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太久沒聽過父親的聲音了!
悌
他來了!
真來找他與母親了。
聽,這聲音,依舊如兒時那般既威利,又有着幾分慈祥,令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小時候依偎他懷裡的情景——悌
對了,父親的胸膛又寬又厚,有着一股子深烈的男人味兒,不像“假爹爹”,身子又香又軟。
諛
那時候,他祟拜義父金晟,迷戀“假爹爹”秦紫絡,敬仰父親,覺得他們是這世上最最了不得的人,是他學習的榜樣。
他心跳如鼓,腳下步子一快,幾乎要衝出去,可又生生頓住了,同時,臉孔剎那間慘白慘白,盯着腳邊那翠綠的野草,回味着父親的那句問話。
凌兒,要嫁龍奕了嗎?
這一問,包涵了太多的意思。
第一,他似乎已經知道龍奕也是他的兒子了。
第二,凌兒定是與父親表明了什麼,才引來父親如此一問。
呼吸,陡然一窒,心,痛裂若絞。
這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見到親人,是何等的歡欣:拋開前世的記憶,今生走過的每一步,他都歷歷在目:兒時的父子之情,是他最最留戀的歲月足跡。能再見父親,那該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可是,話中反問所折射出來的深意,卻把他從天堂一下踹到了深淵,並且,還在不斷的往下沉。諛
同一時間,凌兒傷心暗啞的聲線響了起來,她茫然在反問:
“燕伯伯,他是爲了我弄成這個田地的,他想娶我,他來日可能不多,我除了完成他的心願……我能替他做什麼?我什麼也做不了!他每昏厥一次,我的心,就狠狠的撕裂一次。您說,我該如何做?”
因爲這句話,燕熙的心,又顫了顫。
他駐足在原地,沉默,四周也跟着一陣寂然,沒有人再說話,有點壓抑——
她迷茫的事,也正是他現在再有本事也解決不了的大問題,要是有法子,他也不至於如此矛盾痛苦。
空氣中迴響起父親的沉沉幽幽的嘆息聲,是如此的悠長……
現實,就是如此的殘忍,不堪。
探出頭往前張望,七八米遠處的松樹下,凌兒倚着樹,仰睇着長空,那眼神,彷徨而無助——
他的心,又一疼。
龍奕又毒發昏過去了?
他的凌兒,樂觀開朗,從幾何時,變的如此愁眉不展?
他跟着無力一嘆。
身爲凡人,生與死,由不得自己操縱,這是人間的法則,誰也沒辦法駕馭其上,他的重生,只是一個特例。
總的一句話,上面的人,想方設法不讓他們四人聚到一起,去改變天后的天命。
難道一切真的不可逆改嗎?
一道人影掠過來,高大,偉岸,穿着一身樸素的黑緞袍子,四方的臉孔,走到凌兒面前,輕輕扶住比他矮了一個半頭的凌兒那顯得削瘦的雙肩,拍了拍:
“凌兒,這不關你的事,你別自責。”
燕熙的喉結,因爲這句話而滾動了一下,既因爲再次見到了父親,更因爲這句話。
這話,實實在在戳到要點上了:凌兒一直在自責——當她知道九無擎是燕熙那一刻開始,雖然她沒有說,可心裡一直在責怪自己間接將他逼上絕境。而今,龍奕爲救她而中毒,而垂死,她心裡的情緒必定脆弱到了極點。
所以,她纔會說要嫁給龍奕。
其實,她並不想這麼做。
是潛在的自責心理在逼她做這樣的補償。
這樣的凌兒,叫他越發的心疼。
“燕伯伯……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他……”
凌兒低低叫了一聲,沒有眼淚,只是聲音是無比悲痛的。
“這不關你的事,丫頭,你不必因爲自責而做一些違備你心意的事。
“這麼說吧,要是凌兒真心喜歡奕兒,燕伯不反對,但燕伯知道你不會之麼容易變心。
“熙兒剛過世,在這個時候,你怎麼可能說要嫁別人。
“這不符合你的心態。
“所以,你這是在同情奕兒。
“傻孩子,你不需要這麼委屈自己,一切皆是命,命裡註定你注不成我們燕家的媳婦。”
蒼涼的聲音,滿帶遺憾。
“燕伯,我怎麼不是燕家的媳婦了,我是我是……熙哥哥給我的孩子,我一定好好將它生出來。”
凌兒捂着那漸漸臃腫起來的腰肢,叫嚷着。
透過樹蔭,燕熙的目光緊緊跟了過去,繞着她的身子打轉,歷經這麼多的劫難,孩子依舊完好的長在她的身子裡,說起來,這也是一個奇蹟。
唉,如果龍奕是好好的,他一定衝出去,將這個讓人放心不下的小女人,摟在懷裡,好好的愛一番,他是多麼的渴望這麼做,多麼的想放縱一回,在終於有了一個健康的身子以後,與她朝朝暮暮,恩恩愛愛。
他卻不能出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痛苦,只能默
默的看她落淚。
燕熙將自己藏到了矮灌木叢後,聽得父親低低勸慰了幾句,離開。
凌兒獨自站在那裡,鬱郁不說話。
人後,她的眉頭常常擰結着,在龍奕面前前,她笑的燦爛,如此的強作歡顏,真叫他心疼。
凌兒……
他低低的心頭叫了一聲。
腳下一動,無意間踩到了什麼。
“誰?”
