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鳳凰于飛(二十)

祥安莊

隨着天氣逐漸轉熱,幾場雨後,空氣又潤澤起來,不曉得是氣候原因,還是那固本培元的丹藥輔以練氣功法真個有效,楊恬的喘症漸漸止住,身體也慢慢好轉。

劉大夫也盡職盡責不斷調整藥方,輔以董婆子的鍼灸艾灸,五月下旬時,楊恬已能下地走動,不再一味躺在牀上。

這臥牀近兩個月,她身體猶虛,腳下虛浮發軟,不能久立,沈瑞便在坊間尋得輪椅與她。

當時民間輪椅稱之爲四輪車,相傳爲諸葛武侯所制,又有訛傳木牛流馬便是此物,只不過這輪椅頗爲笨重,遠非如後世那般便捷,用的人也不甚多。

沈瑞按照前世印象,請了巧手工匠改造一番,日間讓僕婦推着跟在楊恬身後,隨時乏了隨時可坐,更可推之行進,繼續賞玩風景。

沈瑞每每讀書睏乏欲歇息時,就會親自推了楊恬走走,兩人天南海北的聊上一番,朝中事,民間事,家宅事,皆不避諱。

楊恬大好了以後,劉大夫便即辭去,回了長公主府那邊,不過每隔三天總要過來看診一次,添減藥方。

那穩婆董婆子倒是仍一直在莊上,每日裡仍爲楊恬鍼灸艾炙。

這董婆子原是北城頗有名氣的一位穩婆,因她懂些醫,會行鍼,又不似那等走街串巷碎嘴的三姑六婆,因此請她接生的人家着實不少,一年下來接的喜錢紅封銀子能保一家子過得小康。

只是這接生的活計賺得雖多,卻到底是個腌臢活兒,又有風險——這時節嬰兒的夭折率還是頗高,一屍兩命也是尋常,真鬧成那樣,她這接生銀子是別想了,被揍一頓也尋常,吃官司也是有的,而更讓這行人畏懼的是出人命便沾了晦氣,折了陽壽。

如今沈瑞出重金請她,出手就是夠她賺兩年的銀子,這楊姑娘又是個知書達理平易近人的,便是偶爾扎疼了或是艾炙燙着了,也不會如她所遇見的那些有錢人家的奶奶姑娘們那樣打罵她,董婆子就頗生出些想在這裡長乾的心。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她也是有苦衷。

她丈夫人稱董老實的,人忒實心,沒什麼手藝,也做不得什麼生意買賣。

兩口子前後生了三個兒子,卻只養住一個,還是有些呆傻的,是隻長身子不長腦子,空有一身蠻力。

她這穩婆雖收入頗豐,但那爺倆卻也不能在家翹腳呆着幹吃白飯,且她這兒子飯量比誰都大,白養着真要養不起了。

遂董老實就帶了兒子董大牛尋了出苦力裝卸貨的活計,兒子力氣大,倒也能多賺些貼補家用。

兒子這樣子,娶媳婦也是難題,好人家誰也不肯將好好的閨女嫁給個傻子,兩口子就從人牙子手裡買了個長相最普通、最老實最聽話的女孩子,給兒子作了媳婦。

這兒媳婦倒是吃苦耐勞的,也沒露出嫌棄董大牛的樣子,董婆子還手把手教起媳婦接生來,指望着媳婦學會了,有朝一日老兩口去了,他們小兩口也能過好。

媳婦也不是腦子多靈光的,但勝在肯學,半年下來,倒也學得幾分了。

董婆子正覺得日子要慢慢變好了,這媳婦卻是被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拐跑了,人跑了不說,還把董婆子家值錢的東西都捲走了!

這種事兒董婆子在穩婆這圈子裡常聽說的,不成想有一日能攤到自己身上,便是報了官也無濟於事,早跑沒影兒了上哪兒抓去,董家只能自認倒黴。

董婆子只怕兒子受不住,結果兒子竟然全當沒這麼個人兒一樣,回來也不找媳婦兒,甚至連問都沒問一聲。

她初時又是好氣又是寬慰,心道幸虧兒子是個傻子,若是個心眼小的,被戴綠帽子,還指不上怎樣呢。

可時間一長,她發現,兒子竟不是不懂,有那缺了德的小童編排歌謠嘲笑董大牛媳婦跟人跑了,兒子當時聽着雖沒反應,回家來卻越發不愛說話了。

董婆子不由得一陣陣心酸,抱着兒子哭了一場,那傻兒子知道給她抹眼淚,可她同他說些開導的話,卻是雞同鴨講,他又聽不懂了。

她本就想着,重新攢些錢,就搬家,去個沒人知道根底的地方,也不會有這些惱人的小崽子說些閒話氣她兒子。

可京城居大不易,哪裡又是容易換房子的,且她在這片名聲已經闖下了,要尋接生的活計也方便,換了地方,一切又要重新開始。

如此猶豫了小一年了,也沒搬成。

這次倒是個極好的機會,接了沈家這個活兒,本身想投進官宦人家可不是容易的,然楊姑娘病了這一場,幾乎從閻羅殿裡走了一圈,怕不要調養個三五年的,總有用着她這鍼灸艾灸手藝的地方。

