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多陪艾兒一些時日,樑兒決定在島上多住幾日再走。
趙政則在這些天命盧生將仙山現於皇帝面前一事散播出去。
宣揚天子出行,就連仙山也會顯靈。
“兒臣恭迎父皇、母親!”
一回到碣石行宮,胡亥便跑來相迎。
“母親?……”
樑兒怔住。
趙政淡淡一笑。
“亥兒與我提過,想要認你爲母……”
說到這,他的笑容又稍稍僵了僵,繼續道:
“替艾兒盡孝……”
樑兒的心一顫,垂了眼蹙眉道:
“此事萬萬不可……公子的身份……”
“無妨。”
趙政將她打斷,眼裡揉滿了關愛:
“只要你有意認他,讓他私下裡稱你母親便好。何況……艾兒不在了,我也想能再有個孩子陪你。”
樑兒看向趙政,這幾日來,他幾乎寸步不離的陪伴在她身邊。
趙政本就忙於國事,她不想再令他擔心、拖累於他了。
“好……”
樑兒輕輕點頭。
胡亥立即喜形於色。
“母親!……太好了!多謝母親!……”
他不禁上前將樑兒抱住,眼中隱有淚水暈出。
樑兒也任他這般抱着。
她知道胡亥自小就想做她的兒子,這麼多年過去了,終是能得償所願……
史書說他會毀了大秦,其實如今看來,他不過也就是個可憐的孩子罷了……
不覺間,樑兒也擡起了手臂,輕緩的撫住了胡亥因激動而微顫的肩背。
趙政蹙起了眉頭。
胡亥已經十五歲,而樑兒看上去也還是少女的模樣,兩人此時抱在一起,哪有半分母子的感覺?倒更像是……
他心裡越發吃味,一把將樑兒奪過,拉入了自己懷中,陰沉道:
“好了,亥兒,你若無其他的事便先退下吧。你母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胡亥微怔,不明白父皇方纔還慈眉善目,爲何突然就黑了臉色,卻也實在不敢違抗,只得呆呆應“諾”退去。
眼下,全天下的人都對“皇帝求仙,自仙人處尋得仙書”一說深信不疑,爲了不令自己的家園在未來遭受北方蠻夷的凌辱和摧殘,百姓們對此次秦之徵戰多承贊成的態度。
蒙恬和楊翁子也已順利的率領大軍三十萬前往北方戍邊。
此次巡遊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要準備返回咸陽了。
只是當初來的時候,一路上還有艾兒在反覆的鬧騰,回去時,卻莫名安靜得有些怕人了……
渡過黃河之時,趙政掀起布簾向外望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政?……”
樑兒喚他。
他的眸光悠遠,微嘆道:
“原本這整條河都該是我大秦的領地,可而今只剩下遊還歸秦所有,上游卻已是匈奴的領土了。”
樑兒將手邊的文書疊放整齊,端正坐好,淡淡勸着:
“放心,蒙將軍和楊將軍已經趕赴邊境,這上游,他們佔不久了。”
趙政將簾布放下,凝眉道:
“怕是不會那麼簡單。”
樑兒望向他。
他繼續道:
“匈奴是遊牧部落,隨水草四處遷徙,居無定所,往來如風。他們以遊牧和涉獵爲生,個個能騎善射。如果倉促出擊,匈奴騎兵就會避開鋒芒,繞到別處猛攻,甚至還可能偷襲我大軍後方。而秦勞師遠征,尋求決戰而不得,曠日持久將無法承受。”
他又是一嘆:
“也正因匈奴如此難敵,這百年來,北方的秦、趙、燕三國纔會陸續在邊界上修築長城,以此抵禦匈奴人的侵犯。卻仍是無法一勞永逸,真正將匈奴擊潰,保邊疆長久安穩。”
樑兒緩緩垂了眼眸。
北方草原生存條件惡劣,遠比不上中原繁花似錦、物產豐富。
自戰國開始,這些匈奴人便屢次南下掠奪燕、趙、秦的邊境地區。
爲了抵禦匈奴的侵擾,三個國家才紛紛在邊界築起長城,以綿亙的城牆來抵禦善騎射、卻不善攻城的遊牧民族。
“長城……”
她輕聲念着。
趙政點頭。
“嗯。位於臨洮的舊秦長城正是在一百多年前昭襄王所築。而從秦長城向東北,經過大片未設防的黃土溝壑,就是當初趙和燕曾經營了幾百年的長城。可現如今,這兩條長城早已在秦滅燕趙、匈奴趁亂南下之時被攻得時斷時續、破敗不堪,再難禦敵。”
樑兒的兩條秀眉似蹙非蹙,淡淡道:
“若失了長城這道屏障,就等於是大開了防線。匈奴那些散落的騎兵可從任意方向攻來,而秦以大規模有秩序的步兵爲主,移動速度遠慢於匈奴的輕騎兵。如此,縱使秦坐擁三十萬強兵,此戰,也沒有絲毫勝算……”
趙政將頭揚起,狹長的鳳眸之中隱着傲然的光。
“沒錯。但是我經歷過百越那場慘敗,此生,已不打算再敗下一次。”
樑兒癡望他的側顏片刻,輕輕牽動了脣角,似是笑了一下。
“看來,修復燕趙長城已是勢在必行。”
聞言,趙政淡笑,眸光也越發幽亮。
“匈奴人現下正盤踞在上游的河南之地。於匈奴而言,那裡水草肥美,是其休養生息的好地方;而對秦來說,河南地本就是舊時趙國的領土,那處地理條件優越,可務農、亦可畜牧,又臨近秦境,還有黃河、陰山、陽山作爲屏障,假使能再配合以堅固的長城,便能形成無需多少兵力就可防守的防線。”
樑兒再次半垂下眼,一邊思考,一邊說道:
“秦若能奪取河南,匈奴就只能退回到原有的北方貧瘠之地。而秦有了嚴密的後防保障,便能有機會傾全力向北延伸,進而將匈奴徹底擊潰,使其再無力來犯我大秦。”
言至此處,她復又擡眼看向趙政,棕黑的眸中已有珠玉般的光華流轉,語氣堅定:
“這般說來,修長城,攻河南,便是此戰的關鍵。”
趙政勾脣,展臂將她斂入懷中,如釋重負道:
“想來有趣,無論何事,只要與你隨意說上幾句,都會豁然明朗。”
皇帝的車輦混在龐大的玄色車隊中,在條條縱橫的馳道上穩穩前行着。
樑兒坐靠在趙政的胸前,認真傾聽着他的每一聲心跳。
修築長城,那正是後世評說的始皇大功之所在,亦是大過之所在。
可世人只看到了此事的過程和結果,卻很少有人究其緣由。
現在匈奴已在水草肥沃的河南之地修養生息多年,對中原的威脅越來越大。
以當今之勢,不修長城何以禦敵?又何以保國?
若趙政沒有趁匈奴形成完整的國家體系前,就搶先將他們自條件優越的河南驅逐回荒蕪的北境、制約他們社會發展的速度並將長城修築完善,那麼多年後,就算秦沒被義軍所滅,恐怕也會亡於匈奴。
到時匈奴一再坐大,持續南下,或許往後中原千年的歷史都要被匈奴一族所改寫,哪還能再給後世之人留得評說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