凌兒機警的感覺到了,飛快的尋過來,他無處躲,只好現身。
“是我……我,隨意走走,驚擾姑娘了!”
燕熙欠一身,彬彬有禮,白衣襯着他極爲的優雅高貴,深深的看着這個叫他魂牽夢縈的女子。
怎麼是他?
金凌慢慢收住步子,本能的望望天,傍晚了,這夜貓子終於睡飽,曉得出來溜達溜達了?
相處了這段時間,她清楚的他作息。
這總兵府,地兒不大,能遇上也不算稀奇。
金凌再度打量這個男人,得體的舉止,似乎沒有什麼不妥當的。
可他身上分明藏着無數讓人猜不透的的迷團。
如果說,他死皮賴臉的跟過來,到底爲了什麼?
當真是爲了龍奕嗎?
龍奕的生死與他有什麼關係?
不是她想的多,而是在這樣一個環境裡,必須全方面的考慮,畢竟龍少的身份是如此的特殊。
“我正想找你!”
她說,站定在他面前:他很高大,至少同她一個頭。
風吹衣袂,他微笑,有禮,面對美麗女人而不受迷惑,定力不錯,她哪裡知道她與他而言,誘惑力根本就是致命的。
“姑娘有什麼事吩咐?”
燕熙垂眼問。
“有件事想問問!”
“姑娘請問!”
她目光直視,他謙恭而答。
“你是西秦人,還是雲國人?看你們的用具,以及習慣,是軍中慣有的。”
燕熙想了想,答:“是,我們來自軍中。至於目的,姑娘別問了。總之,小九沒有傷害你們的心思。也許姑娘又要問我爲什麼要關心龍少主,這個問題,現在,小九也很難回答,只能說,時機未到!”
他知道她心頭所想,把她想問的一一給掐斷了。
只是,他還有機會嗎?
心頭頓生一片苦澀。
金凌皺了皺秀眉,只覺心頭堵的慌,鬱結於胸。
她的心境,自從熙哥哥出事自今,從沒有好過,但她的心思還是敏感的,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在默默在關心她。
比如,他會替她去採藥,在幻林,每番出去採藥,他都會來徵詢她的意見,問她需不需要替她代採一些回來。
比如,他會親自下廚房,在幻林,早膳晚膳,他會想着法兒的做一點清淡不膩的東西給她備着,原以爲這是琉璃有心,今兒個,琉璃告訴她,皆出自這個古怪男人的手筆。
比如,他會拼命的救她,日月潭,一直抱着她脫險的是他,將她救醒的是他,遭了她的打,還開心露出笑的更是他。
這個人,太過古怪了。
古怪到,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在縈繞她。
“別皺眉,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忽然,他用低低清朗的聲音勸起來,伸出修長的手指,點在她的眉心。
但很快,他覺得這樣的舉動,有點唐突。
正不知所措,她已急着退,怪瞪眼。
他急着收手,頗有點尷尬。
按禮說,這樣的舉動,放在以前,極尋常,可現在,他們是陌生人,就有點詭異了。
“你到底是誰?”