她品着,楊姑娘身邊的人,沈少爺身邊的人,都是極好相處的,也不嫌棄她下九流三姑六婆出身,待她客客氣氣的。

而莊上總會有些力氣活讓人做吧,這樣她老頭子她兒子也能得口飯吃。

董婆子既這樣想了,便私下裡與谷芽透了話。

谷芽因董婆子不藏私,肯用心教她,且待姑娘又極有耐心,極負責,遂拜了董婆子作師父,師徒倆倒是處得極親近的。

董婆子家裡雖是這樣情況,過來後卻是隻字不提,從不靠這種事兒博同情,此時說來,谷芽更是敬重她幾分,當下便表示幫她向林媽媽問問。

林媽媽那邊也是憂心姑娘的身子骨,當初派了谷芽去學鍼灸,便是想着在姑娘身邊留個懂醫的能時時伺候,大夫走了也不怕。此時見董婆子有意留下伺候楊恬,她真是大喜過望。

這些時日她和董婆子相處下來,也覺得這人老實本分,不似坊間有些穩婆三不着兩的,而現在家中有這等事卻不私下纏磨姑娘,反悄悄來問她們話,可見知禮。

林媽媽便應承着去說項,又笑言:“這事兒不必問姑娘,凡爲姑娘好的,沈二爺就頭一個留你下來。”

董婆子忙千恩萬謝的,又掏出早備好的紅封要謝林媽媽,林媽媽並不收她謝儀,卻道:“我也是盼着你能幫姑娘好好調養身子。尤其你是懂婦人科的,姑娘總擔心這次落水受了寒,將來有礙子嗣。”

董婆子忙道:“劉大夫不是說姑娘年紀小,月信不調也是尋常,這次雖受寒染疾,日後不沾涼,慢慢的也就調養過來了嗎?”

覷着林媽媽臉色,她又補充道:“老姐姐放心,我也有些艾炙暖宮的法子,幫姑娘調理着。”

林媽媽嘆了口氣,道:“也不瞞你,多是姑娘心結,我也盼着你多與她說些調養身子的話,你是醫者,她總會聽你的。”

董家一家子的聰明勁兒都長在董婆子身上了,她自接了這活計,就打聽過沈楊兩家,那陣子街面上傳建昌侯閒話的最多,除開侯府姑娘扔了翰林千金下水之外,便是國舅爺害了前刑部尚書府唯一的獨苗這樁事。

既知道沈二爺是嗣子,那便不難想到楊姑娘的心結自哪裡來。

董婆子心裡也沒底能保證楊姑娘一準兒生一羣大胖小子,但她於婦人科上知道的還是不少的,總能開解姑娘一二。

那邊林媽媽把董婆子的事兒說與楊恬,又道:“董婆子一人倒還罷了,這一家子要安排在莊上,還是得同姑爺那邊管事說一聲。”

楊恬先前不知董婆子竟有這樣心酸經歷,此時聽來,無限唏噓,自然應允。

待與沈瑞說了,沈瑞笑道:“她能留下來照料你,我還得感激她呢,養她一家又何妨。不過,既是她兒子大力,我倒想見見了。”

他着人喊來李昌家的,簡單說了董婆子的事情,讓她拾掇個獨戶小院出來與董家,又道:“董家既是整個兒搬過來,家當必然不少,你叫人套車,帶幾個有力氣的莊戶去幫董家搬家,把東西拉回來。”

李昌家的最是個有眼色的,聽得董婆子的事兒便曉得沈瑞要示恩,便忙滿口應下,不單這院子找得妥當、傢什一應俱全,更是叫了幾個長得端正又高壯的莊戶,穿得齊整體面,由個聰明伶俐的小管事領着,套了四輛大車跟着董婆子往城裡去。

