不知道了。你知道?”
仙兒搖頭:“有這事兒?怎麼沒聽榮立說起過,只是說丞相這些時候忙得很,也沒時間到別院去看看小姐。餘下的事情就不知道了。這個外間小院的故事,倒是要問問他。”
“不忙。”管雋筠聽到這話,擺擺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要是正正經經去問,就是疑神疑鬼了。不問倒是好的多。”
“那不成,我要是不問下次真有什麼,還把我當做是坐進觀天的蛤蟆,什麼都瞞着我呢。”仙兒鼓起嘴,還像個未出閣的樣子,誰也看不出膝下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小姐也別攔着,我一定要問問他才行。”
“還在外頭呢。”管雋筠暗自好笑,這丫頭一直就是這樣子,真不知道榮立是怎麼受得了的:“還有什麼事兒?”
“我在莊子上看到綺媗了。”仙兒看看左右無人,說話的時候就顯得很隨意:“綺媗兼着我的時候,哭得眼淚汪汪的。說是那時候一時糊塗,不該忘了小姐素日的恩典。要是沒有小姐,哪有她跟何熙的今天。也不指望小姐能原諒她,只是好好做小姐交辦的差使,權當是報了小姐的恩典。”
“是麼?”很顯然不想聽這件事,微微側着臉看着手裡的東西:“還有閒工夫跟你說這個?”不想再提從前的事情,凡是跟那件事有牽涉的人和事都想推得遠遠的:“讓她該做什麼做什麼好了,餘下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你手裡的事情不許交給任何人,這些東西有多要緊,你難道不清楚?要是被人知道的話,豈不是要把整個相府的家底都交給人了?”
仙兒點頭,沒說下去。當時還真是小姐心軟,沒有過多責罰綺媗。只是把她跟何熙兩個人遠遠打發到田莊上,以後說什麼都不許再進相府當差。起初並不知道這麼做究竟爲了什麼,後來想想才知道,如果真要是把人趕盡殺絕的話,很多人都會在背後說起那些要人性命的閒話,小姐犯不着去犯小人舌頭。也不用跟人說那些沒用的廢話。
“小姐,是不是爲着丞相這個小院子的事兒,才從別院趕着回來的?”壓低了聲音,仙兒帶着一絲揶揄的語氣:“要真是這樣的話,奴婢馬上就去找榮立問清楚,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省得過會兒小姐跟丞相別扭上了。”
“胡說什麼呢。”管雋筠笑着啐了她一下,本來要繃着臉的,當着自幼丫鬟的面還是忍不住笑起來:“我要是再不回來,只怕就翻了天了。”
“小姐的心事瞞得過別人,只是瞞不過我呢。”仙兒笑着起身給她斟了盞清茶:“丞相一定不會做出那種荒唐事的,小姐難道還信不過丞相?”
管雋筠微笑着搖搖頭,翻翻手邊的賬簿:“時間過得久了,就不是信得過信不過。夫妻麼,久了也就是親密的左右手,缺了誰都不行。至於別的,你也瞧見了。我們多久才見一次,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一個月,他能回別院一趟還是我能回來一趟?”
“還不是小姐不想住在城裡,嫌着城裡氣悶纔要住到城外別院去的。”仙兒看到一邊放着剛做好的點心,便端了過來:“依着我說,小姐還是回到府裡住好了。要不真要是有什麼,真要是徒增煩惱了。便是小姐跟丞相是恩愛的夫妻,也禁不住這樣子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