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奇遇1
一
拓跋弘最終沒能和“慕傾城”共進午膳,金凌和東方軻一起來到前院時,宮裡來人,直道皇上宣晉王和鎮南王進宮見駕。這世上天大的事,都及不上皇上召見,這二人顧不上吃飯立即往宮裡而去。
他們前腳一走,金凌後腳就出門。
“先去一品居,好久沒吃到他們的骨頭湯了,去解解饞!”
和母親一樣,她也愛各種美食,每番到一處地方,最常做的是就是四處尋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吃或小菜,進鍄京城,她最喜歡吃的就是一品居的骨頭湯——其實味兒也就那樣,但是他們熬的湯有一種九華的味兒,各種佐料富有九華特色,聽說老闆是九華人,那邊來來往往有不少是九華的商販。離家日久,聽到鄉音,難免會感覺無限親切。於是只要來到鍄京城,那裡便成了“青城”公子流連的去處。
馬車軲轆軲轆發出輾壓地面的聲響,扔下一句話,靜靜坐到馬車內,金凌的腦海裡浮現的那隻鬼臉:面無表情的坐在輪椅上,緩緩的滾動車輪,花樹底下,那孤獨的身影,來來回回的晃悠着。
東方軻說九無擎是個好孩子,他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心疼着他——這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這是最最讓人費解的地方。
皇帝又爲什麼會重用東方軻了呢?
這底下,必大有文章!
馬車緩緩而行,趕車的是阿大,片刻後,耳邊漸有聲音,已上了華陽街。
鍄京城甚爲繁華,縱橫交錯的街市商鋪林立,路上更是佈滿小販,當街而賣,道上行人往來絡繹不絕,男女老少,一個個忙碌着自己的生活——西秦國已一統,多年來休養生息,呈現出一派安居樂業的形勢,國力日漸強大。
百姓們最期待的是過安穩的日子,沒有烽煙,沒有天禍,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然而,西秦國的皇子們已成年,帝王的雄姿也在漸漸衰退,如果帝位更替可以安然渡過,也許能迎來一個更爲輝煌的盛世。
可如今擺在眼前的現狀,卻不讓人樂觀——
拓跋弘仁名在外,凡事克盡職守,是皇儲之位最有利的逐鹿者,若沒有拓跋曦,其他皇子沒一個可以真正與他爭奪。拓跋曦年紀雖小,背後卻有帝王的寵愛,又有諸個亦文亦武的太保做着他的後盾,再加上拓跋弘和九無擎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深仇大恨,但爲了活命,這兩路人馬定有一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廝殺,鍄京城的寧靜勢必會被打破。只怕這個祈福大會會引來一重又一重的風波,將這一場皇儲之爭推向高~潮。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來到長安街玉錦樓。
“小姐,前面就是玉錦樓,我們先去見見雲太子,而後再去一品居用膳吧!”
趕車的阿大在車外恭聲問着話。一品居還要過去好一些路才能到。
“好!反正我也不餓,先轉轉再去祭五臟廟!”
子漪扶起厚厚的羊羔皮車帳,金凌應着,撩起長長的裙襬,輕輕跳下馬車,着地後,放下手上那些累贅,再次頭疼起來——她平素時喜穿男袍,省淨利索,現下穿着這拖把似的裙子,走路真是麻煩。
“待會兒,我們去成家坊,買幾身簡單一些的衣裙……這些玩意兒,穿着真讓人憋屈。”
她拎了拎身上這裙,煩的緊,惹得子漪掩嘴淺淺一笑:“哪呢,這衣裳穿上,好看的緊……姑娘家就該穿成這樣才美……”
金凌挑柳眉,英氣逼人的一閃眸,低咕了一聲:“女人美麗,就是禍水——我還是喜歡做男人……”
青子漪撲哧又笑,她也喜歡小姐男裝的樣子,手持長劍,舞一個劍花,千萬個幻影,而後颯然一笑,便有無限風流——
尤其是壞壞調戲她和碧柔的時候,那可惡的小樣,能勾得女孩子神魂顛倒。
玉錦樓,佔地頗廣,乃是鍄京城內第一樓,天地玄黃四處客房,極盡豪華高雅。
金凌來過這裡,也曾在這裡住過——此地是一處得往裡面扔進大把銀子的地方,若沒有那份財力,就不必來這裡住。
這是一座二層高樓,樓上是雅座,能讓四方來客吃上人間美味,樓下是招待來客的大廳。大門正上面是一塊金字招牌,據說還是當今聖上親手題的,上有“玉錦樓”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字體蒼勁有力,顯着讓人難以忽視的磅礴氣勢。
金凌拾步而上進了大門,寬大的廳室內三三兩兩置着一些精巧的桌椅,一些來往的商客正四下坐着,吃着茶,說着話。東北角,擺着一個高高的案臺,臺後坐着樓裡的掌櫃,正在吩咐幾個店小二說着什麼話,看到有人來,先用那精明的眼珠子往人家身上一探,看到來客穿的體面,便堆起大團笑花,迎上來,不似一般酒樓裡夥計,只會躬鞠哈腰,玉錦樓的人,無論從小廝到管事,一個個言行舉止,皆不卑不亢。
“姑娘這是要住店麼?”