董家既從前受了街坊的氣,她便要讓董婆子風風光光的搬走,找回這個臉面來。

於是這樣一行人去了,便不是招搖過市也是極打眼的。

自從兒媳婦跟着貨郎跑了之後,董家就成了這一條街的笑柄,街坊們閒來沒少拿這話下飯。

這一番聽聞董婆子竟是投在官宦人家作了醫者供奉,街坊們霎時皆換了嘴臉,口中嘖嘖稱奇,都道董婆子這是撞了大運了。

更有不少平時說了難聽話的,現下涎着臉過來套近乎,甚至還幫董家搬家搭個手。

當然,也那有愛佔小便宜的,假意來幫忙,實則想順些東西走。

那沈家小管事最是個八面玲瓏的,口中跟着街坊們客氣,暗暗吹捧董婆子,眼睛卻也是極尖,東西都看的牢牢的。真有人厚着臉皮硬拿,他也不客氣,三言兩語就說得人不得不放下,卻又沒真說難聽的傷人面皮兩廂吵鬧。

董婆子也知道這是主家與她撐腰,雖不是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可到底憋氣了許久,這次是着實出了口氣,心下越發念着沈家楊家的好。

這邊收拾妥當,小管事叫那些笨重傢什不必拿了,直說昌大嫂子都給置辦得齊齊整整妥妥當當了。

又給董婆子出主意道:“這房子先往牙人那邊掛上,賃出去就是了,有個仨瓜倆棗的,您多買罐子頭油也是好的。這些傢什留在這裡給賃戶,略收些租錢,也是兩廂便宜。”

董婆子滿口答應,在小管事陪同下去尋了相熟的牙行,由那邊牙人看了房落了鎖,一時去接董老實父子的車也回來了,衆人裝妥當東西坐着車往城外祥安莊去。

董婆子進了莊子先就去給沈瑞和楊恬磕頭道謝,這一番真是極風光體面,讓她心裡着實感激不已。

沈瑞和楊恬都叫她免禮,又論起稱呼。

先前諸人都稱她“董醫婆”,實則醫婆與穩婆大不相同,醫婆地位比穩婆略高,如此稱呼不過略表一二尊重之意。

如今既是投在楊恬這邊,卻是改口稱她一句“媽媽”。

楊恬喚了一聲,忽覺有些耳熟,忍不住問林媽媽道:“是不是……理六嫂子身邊也有一位董媽媽?”

卻是說的謝氏身邊的心腹陪嫁媽媽董媽媽,這一位是謝氏身邊頭一位得意人,常與各家打交道的,大家都比較熟悉。

林媽媽忙道:“正是。不過這天下重姓的多了,難道她姓了董就不許旁人姓了不成。那姓趙姓李姓劉的又不知道當怎麼辦了。”

一句話說得屋裡人都笑了。

但話雖這樣說,“董”到底不是如李劉那樣常見姓氏,親戚間走動,叫着仍有不便,若說什麼話,讓人誤解了去更是不美。

尤其是在謝氏待她疏離的情況下。

董婆子也是聰明的,聞絃音知雅意,因笑道:“老婆子這是在外行走,都冠了夫姓。孃家是姓李的,這姓又愛重,在府裡只怕也不便。倒是婆子孃家父母給諢起了個桂枝的名兒,嫁了人也就沒人叫了,只叫大牛孃的多些。姑娘這邊怎麼方便怎麼叫就是。”

林媽媽笑道:“桂枝這名這倒越發像咱們家的人了。她們便叫你桂枝媽媽,我只叫你大牛娘。”

楊恬身邊的丫鬟多以藥爲名,半夏麥冬都是當初先黃氏夫人給取的,以後楊恬房裡再進丫鬟,她自己也這般取了。

董婆子自有老道之處,勿論她原本閨名是什麼,日後便都是桂枝了。

此後,楊府沈府都稱董婆子爲桂枝媽媽。

這邊敘完話,楊恬又讓人賞了銀錢布匹給桂枝媽媽安家,又讓李昌家的擺一桌小席,賀一賀董家喬遷,便讓她下去歸置新家了。

待其走了,李昌家的便笑着將小管事學給她聽的今日種種,統統稟告沈瑞和楊恬。

李昌家的口齒伶俐,將搬家現場諸事講得活靈活現,沈瑞兩人也聽得有趣,屋裡便是笑聲不停。

等講罷了,李昌家的又嘆氣道:“他們見着了那董大牛,回來也都紛紛說,只怕這媳婦是不好找的。”

她目光遊移,試探着道:“奴婢是有個笨笨的想頭,若是……二爺、姑娘賞個粗使丫鬟給她兒子做渾家,既是樁功德事,又與她是大恩,她必死心塌地對姑娘。”