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進了一步:
“我們是不是認得?”
燕熙扯了扯嘴角,不答,緩緩的搖頭,然而,看向天邊那朵飄浮而過的雲朵,說:
“姑娘生的像我家失散的娘子,令小九一再失儀,請姑娘莫見怪。”
“你家娘子?走散?”
看來還是一個用情挺深的男子:神情有點悵然若失,淺笑中帶着隱約的疼痛。
金凌上下瞄着,這種表情作不了假,可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這話像是在敷衍她,又好像是大實話。
“是你把人氣走了?”
她八卦的問了一句。
“不是。”
他搖頭,白衣襯着微笑,流露着一股迷人的氣度,這與他的容貌無關:
“是我離家太久,是我太過自信,是我考慮太多,是我想抓住更多,結果卻把最最珍貴的東西失落掉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全是我不好,全是是我的問題,是我錯,不是她,她很好很好。”
好悵然的語氣,好矛盾的話語。
爲何她聽着有莫名的有點心疼。
“你在答非所問!”
金凌想來想去,忽覺得他完全沒答在點上。
他卻彎彎一笑,看到她的情緒被自己引開了,心頭有點高興,忍不住又多瞟了幾眼,才道:
“這件事,說不清楚。我在找她,找得回找不回,還是未知數。一切隨緣,不強求。只要她過的好,我什麼都看得開!”
話,越說越奇怪,但因爲這幾句話,他給了她幾分好印象。
這世上,專情的男人不多,燕熙是一個,龍奕是一個,眼前的男人是一個,都是稀罕物種,她沉默半天,想到燕熙,神色又一黯,想到龍奕,心情又一亂。
可能是情緒無處發泄,她忽有感而發:“你的心態不對。”
“哦,怎麼不對?”
“若她還活着,不管她是被你氣走的,還是因爲什麼誤會而分開的,你若真是愛着她,就該去爭取,而不是隨緣,而不是不爭。爭取了,才無憾。”
她說的極爲認真。
這個道理,燕熙自然明白,可是……
他能這麼做嗎?
將自己的無憾,建立在龍奕的痛苦之上。
“你……打算嫁給龍少主?嗯,剛剛我聽到了一些!”
他低低的問,看到她投來目光,忙又解釋了一句。
“這事,與你無關!”
這人管的有點寬了。
她悶悶的答了一句。
“嗯!無關!”
他點頭,長吸一口氣,點頭,竭力忽視心頭的疼,凌兒轉身離開了去,卻原來是琉璃向他們走了過來:
“凌兒,阿奕醒了!可他聽了那個玄影的稟告後,非要去軍營,臉都沒洗,頭髮都沒梳,我們拉不住,你去管管吧,他只聽你的!”
金凌的秀眉微微皺起,急忙往林子外而去。
燕熙緊跟了過去。
總兵府的客房,龍奕正坐在扶手椅上,幾縷陽光落在他身上,臉色是灰白色的,正閉着眼歇息,聽得房外有人進來,擡頭,甚爲無奈的看着向他走近的女子:
“沒事的。我睡了很久,想去軍營走走,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吧!你們着什麼急呢?”
他想站起來,頭一陣眩暈難受,只能又重新坐下。
“現在,你給我好好休息,其他事,都不許做!”
金凌忙上去扶住:“你有什麼事,就吩咐玄影他們去做。自己別逞能。”
一頓,又問:“出什麼事了?”
關切的語氣令龍奕很高興。
“也沒什麼,很久沒有去過問正事了,想去和將士們親近親近。行了,我聽你的話,乖乖養着。不說,我的身體,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嬌弱了?唉,那蛇毒,真是厲害。”
他傳令讓將士們總兵府,不去也沒關係。
昨兒個,他運功打坐,才行了半周天,就暈了過去,現在整個人真是虛的厲害。
“知道虛弱,那給我好好歇着。坐好,你瞅瞅,頭髮亂成這樣,還亂跑……我給你梳頭!”
金凌輕輕拍了他一下,對侍在房門口的碧柔和清漪說:“去尋個梳子,端盆水來!”
