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歲的徐階,雖說苦不堪言,卻還算沉得住氣。他沒有古人千金散盡的境界,倒也有自知之明。任憑流言起,穩坐釣魚臺。
徐階究竟有田多少?海瑞不清楚,徐階清楚。說到此處,不得不提一提徐階給友人的兩封書信。這兩封書信,都寫在海瑞離開應天府一年的時候。
一封是寫給曹貞庵的:“至於家下田宅雖不敢言無,然也原無十萬,郡縣冊籍俱在可考(查)。中間親友所寄,自階罷官,各見失勢不足憑依……俱已收去。其明白置買者,除奉某某(指海瑞)教令退還原主及因田租無收(收不到田租)賣去已及三分之一。”說到此處不能不說江南田地的所謂投獻。江南賦稅沉重,農民苦不堪言,但士大夫家賦稅可減免優惠,朝廷確定士大夫家不論家分幾戶,其中一戶不僅賦稅免交,連徭役也可免除。於是爲逃避沉重的稅收,有些辦法的農戶就把田地投獻給鄉官,把自己變成無田戶,所投的田地仍由自己租種,每年向鄉官交租,所交租的數量則低於國家徵收的錢糧,投獻的農戶得益,而鄉官之家也可獲利,雙方均有利可圖。由此可見,松江鄉官的田產有一部分是虛數。徐家也然,宗支繁多,姻親中富戶更多,一齊投獻,徐府田產自然激增,但總數也不滿十萬畝。而徐階致仕,優免消失,投獻戶見無利可圖,這就如徐階信中所說“俱已收去”。儘管“郡縣冊籍俱在可考”,但海大人不去查考,那也無法。
另一封信幾乎寫在同年,是寫給潘恩的。潘恩,松江府上海縣人,與徐階同朝爲官,官至刑部尚書,其子潘允端則曾任四川布政使(省長),其時潘允端正在上海縣起造豫園,這豫園四百多年後仍爲上海市著名的旅遊勝地。得知徐閣老被退田風波弄得灰頭土臉後,出於關心,就在海瑞走後,潘恩致書問候,當然也提及田產一事,徐階復書潘恩道:“家下田畝,其載書冊不過二萬,冊外又別無戶,不知所謂四五十萬者安頓何處?”又說:“當道諸公肯加查實,有無便立見矣。”這是對海瑞不加調查研究的含蓄批評。家人有多少呢?不是傳說有數千人之多麼?徐階的回答是,富貴之家養有戲班,徐家連歌童也無;富貴之家養有門客,閒時陪主人消遣,有事幫主人出謀劃策,徐家也沒有。徐府家僕百人不到。
退田之時,徐階退出及賣掉田畝三分之一,那是隆慶三四年的事,隆慶五年(公元1571年)官府記載有田兩萬畝,由此推算,徐府退田之前,田畝總數在三萬上下。這是時過四百三十二年之後,有志於研究嘉隆政治的學者,在浩瀚的史籍中鉤沉出來的真相。
退田的暴風驟雨,把致仕的首輔搞得聲名狼藉,對世道人心,徐階看得更透徹了。他想起了那個瘦拐拐的藍真人藍道行,並非文人,肚子裡孔孟之道不多,卻不忘當年揚州城郊自己贈與丸藥和銀兩的點滴之恩,不惜殺身以報,尤覺難能可貴,真應着了一句諺語“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皆爲讀書郎”也。徐階便聯繫岳廟,請茸峰道長代爲探聽藍道行的後人,終將藍道行之孫從山東接來,安置在岳廟裡邊。心願既了,徐階便效法祖父,一心崇佛,刻印《勸世歌》,廣爲散發。
他在《勸世歌》裡說:“奉告列位善信,唸佛是第一好事。但唸佛不要只是口唸,須要心念。所謂心念者,是心心念念在佛。如佛說諸惡莫做,便一心一念不作惡業。佛說衆善奉行,便一心一念修行善果。富貴的不去倚勢凌侮那貧賤的,其貧賤的不去逞刁欺賴誑詐那富貴的……”結末是:“若全然不知唸佛,果然必有冥禍。若只口裡唸佛,如俗所謂佛口蛇心,卻也全無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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