此時雖許多僕從籤的是僱傭契書乃至認親契書,而非買賣契書,但僕從的婚姻很大程度上還在主家之手,主家配婚也是常事。

只是沈瑞對配婚舊俗並無好感,他身邊的人都是自擇婚配,他並不想橫加干涉,尤其是這董大牛是這般情況,賞人對董家是恩德,對那丫鬟許就是折磨了。

楊恬也皺眉道:“不妥,若是個樂意的還則罷了,若是不樂意的,豈不又成一對怨偶。桂枝媽媽家剛剛生了那樣變故,正是盼着家和的時候,若不巧挑了個心有怨懟的去了,倒是害了她家,亦害了那丫鬟。”

李昌家的連忙陪笑道:“是奴婢考慮不周。這莊上未嫁的小娘子還有些個,桂枝媽媽如今在姑娘身邊得臉,又有家資,只怕有不少人家是樂意許婚的。奴婢去說和說和,定把事情講明白了,讓小娘子心裡樂意,肯實心對董大牛、侍奉桂枝媽媽二老,再論婚事。這事兒交給奴婢,姑娘放心。”

楊恬聽了,這才展顏,笑道:“煩勞嫂子。”

沈瑞陪着楊恬吃罷飯,才往北院去見了董家父子。

聽得那董大牛一身蠻力,沈瑞便頗感興趣,一見着人,不由喝了聲彩,好一條漢子!

這董大牛身量竟比高文虎、遊鉉還能高出一頭來,戳在那裡半截鐵塔一般,卻又不是一味癡肥,大約是力氣活兒幹得多了,生練出一身腱子肉來,曬得皮膚黝黑,看上去十分健美。

他相貌又隨了母親,濃眉大眼頗爲周正,只是眼神略顯呆滯,行動遲緩,到底還是泄露了他的不同。

董老實則是個尋常老丈,人雖老實,卻也不是木訥到家了,見着沈瑞便忙推兒子磕頭,口中道:“就是二爺給你新衣裳穿,給你燉肉吃,還不快給二爺磕頭,謝過二爺。”如是哄孩子一般。

董大牛一聽,推金山倒玉柱納頭就拜,這頭也磕得實在,咚咚咚作響。

沈瑞忙伸手去攔,他隨王守仁習過武,這些年雖刻苦讀書,功夫卻也不曾撂下,手上勁道已是不小,可這般去託那董大牛,竟然是託他不起。

沈瑞心中納罕,又覺撿了塊寶,不免開懷。

見他直欲把青磚磕碎一般,董老實更是老實的一聲不吭,他也聽人稟報了這董大牛一口氣吃下兩個肘子半盆飯,只好也哄道:“大牛不要多禮,快快別磕了,肉盡有的,管夠。”

這話果然十分好使,董大牛聽了便止住了,瞧着沈瑞,忽就笑了,露出滿口白牙來,“誒”了一聲應下。

這笑容稚童一般純真無邪,看得人不自覺的就放下心防,發自肺腑的笑出來。

沈瑞笑着打量董大牛,越看越滿意,已在心中盤算起請誰來教他拳腳,誰來教他騎馬。便是這人沒有學武的天分,這一身蠻力也夠對手和上一壺的了。

董老實話不多,喏喏聽吩咐,他雖沒兒子那樣的神力,卻也算是個力氣大的,只不曾種過地,不懂伺弄莊稼牲畜,沈瑞便安排了他跟着莊上四處巡察的輕省活計。

桂枝媽媽得知兒子得了沈瑞看重,將來還能作親隨,不由心花怒放,甚至老淚縱橫。

從前從沒人拿正眼看過她兒子的,都喊他傻大個兒嫌棄他笨戲耍他,再想不到能有今日,能有這樣的好事!

至此她越發死心塌地的待楊恬。

桂枝媽媽把她所有知道的暖宮的法子都尋出來與楊恬嘗試,因略識得幾個字,還去翻看沈瑞藏書中的醫書,不認得的字就問谷芽——楊恬身邊的丫鬟基本都是通文墨的,不懂的地方就等劉大夫過來看診時問他。

楊恬見她這樣用心,也越發信賴於她。

桂枝媽媽也常開導楊恬,與她講一些自家遇上的病例,“姑娘這是外邪入體,這樣的寒其實是容易驅退的。老奴先前遇到過內裡寒涼的,那娘子嫁人前家在水邊,好吃蝦蟹等寒涼之物,日積月累,這寒氣就在五臟六腑裡,要想拔除纔不容易。不過那娘子調養了數年,也得了個兒子。嗯,這生兒子火力壯,倒是把她的寒症又醫好了幾分,後頭再生產就順利了。”