金凌瞟的一眼,來的是前臺鄭掌事,她認得他,可他不認得她。這人據說是九華人,可說着一口純正的西秦話。
“不,我找人!
掌櫃微微皺眉,又衝外瞟了瞟那不起眼的馬車,保持微笑,問:“姑娘可知玉錦樓的規矩?”
玉錦樓來往的都是貴客,進了這地兒,砸下了錢,樓裡的人概不對外透露有關客人的半句消息。若有人來拜訪,就得提前一天投上貼子,要不然就是客人刻意交待下來:今兒有客至,如此便會有專人候在樓門口,等訪客來,而後引他們入客人居住的樓裡。
金凌淡一笑,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別那麼墨守陳規……什麼事都有破例的……”
“姑娘,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鄭掌事微笑,應對從容。
“我找的是墨景天,墨太子不會沒有交代下來今兒個會有人來訪吧!”
金凌懶得與他們磨嘴皮,一口報出名號,令接待的掌事臉色豁然一變。
知道墨景天住在這裡的,沒幾人,身爲鄰邦太子,原該住西秦國接待貴賓的行宮,就如荻國的鳳烈公子就住在那邊。這位墨景天不管宮中繁索禮節,恁是住到了這裡,包下了玄字號整座大樓,興致來時就往鍄京城裡轉悠,有時就乾脆躲在樓裡偷閒。
“姑娘是……”
面戴輕紗,一雙水眸泛着盈盈秋波,單看這眼睛,自是美人坯子無疑。
“慕傾城!”
整片寂寂的大廳,譁然而躁。
“什麼?什麼?她便是那個入門即被休,如今又被諸位公子爭着要娶的慕傾城?”
“聽說雲太子也是此番來求親的……這女人來見雲太子,難道人家想嫁去燕國?”
“喂,你們聽說了嗎?昨兒個,這女人發出話來,誰要想娶她,這輩子就再不能另娶……”
“不是吧……不是吧……這女人,都被休了一回,怎敢……”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經她之手,慕傾城之名,可算是被髮揚家喻戶曉了。
眼前的管事也露出了稀奇之色,上下打量着,笑容越發的親切,拱手作揖道:“原來是慕小姐,雲太子倒是曾發下話來,說今天有貴客前來,上午時候,樓中小二一直候在門外等着您的大駕光臨,可惜小姐遲遲不來,就剛剛一會功夫前雲太子帶着人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了?”
這麼不湊巧?
“這就不是小的能知道了!要這樣不,您到樓上的雅座候一候……”
“不必了!回頭你跟他說,我來過就好!”
水袖一攏,優雅的轉身,長長的杏色裙子,轉出一朵漂亮的弧花,不理會大廳那一雙雙探索的眼神,低聲喚上碧柔要離去。
“咦,你怎來了?”
