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十二月初,徐階北行,那年正是青春十七。捕快嶽鴻扮成蒼頭模樣,肩挎一褡褳,褡褳內是替換的衣物、銀兩和松江名醫配製的救急丸藥。徐階腰佩一劍,背一竹編的筐,筐內都是些詩云子曰、筆硯紙張。兩人輕裝從松江府城內楊家渡登舟,由崑山直趨蘇州,然後棄舟登岸,走陸路租車從姑蘇驛起始,經過無錫境內的錫山驛,常州境內的毗陵驛,丹陽境內的雲陽驛,到了京口驛。
那天晚上,兩人就在京口驛附近擇一旅店住下。
翌日,兩人一路上不斷問路,登上了金山龍遊寺。這龍遊寺,原名叫做金山寺,只因宋真宗曾遊此寺,就此改名。但見這寺建築宏偉,西側有一座高三丈、八面七級、玲瓏秀挺的慈壽塔。見到此塔,徐階不禁想起了家鄉的興聖教寺塔,就和嶽鴻攀至塔頂,極目四望,江天一色,披襟當風,心曠神怡。徐階心中不免想,這塔也像人,越是高,就越是雄偉。興聖教寺塔建於平野,登塔頂俯瞰松江一府,景色全收眼底,但還是比不上此塔借得山勢,來得更雄偉。下得塔來,徐階已氣喘吁吁,便在塔旁立停片刻。無意中見塔壁有詩一首,徐階便細細讀來:“數層樓枕層層石,四壁窗開面面風。忽見鳥飛平地上,始驚身在半空中。”
讀完不禁大叫:好詩!”再看落款,王安石”三字跳入眼簾,便對嶽鴻““
道:“原來前賢王公臨川也來過這裡!”話音未落,只聽得身後有人說:“豈但安石相公?蘇東坡學士也是常客!”回過頭來,眼前竟是一白眉老僧。徐階就說:“小生才疏學淺,大驚小怪,讓高僧見笑了。”那僧人見徐階眉目清秀,吐詞文雅,便回答道:“不敢!不敢!倒是老衲拂了施主的雅興了。”徐階問:“東坡學士來過此寺,小生略有所聞,不知是否也留有遺蹤?”那老僧說:“施主想必是個雅人,請隨老衲,看一件稀世之珍。”徐階連連稱好,便和嶽鴻一起隨那老僧走進了龍遊寺。進了山門,穿過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殿,來到了方丈室。此時徐階方知眼前這老僧人是龍遊寺的方丈。坐定之後,方丈喚一知客僧:“去取鎮寺之寶來。”不多時,知客僧取來一盒,打開盒子,方丈伸手取出了一條玉帶。徐階說:“小生以爲鎮寺之寶,必是佛祖舍利,不料竟是條玉帶。
這官場之物,怎麼成了佛門之寶呢?”那方丈哈哈大笑道:“此乃蘇學士腰間之物,豈不是寶?”
原來當年蘇東坡與寺中方丈佛印禪師交往甚密,蘇東坡曾在寺中爲佛印抄寫《楞伽經》,現今刻在山石上。一次,蘇東坡進佛印屋中,佛印與他開玩笑說:“學士此間無坐處。”蘇東坡馬上回答:“願借四大爲座。”見蘇東坡玩起了禪機,佛印就想難他,殺殺他的傲氣,就對蘇東坡說:“貧僧有一問,學士能答,就請坐,答不出來,就輸你腰中玉帶。”蘇東坡好勝心強,偏要與佛印爭個高下,就一口答應。佛印說:“四大皆空,五蘊非有,學士哪裡坐?”蘇東坡一時語塞,答不上來,就解下玉帶,恭敬奉上。這玉帶就一代一代傳到今天。說完這段掌故,見徐階沉思不語。方丈說:“小施主想什麼呢?”徐階猛一省悟:小生正思及一事。蘇學士學富五車,卻一生坎坷,就吃虧“在不肯讓人。方丈教誨,小生將銘記在心。”那方丈笑了笑說:“老衲所言是掌故,並無教誨之意,施主多慮了。”徐階說:“小生有一事不明,望高僧開示。”接着便把知也和尚坐化前的幾句偈語說出來。聽完偈語,方丈說:“這是天機,貧僧也說不清楚,還是施主自己參悟吧。”見方丈不肯解疑,徐階便和嶽鴻一起怏怏告辭。兩人出了寺門,登上了妙高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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