因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不好講閨房事,卻也含含混混與她說道:“這想要孩子,也有許多門道在裡頭的,許多人沒要上,未必是體寒緣故。體寒若是行事對了,要上孩子也不難的。”

楊恬沒有親孃,年紀又小,未到出嫁前,那閨房之樂便不會有人對她說。她雖讀書甚多,話本卻在禁止之列,因只模模糊糊一知半解,聽得桂枝媽媽這樣說,早臊紅了臉,可心裡卻是漸漸踏實了許多。

沈瑞自然也是知道楊恬心結所在,只是他也不知道怎樣去寬慰楊恬纔好,男女觀念本就不同,楊恬在病中又不免心思敏感,他生怕說錯了什麼話,讓楊恬再添鬱結,因此只加倍呵護楊恬,並不曾多說什麼。

聽說了桂枝媽媽在開導楊恬,沈瑞也是鬆了口氣,心下也盤算着,帶她想開了些,也該同她好好談談,徹底解開她心結,讓她踏踏實實好好養病。

這一日天氣極好,沈瑞推着楊恬出了主院,往小花園中去。

這祥安莊原就是沈家休養避暑的莊子之一,其中花園雖然是不大,別有一番雅緻。待楊恬搬進來,雖一直病中不能去逛園子,沈瑞仍命人擴建了一二,按照楊恬喜好新挪了許多植被。

現下正值紫藤花期,沈瑞推着楊恬往新搭好的花架下坐了,但見那一串串紫色花蕾懸掛而下,光影之間,猶如瀑布流淌,美不勝收,看得人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楊恬又驚又喜,仰在竹榻上,感嘆連連。

沈瑞遠遠打發了丫鬟僕婦,親自給楊恬蓋了薄被,倒了熱茶。

楊恬饒有興致的打量手中古樸的青瓷杯,笑吟吟道:“這個極好,正配這景色。”

沈瑞笑道:“我還叫人去做了紫蘿餅、紫蘿糕,一會兒趁熱送來,更配一些。”

楊恬扁扁嘴,輕啐道:“便在紫蘿花下說甚用紫蘿作吃食,焚琴煮鶴。”

沈瑞在一旁坐了,握了她的小手,故作委屈道:“我這不是想更般配些麼。”說的是花朵吃食,眼睛卻只盯着楊恬,深情之意溢於言表。

楊恬早已是習慣了他這般親暱混鬧,隱隱的,打心底裡也是喜歡這般輕鬆隨意的親近,覺得比起年幼時所見父母那樣相敬如賓,這樣的親近才更像一家人。她雖紅了臉,卻也不扭捏躲閃,只又低啐他一口。

沈瑞輕笑着,卻道:“從前,我母親,嗯,孫嬸孃,也是愛這紫藤花的。原先家中也有這樣的花架,夏日避暑是極好的。”

楊恬知是沈瑞生母之事,忙認真聽起來。

沈瑞緩緩講了孫氏一些舊事,並無避諱,說出孫氏早年求子不易,三十許方有了他,雖求子之路種種坎坷,終算得圓滿。

他是想說,三十多照樣能有孩子,他們還這樣年輕,不要着急,慢慢調養。其實在他心裡,還按照前世那樣標準,二十七八乃至三十方結婚生子纔是常規操作。

果然男女思路全然不同,楊恬早也略知沈家事,然此時她想的卻是嫡親婆婆孫氏忍辱爲丈夫納妾,得了庶長子,卻能悉心將庶長子養成出色的狀元郎,這樣的賢良……

這樣的賢良……

她……她……她楊恬卻不想要這樣的賢良呀。

她捨不得,捨不得將這樣好的丈夫分人一半。

她也不想,不想養出一個狀元庶子來,給親生兒子壓力乃至擋了親生兒子的路。

沈瑞心裡到底介意不介意這狀元庶出大哥,楊恬不知道,可在外人看來,有這樣一個大哥壓着,沈瑞必也十分辛苦。

後年殿試,沈瑞便是蟾宮折桂拔得頭籌,也不過是與大哥持平,若是稍有名次落後,怕一輩子都要被人比較說嘴。

她攥着沈瑞的手,嘴脣翕動,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啓齒。

“孫嬸嬸賢良……”她艱難的說出這句,忽然眼裡就遏制不住的涌出淚來。

沈瑞吃了一驚,竟不知道她爲何落淚,慌忙將人裹進懷裡,輕撫其背,哄道:“恬兒莫要傷心……嬸孃這一生……”

卻聽楊恬哇一聲哭出來,“我怕……學不得……學不來嬸孃這樣的賢良……我……我……”