北門直通四大棧樓,一個俊逸無雙的公子抱胸緩緩往外而來,一張俊臉烏雲密佈,似乎在深思,又似乎在算計着什麼大事,更像剛剛纔和人發完一頓脾氣,渾身上下寫着“誰惹我誰倒黴”六大字般,所有與他照面的人,紛紛躲避而走。
他一腳才踏進高高的門杴,聽得這脆生生的聲音,邪氣不耐的鳳眸唰的一挑,慵懶的神色陡然一亮,那滿臉怒臉就像變戲法一般悉數散的乾乾淨淨,然後,身如疾風,杏影一閃,便攔了女子的去路。
一股紫蕪草的清氣撲鼻而來,擡頭看到的是龍奕這張笑容晏晏的臉孔。
她知道,他也住這裡,只是怎麼就這麼巧,要見人的沒見到,沒打算見的人就像影子一般冒了出來。
“你是來找墨景天的?”
看到她不驚不乍的樣子,龍奕心頭有點受挫。這個女人亞個兒就沒有把他放心上,枉他自昨兒個離開鎮南王府後就開始想她,想的連晚上睡都睡不好。
“是!”
她大大方方的承認。
“他不在!進宮了!”
龍奕悶悶的道。
“進宮?做什麼去了?”
這麼巧?
金凌蹙了蹙眉心,想到東方軻和拓跋弘全進宮面聖去了,是不是宮裡發生什麼大事了?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爹,管他這麼多做什麼?哎,既然來了,一起出去走走可好?我帶你去一個好玩好看的地方玩……”
都不曾給她拒絕的機會,一把抓往她的手,就往外而去,沒幾步就出了大門,將鄭常事一干人扔在了腦後。
玄影看到少主又和慕傾城膩在一起,臉上不由露出了擔憂之色,回頭往北門看,大公主二公主的信使正捂着一張被打紅的臉孔惡狠狠的瞪着慕傾城。
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名譽必定受損,金凌可不想給傾城惹事,秀眉直皺,不高興的直叫:
“喂,龍少主,放手!男女受授不親,我是慕傾城,你確定你沒有認錯人嗎?”
她強調自己是“慕傾城”,便用力甩開了龍奕的手。
龍奕剛纔在自己的客房內發了一通火,出來時心裡極不痛快,正巧看到她,喜出望外之下哪能注意到這些事,聽到這話,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止有點不妥當,呵一笑,一邊捻着手上那滑嫩嫩的手感,一邊大聲咳了一聲:
“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有意冒犯的,慕小姐見諒,你看,今兒天氣晴好,聽說城南福寺那邊的桃花都開了,龍奕有心邀慕小姐一起去賞花,小姐可否賞臉?”
微帶邪氣的眸瞳在太陽底下閃爍着亮晶晶的光芒,在大庭廣衆之下,賠了不是,又極爲給臉的作了邀請。
能來玉錦樓的全是有頭有臉的大人臉,這些人哪個沒聽說過龍奕的名頭,哪個不曉得龍奕的脾性——那怪脾氣,不高興的時候,天皇老子也照打不誤,今兒卻對一個被休的醜女如此尊重,難道外頭傳言是真的,龍少主當真看上這個上不得檯面的醜了嗎?
追出來看戲的皆是一些入住在此的豪紳貴客,此番來此無非是參加西秦祈福大會的,而祈福大會就設在福寺,那是帝都的吉祥地,這幾天,每個人都可以到那裡去祈福,就連平常鎖足深閨的少女都可以趁這個吉日去福寺拜天叩地,以祈一年之福,以期一世良緣。
一張張臉孔興趣盎然的瞅着這一對被圍在人羣裡的男女,都在期待“慕傾城”會有怎麼的回答。
金凌本打算拒絕的,轉而一想又覺得答應也好,生一些流言蜚語也無關緊要,她倒想看看拓跋弘若聽到“慕傾城”和龍奕攪和在一起會有什麼反應,是興師問罪,還是忍氣吞聲?不知怎麼的,她特別希望那傢伙就此和傾城撇乾淨關係,總覺得那人心機太深,將來傾城跟了他必會吃虧。
“好!我喜歡桃林,去看看也不錯!”
她淡淡答了一句,跨下臺階,碧雲裙長長的裙襬迤邐而開,便如一朵緩緩盛開的碧雲花,攜着子漪緩緩走向馬
車,阿大扶起車簾,二人上了車。
龍奕立刻笑眯着俊臉,高聲吩咐道:“玄影,備馬!”
