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之變幻出人意料。徐階救海瑞,提拔海瑞,而海瑞則令徐階退田,雖出於關懷,爲保徐階的名聲,卻最終讓徐階灰頭土臉,惡名流傳四百多年。同樣,徐階栽培張居正,可謂不遺餘力,而張居正呢,爲抗衡趙貞吉,把罷斥的高拱引入內閣,最終差點兒讓徐階斷送性命,甚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發展到自己與高拱的生死對決。
內閣成了走馬燈,隆慶四年(公元1570年)七月,大學士陳以勤不屑內閣內訌致仕;十一月,大學士趙貞吉致仕。隆慶五年(公元1571年)五月,大學士首輔李春芳致仕。
首輔李春芳的致仕,事出有因,一是高拱“凌春芳出其上”,顛倒上下級關係;二是趙貞吉離職後,高拱獨步內閣,“勢益張”,處心積慮陷害徐階。李春芳時常緩解高拱的暴烈報復行爲,高拱“益不悅”。導火索卻是南京給事中王禎的一道彈章。高拱授意王禎彈劾李春芳,旨在出掌首輔之職。李春芳心知肚明,順水推舟,請求致仕。待李春芳回到家鄉,父母喜不自勝,擺宴慶賀兒子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半年以後,內閣的權力鬥爭愈趨激烈。趙貞吉致仕後,高拱和門生韓楫等人密室策劃,推薦侍郎張四維入閣。策劃停當,正待啓動,不料橫路里殺出個程咬金,宮內傳出旨意,着殷士儋以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身份入閣。這內宮的旨意打了高拱個措手不及。閣員自應由內閣推薦,怎會皇帝自擇並自下旨意呢?門生們四下打探,才知殷士儋抄了近路,走的是內監陳洪的路子。隆慶帝懶於親政,沉湎享樂。他的玩伴——內監的影響就日益彰顯,又復開宦官干政之例。嗣後隆慶之子萬曆帝重用宦官爲礦稅使,四出搜刮,民變紛起天啓帝重用魏忠賢,勾結“五虎、“五彪、“十孩兒”、“四十孫橫行天下,大明的衰敗,隆慶帝難辭其咎。
陳洪通過隆慶直接發出旨意,殷士儋揚眉吐氣入閣,不一月,又晉級爲少保、武英殿大學士。高拱看得眼睛出血。
李春芳致仕之後,內閣僅存三員,高拱終於圓了他的首輔夢,張居正一躍而爲次輔,殷士儋位居最末。
高拱是何等樣人,徐階薦他入閣敢鬥徐階張居正薦他入閣敢鬥李春芳、張居正;已經連鬥兩位首輔的人,並未把殷士儋放在眼裡。爲實現提攜張四維入閣的初衷,高拱處心積慮要扳倒殷少保。正在其時御史郜永春對張四維來了次彈劾,高拱估算是殷少保所爲,就動員部下反擊。
御史趙應龍充任前鋒,彈劾殷士儋由宦官陳洪引薦入閣違反程序,不宜參與國政。繼而高拱麾下慣於搏擊的專才韓楫披掛上陣,揚言道:內旨拔擢非正途,殷某如尚存羞恥之心理當自行請辭!以免“彈章紛飛,自討無趣。”
高拱及其同夥的搏擊行爲,超越了常規,不僅疾風暴雨,而且不擇手段,擅長忍耐的徐階都忍無可忍,何況殷少保?於是,內閣出演了一場全武行的好戲。
在規定的內閣成員與給事中照例會面的一天,殷士儋單挑韓楫說:“聽說你想攆我出內閣,攆我出內閣沒什麼大不了,倒也犯不着爲人鷹犬!”
韓楫雖說擅長搏擊之術,卻萬萬沒有想到殷少保竟公然挑戰,一時語塞,囁嚅得講不出話來。見愛將狼狽,高拱老將突出,板起臉孔對殷少保說:“堂堂內閣,如此說話,成何體統?”來得正好,殷少保打狗爲的是激主人出場,既然主人出場,就單刀直入:“不成體統之事全由不成體統之人挑起,你高拱是甚東西,驅逐陳以勤陳閣老是你,驅逐趙貞吉趙閣老是你,逼走首輔李閣老也是你,這成何體統?爲提親信張四維,而今又令鷹犬逼我出閣,這又成何體統?”殷少保越說越來氣,捋袖管,揮拳便向高拱門面擊去。這場面,在場的給事中都驚呆了,具備勸架身份的只有張居正。張居正攔開殷士儋,正開口勸阻,誰知殷少保急火攻心,逮誰罵誰:“你張居正援薦高某入閣,沆瀣一氣,排斥異己,到頭來也無好果子吃,等着高某的鷹犬搏擊吧!”富人怕窮人,窮人怕要飯的,要飯的怕不要命的,殷少保怒火中燒不要命了,還怕誰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