大明律裡雖有明文規定“凡男子年滿四十,而無後嗣者,得納妾”,但無論官宦人家還是民間,納妾都是極爲尋常之事,甚至有些官宦人家認爲既爲官,家中不置姬妾便不夠體面。

其時士大夫眼中,姬妾多是一個物件,用以狎玩。

而對於絕大部分正房夫人而言,尤其是有誥命的夫人們,身份地位的懸殊,決定了姬妾生死都在她們手中,根本稱不上什麼對手,只是如養貓養狗一般,除非有一二牙尖嘴利如豺狼,纔會讓她們略略費心拔牙去爪。

像楊家蔣姨娘這種,便是豺狼養大,反要噬人了。

而真正能成爲正房對手的,便是正房無所出,妾又出身清白、孃家有靠——就如沈瑾生母鄭姨娘這般。

良家出身,育有兒子,兄弟中了進士做了官,鄭姨娘可以說是妾室裡最爲好命的那一種。

楊恬既不捨得分出去丈夫,更憂心碰上這些不省心的姨娘。

可在納妾蔚然成風的時代,要求女子三從四德以夫爲天的時代,她這樣循規蹈矩長大的書香千金,就是心裡不樂,卻也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不想你納妾這樣的話。

“我怕……我不想……”她只哭着,嗚嗚咽咽,斷斷續續,語不成調。

沈瑞一時對她說嬸孃賢良有些摸不到頭腦,忽然想起此時女子所謂賢良就是給丈夫納妾,揣度着她心態,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先後目睹鄭姨娘、蔣姨娘乃至張四姐這樣的妾室的手段,又見多了沈源那等好色無度的行徑,以及沈洲這樣因妾誤了前程的,沈瑞是打心眼裡反感姬妾這種生物。

“沈家大族,不免良莠不齊。”沈瑞擁緊了懷中的人兒,沉聲道,“然二房這支以書香傳家,置妾並不是爲私慾,只爲了子嗣計。”

楊恬心痛如絞,好似那一日的窒息又漫了上來,她一把攬住沈瑞的腰,抽噎着,低聲道:“我……我知道……我……”

卻聽沈瑞道:“所以,二房,不是還有四哥兒麼。”

“啊?”楊恬一時糊塗起來,腦子裡全然反應不過來沈瑞說的什麼。

沈瑞捧起楊恬的臉,巴掌大的小臉,因病而消瘦得不成樣子,這些時日剛剛養回一點點肉來,卻仍顯得眼睛出奇的大。

此時梨花帶雨,一雙黑葡萄似的眸子溼漉漉的,水光瀲灩,尤惹人憐愛。

不知道是不是爛漫的紫藤花的魔力,幾乎不受控制的,沈瑞親吻上她的淚眼。

她有一瞬間的茫然,然後慌忙要躲,便是耳鬢廝磨,也不曾這般親暱。可她又,忍不住貪戀這點點的溫暖。

就是這一份猶疑拖延了時間,猝不及防,那溫暖溼潤的嘴脣便又貼上了她的。

這下她徹底的呆住了,只覺得手軟腳軟,渾身都沒力氣,所有的血都涌到臉上,像着了火一般,那熱浪從頭漫到腳,好像要逼得人窒息,腦子也開始發漲,心也砰砰似要跳出腔子。

她的感官一下子變得超乎尋常的遲鈍,周圍的蟲鳴鳥叫都不聽不到了,眼前大片大片的紫藤花也變成了一汪紫霧。

可一忽兒又超乎尋常的敏感,她聽得到他的心也似擂鼓一般咚咚響個不停,她感到他在齧咬她,像她是紫蘿餅似的,要將她吞下肚子。

她有些驚慌,有些害怕,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

好在,他還知道她在病中,不敢太過,吮了吮她軟嫩的脣,見她瞪圓眼,幾乎無法呼吸,便忙放開了她,安撫似的攬着她,輕輕拍背。

她這才長長呼吸兩下,身子打起顫來,不知是羞怒還是氣惱。

“你……”剛剛褪去的紅潮再一次涌來,臉像滴血一樣紅,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恬兒……”他這麼輕輕一喚。

她忽然就心軟了,也不惱了,只是,她闔上眼,也不想再理他。

“恬兒,二房還有四哥兒。”他太討厭了,好像知道她無法拒絕什麼,偏偏就說給她聽,讓她不得不睜開眼。

可對上他那要吃她下肚的目光,她又有些不自在。

但,“還有四哥兒”這句話,她怎麼能不問個清楚!