馬車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走着,龍奕坐在高頭大馬上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看,馬車搖搖,他的薄脣跟着彎彎,先頭被勾起來的火氣早已煙霄雲散,一股難以言語的喜悅在心裡滋溜溜直冒。
他與她,是不熟,十三年前,是吵吵鬧鬧,十三年後,還是吵吵鬧鬧。十三年前,是孩子性情,那種喜歡,只是一種性情相投下的情誼,無關男女,十三年後,有點不一樣了,第一次想親近一個女子,第一次有了想徹徹底底擁有這個人的渴望,第一次因爲某個人想爲自己謀一方容身之所的***。
以後,就像現在這樣,她坐在馬車,他坐在馬上,一回眸,就能看到她在自己的視線裡——他想要這樣一種將來,只有他與她,再沒有別的女人。
龍奕坐在雪友駒上深深呼了一口氣,清新的空氣在四肢四骸間流轉,精神陡然一振,哪怕他知道達成這個願望,前途必有萬重坎坷。
活了二十幾年,他從來沒償過何爲“家”的滋味,遇上了她,他卻忽然很想成家——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家!
跟在邊上的安青卻愁起了兩條眉,這番少主好像還真動上了心思,本來嘛,身爲少主娶個女人,即便以國禮相聘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橫豎嫁入龍域也就是一個側夫人的份,少主的夫人,必須是龍域的公主,這是鐵打不動的事。
少主不僅要娶她們,日後的妻妾也必須以龍姓女子爲主,能生養少主子嗣的也只能是龍族的女子。除非他想被逐出龍域,從此成爲喪家之犬。就像少主十八歲納的小妾,便是龍域中一個美麗無比的小郡主,其父和域主乃是親兄弟,這就是所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域主可以縱容少主納姬娶妾,但絕不可能縱容少主爲了一個女人而背叛龍域。
瞧現在少主歡天喜地的樣子,他真的擔心他會陷的很深,到時就萬劫不復了!
玄影一路想着,一行人,慢慢已轉到了平安大道,這平安大道是直通皇宮的,過了平安大道,繞幾兩道鬧市,是福街。那福街最是繁華,青石鋪路,道路空闊,兩邊座落着各種天下聞名的商鋪分號,鋪前,栽着的梧桐樹,株株如巨傘,皆有幾百年樹齡。
街上人來人,摩肩接踵,金凌不由得好奇的撩開窗紗往外望,但看到各種服飾的人都有,東荻人,雲國人,西秦人,龍域人,同時混着一些來自九華的滄國人,這些人大都是商人。
五彩六色的衣裳,映入眼來,一張張笑盈盈的臉孔,明燦燦的讓人感覺着一種尋常而平淡的幸福;還沒去祈福的,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包香燭,祈福回來的,每個人手上都掛着一串紅底金字的“福”燈籠——按着這裡的傳統,掛了這福燈籠,一家子便有一十二年的福運,不受天災人禍所擾。
面紗底下,金凌淡淡搖頭,想起的是母親曾說過的一句話:天災是人力所不能抗拒的,而人禍往往是當權者隻手策劃的。光鮮繁華的背後,藏着多少陰謀,不是這些平凡老百姓所能預想的。而她已敏銳感覺到了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緊窒。
一陣急馳的馬蹄聲,如離弦之箭,似颶風般衝來,街道響起了路人的驚叫聲,孩子的啼哭叫,以及貨架摔地聲,乒乒乓乓如雷般響起,金凌還沒有回過神,就有一行身着紫衣的女子團團圍住了她的馬車,馬車被迫停下。
龍奕早已看到這羣橫行的女子飛揚跋扈的樣子,勒住了馬繮,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孔在接觸到領頭那個姑姑時,緩緩的斂起了笑冷凝下來,沒有說半句話,而是以一種睥視的神色盯着。
玄影看清那人時,背上驟然一驚。
那姑姑年紀極輕,着紫衣,結高鬟,一身勁衣,冷豔絕倫,她以一種冷冷而不屑的神色瞅了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銀鞭纏於皓腕上,跳下馬來,衝着龍奕行了一禮:
“少主,水娘奉命前來,請少主即刻隨水娘去迎接我龍域聖物入城,兩位公主皆在城外相候……至於這個女人,公主聽聞少主有意納一個醜八怪作妾,特讓水娘過來帶去看看。按着龍域的規矩,但凡入不了兩位公主眼的,必不能配爲少主之妾……”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