碧柔跑開,清漪連忙去打了一盆水,很識的遞上臉巾,金凌接過,送上他手裡。
這小子不接,眼珠子骨碌碌直轉着,擺平了在仗着生病耍賴皮,想讓她給擦臉。
金凌嘴角直抽,睨着:
“你手沒了?”
“呵呵,我不嫌髒啊……是你在嫌棄我,當然由你幫我擦……”
他眨着眼,一臉的無辜樣。
金凌湊過了頭,臉有點微燙,這小子就愛逗她,愛揩她油,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女人,嗯,不管她願不願意,反正他已經如此視之了。
“你信不信,我給你吃拳頭。”
“呃……”
某人的臉色有點危險。
“信信信……你這丫頭,最最沒良心了……人家動不得,還使用暴力……呀……”
拳頭要來侍候了,他連忙接過來自己擦臉蛋。
金凌想笑,她怎麼可能真打下去,他的舉動有點誇張,逗的她既心酸又開心。
“好了,白白淨淨了。”
他討好的遞迴。
“真是一物降一物!”
琉璃在邊上,嘖嘖嘖的搖頭,這個男人對凌兒真是太俯首貼耳了。
龍奕白了她一眼,情緒有些不滿:
“鬼丫頭,就你事多。”
這丫頭,比金凌還要愛管他呢!要不是她去告密,他早出府了。
目光一轉,看到門房外似在猶疑要不要進來的某人,“咦”了一聲:
“阿九兄弟,你也來了啊!睡醒了?”
龍奕知道這人有白天嗜睡的怪毛病,金凌也與他說了,這人的身體與正常人不太一樣,經過日月潭一事後,他只覺此人越發的玄奇——
以青龍珠造水牆入龍脈,這份神奇,說出來無人可信。
可偏偏就是發生了,而且,那顆珠子,一旦到離開他,到了別人手上,就完全不發光。
如此奇妙,當真見所未見。
最緊要的是他還知道乾坤劍的事。
“嗯,阿九有事想尋龍少主商量!”
燕熙的心裡極不舒服,可是,他卻要笑臉相對,看着碧柔自裡屋奔了出來,將梳子交給了金凌,金凌讓龍奕側坐,也沒避開了閒人,就解了龍奕的烏髮,替他梳理起來。
他看的有點刺心,在紅樓的時候,她曾給他梳過頭,當時,她對他說她要給他梳一輩子的頭髮,直到白髮蒼蒼。
“哎呀呀,輕點輕點,疼死了,琬兒,你故意的是不是?”
龍奕都顧不上問阿九要與他商量什麼,直在那裡哇哇直叫。
“你別動,別讓像猴子似的動來動去。喂,本姑娘難得今兒心情好樂意給你梳,你要是再這麼挑三揀四,你讓玄影來整理……”
“嘿,疼是疼,不過,疼的挺舒服!”
“什麼?”
“我說我樂意被你弄疼了。你繼續梳,就當沒聽到……呀,這一次,你故意拉我頭髮。”
“哼,誰讓你說話這麼鬼裡鬼氣來了!”
“我怎麼鬼裡鬼氣來了。我認真的。我樂意你弄疼我一輩子。對,一輩子,琬兒,給我梳一輩子好不好……直到頭髮白的,還給我梳……”
燕熙看不下去了,避開,悄悄退出門,聽着他們嘻嘻哈哈的鬧,就好像有把劍的在捅他的心。
金凌怔了怔,眼前忽出現了燕熙的臉孔,失了神。
“怎麼了?”
龍奕問,感覺頭上的手勁忽就一鬆。
金凌什麼也沒有說,但是龍奕知道,自己的話,可能又令她想起燕熙了,朗朗的笑容,立即蒙上一層陰影。
他摸着自己梳的光滑的發麪,心下明白:她需要時間,太需要時間去淡忘。
沒關係,他可以慢慢等。
龍奕並沒有把自己的身體狀況往壞處想,依舊樂觀的憧憬着未來。
屋外,燕北折回來看龍奕,正好睇到那叫阿九的男子,步履有點凌亂的離去,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他疑惑的走近,往屋裡一看:奕兒和凌兒有說有笑,那情景,極親呢溫馨。
嘖,難道這個陌生的男子,喜歡凌兒?
明日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