“四哥兒纔是二房正統血脈。”沈瑞這會兒隱隱血脈賁張,也不敢再碰楊恬了,生怕自己把持不住。

這還在孝中,她還在病中,他在心裡對自己吼。幾乎要打自己一個耳光讓自己清醒一下。

但是面對自己心愛的姑娘,這樣一幅場景,又有幾個人能坐懷不亂。

他趕緊讓自己說重要的話,將思緒拉走,不再去想她甜美的脣。

“有四哥兒,二房香火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斷。”沈瑞看着楊恬,認認真真道。“咱們都經歷過這些事,深知狼入室是亂家的根本。恬兒,我定不會負你,你可信我?”

這樣重的承諾!

楊恬抖着脣,已泣不成聲,不能自已。“恆雲,我……我怕……怕拖累了你……誤了你呀……”

“恬兒,你瞧我父,可因母親無子而覺被誤?他二人一生相濡以沫,不知慕煞多少人。”沈瑞捧着她的小臉,認真道:“恬兒,有你在,便有諸苦吾皆甘之如飴。恬兒可忍心棄我而去?”

楊恬淚眼朦朧,望進他眼底,那裡滿滿都盛着自己。

想想沈滄夫婦,再想想自己的母親,雖兒女雙全,又是怎樣。

“我信。我信你……”她終於開口,聲若蚊蚋卻異常堅定,“我也養好身體,不拖累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五月底,楊慎王研夫婦再次來到祥安莊。

他們月初住到初四方回去過端午,也是心滿意足。

這次回來,王研便忍不住向楊恬抱怨道:“太太原還說許我輕省幾個月,這還沒足一個月呢,便抓了我去理事。”

說是抱怨,但眼角眉梢還是帶着些喜意的,能進門接管一二家事,對於新媳婦來說,也是受重視的表現。

王研亦不是那深閨弱女,只懂風花雪月不懂菜米油鹽的書香千金,隨母親在鄉間時,她是事事過問的,如今自然也有那一展身手的心。

楊恬只抿嘴笑道:“能者多勞嘛。”便得了王研一記擰臉。

掌家的新少奶奶到底不一樣,王研此來帶了更多的吃食物件來給親小姑子,還將先前所謂被傳染了的半夏和山楂也帶了回來,更有先前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

以她的話說:“多些使喚人,也免得我家妹子被沈家欺負了去。”

楊恬羞澀一笑,也不接話,倒是林媽媽等連忙笑着表忠心:“有奴婢們在,拼死也不會讓姑娘受了欺負。”

一時半夏和山楂進來了,一見着主子姑娘,兩人就再忍不住,撲過去磕了頭,又膝行上前,跪在榻邊痛哭失聲。

惹得楊恬也跟着落淚。

這一番着實是生離死別,能再相見也實在不易。

王研忙一把拽起半夏來,斥道:“姑娘身子才大好了,你們又來招惹,快快收了淚,以後好生照顧姑娘。”

半夏忙連聲應了,擦乾了眼淚,又與麥冬、林媽媽等廝見了,便張口就要今日給姑娘守夜。

楊恬連連笑着擺手,讓她且歇歇再來。

半夏麻利道:“虧得姑娘賞了銀子,家裡纔買了好藥,奴婢才能快快好起來。如今已是好了許久了,也該是奴婢給姑娘盡心的時候了。”

卻說半夏當初乃是被蔣姨娘下了藥,才至高燒不退,被當作是過了病氣送回家中。

好在她是家生子,老子娘不是那等賣女兒的狠心人,女兒病重歸家非但沒嫌棄,還傾家中之力延醫問藥。

小丫鬟山楂卻是個命苦的,她自外面買來,在府裡認了乾孃求照應,這乾孃素來拿她月錢從不手軟,照應卻未見得,這會兒到病時更是不理會她。

半夏娘最是善心,與那婆子大吵一架,將山楂接在家中,兩個小姊妹一起養病。

楊恬與兩個大丫鬟一起長大,感情甚篤,當初半夏出去是以伺候病重老孃爲藉口,楊恬便賞了不少銀子,讓麥冬拿去給半夏老孃看病。麥冬也和林媽媽又湊了些銀子,連同楊恬與俞氏的賞賜一併拿給了半夏家。

有了這些銀子,半夏家也寬裕起來,給小姊妹換了好藥。斷了毒源換了好藥,兩人原本幹活兒慣了的,身子底子便不賴,這好起來倒也頗快。

只是只是後來楊恬去了莊上,病情又有惡化,俞氏也無心送兩個不知道是否好利索的丫鬟去伺候,這才耽擱下來。

到了這次蔣姨娘事發,又出了金橘這樣的歹毒下僕,俞氏也是受驚不小——若非陰謀被戳破,這罪過怕就要落她頭上了,那等待她的,不是悄然殞命,便可能是青燈古佛。

因此俞氏也毫不手軟的將府裡上下清洗一番,把和蔣姨娘有瓜葛的,乃至幾個哥兒姐兒身邊的丫鬟婆子都盡數發賣了。

這事兒還不光是她自己,她還帶着兒媳婦王研一處去做了,楊恬這邊的人她本就不好深查,生怕楊恬多心,如今楊恬親嫂子來查,自然也避了嫌疑。且賣了舊僕,也給王研陪嫁來的人留了位置,算是賣個好給兒媳。

俞氏是再不敢送自己身邊丫鬟給楊恬了,生怕再惹出事來,自己也撕擄不輕,這邊就全權交給了王研處理。

王研也精心挑撿了一番,像半夏家這樣先黃氏夫人用過的、本就準備給楊恬坐陪嫁的僕從,便被王研打包送來了莊上。

她本心也是希望妹子多個人使喚,家裡這邊既去了蔣姨娘,又有她在,院子也就沒什麼可守的了,只留兩個粗使婆子看屋子罷了。

半夏一家子人也不少,半夏原姓章,父母雖不是什麼大管事,也掌過一兩樁事情,兩個哥哥章魁章梧都娶了媳婦,半夏之下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弟弟章壯剛剛九齡,正是內院不禁的時候,可在院內院外遞話跑腿。那個妹妹略小些,卻也能跟着山楂這樣的小丫鬟學學簡單的規矩了。

山楂此番能逃得命來,全賴半夏娘善心,因此認了半夏娘章添家的作乾孃。

府裡一番人事變動後,原本還鬧了兩場一定要“救”姨娘回來的二姑娘楊悅忽然就消停下來。

王研頗爲不屑道:“蔣姨娘也不教女兒些好的,淨是些下三濫的手段。蔣姨娘這一被送回老家,二姐兒的乳母居然攛掇着二姐兒去跟老爺鬧,以削髮出家威脅老爺接她姨娘。”

楊恬不由訝然,她印象裡的二妹妹,性子是不太好的,但也不曾這般激烈。

不過蔣姨娘既是算計了她,想將楊悅頂替她嫁給沈瑞,勿論這個二妹妹是否起過覬覦她姻緣的心思,她始終是無法不介懷的。

嫂子既然這麼說,想來二妹妹是沒有出家的,只不知道父親會怎樣動怒。

“老爺哪裡會由着她性子胡鬧!”果然,王研涼涼道,“那乳母賣得遠遠的做苦力去了,身邊原先的丫鬟統統換了一遍,連帶着三郎四郎身邊的乳母丫鬟都換了,她這才消停下來。”

王研頓了頓,忽然笑道:“不想這幾個人裡,二郎倒是個沉得住氣的,聽聞二姐兒也去找二郎鬧了,二郎三兩句把她打發了回去,自此門一關,再不理會任何事。”

楊恬不由沉默,想起大哥對母親的感情,心下一嘆,二郎還真是個薄情的,蔣姨娘可是處處爲他們打算,到頭來,只一個二姐兒還爲她爭一爭。

“太太……可要抱四郎去養?”楊恬問道。因三郎已是大了,記事了,怕養不熟。

王研卻搖頭道:“不曾。我也猜不透太太的心思,按理,這會兒最是好時候,都不用尋什麼藉口,順理成章就抱過來養了。”

饒是聰明如她,也猜不到這繼婆婆想的什麼,雖說繼婆婆一直說了要把家整個交給他們夫婦,但是養一個和大郎差了近二十歲的小兒子,對他們真是一點兒威脅都沒有呀。對俞氏來說又是一種保障。

說起二姐兒楊悅來,王研又想起一事,低聲向楊恬道:“我還忘了,這幾日,還有一家來向二姐兒提親。”

楊恬見嫂子這般謹慎神情,忍不住抿嘴一笑,可說起“婚事”,她也不免酸上一酸,道:“二妹妹也不小了,有人提親不是好事麼。”

王研嘆道:“我倒是想快些將她打發出門子。只是,這提親的人家,”她頓了頓,還是連林媽媽都打發了出去,屋裡沒了人,才向楊恬道:“你道是誰,是那工部侍郎李鐩家的嫡長子。”

楊恬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了片刻,反問道:“這家……是誰?和咱家……好像素無往來吧?”

王研戳了戳她額頭,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你呀,只想着咱家,是和你有干係的。”

見楊恬更是摸不着頭腦,她朝東廂沈瑞的書房努努嘴,道:“你不曾聽過沈家與賀家官司裡那些事兒?這李鐩家的嫡長子,原是與賀家五姑娘定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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