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五 渭城白露秋蕭蕭

五 渭城白露秋蕭蕭

白雪見到深夜上山的荊南,什麼都明白了。

荊南憤激地比劃着吼叫着。白雪平靜得出奇,沒有問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句話。梅姑急得直哭,白雪卻彷彿沒有看見。最後,白雪揮揮手教梅姑領着荊南歇息去了,她自己關上了門,再也沒有出來。她沒有點燈,對着灑進屋中的月光,一直坐到東方發白。當她拉開房門的時候,平靜的臉上甚至帶着一絲微笑。可是,當她看見在院子裡顯然也站了一個晚上的荊南、梅姑和兒子時,彷彿感到了秋天的寒意,不禁一陣顫抖。她走下臺階輕輕摟住兒子問:“子嶺,你知道了?”兒子輕輕點頭,莊重得大人一般:“母親,我們一起去找父親。”白雪輕撫着兒子的長髮道:“傻話,娘自有安排。來,荊南、梅姑,你們過來,聽我吩咐。”

在院中涼棚下四人坐定,白雪道:“我們只有半日時間。荊南、梅姑,你倆準備一番,立即帶子嶺到神農大山墨家總院去。這一點,他說得對。”

“子嶺不去墨家!子嶺要跟娘去找父親!”兒子赳赳站起。

白雪微微一笑:“子嶺,你也快長成大人了,再過幾年就該行加冠大禮了,如何這般倔強?父親和娘早就準備送你去墨家了,也非今日提及之事。父親出點兒小事,就沒有定力了?娘去安邑一趟,回頭就來找你們,啊。”

子嶺沉默了好一陣,終於點了點頭。

“梅姑、荊南,先吃點飯,就收拾。”

梅姑拼命咬住顫抖的嘴脣跑開了。荊南拉起子嶺比劃了幾下,兩人也一起走了。白雪喚來兩個僕人,吩咐他們立即準備馬匹、收拾中飯,便回房收拾自己的行囊了。一個時辰後,白雪吩咐在院中擺上酒菜,四人聚飲。

“荊南、梅姑、子嶺,我爲你們三人餞行。來,幹了。”白雪一飲而盡。

荊南舉起沉甸甸的青銅酒爵,“咳”的一聲,慨然飲幹。

子嶺望着母親,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娘,兒第一次飲酒,不想竟是爲娘餞行。娘,一定回來找我,別忘了。”壯士般豪爽地飲幹了一爵。

白雪猛然轉過了身去……良久回身笑道:“子嶺,娘會來找你的,不會忘記的,啊。梅姑,好妹妹,你也飲了。”

梅姑顫抖着雙手舉起酒爵:“姐姐,我,飲了……”猛然幹盡,卻撲倒在地連連叩頭放聲大哭,“好姐姐,梅姑知道你,你,你不能去啊,不能……”

白雪摟住梅姑,拍着她的肩膀:“好妹妹,你是經過大事的,如何哭了?”

梅姑止住哭聲,斷然道:“姐姐,荊南護送子嶺足矣。梅姑要跟着姐姐!”

白雪笑了:“好妹妹,莫小孩子一般,你還有許多事。看,我給你開了一個單,一件件辦。我會回來的,啊。荊南,我知道你對梅姑的心意,本來上次你隨他來,我就要說開的,惜乎錯過了。你要好好待梅姑,記住了?”

荊南“咳”的一聲,撲倒在地叩頭不止……白雪又將梅姑拉到一邊,低聲叮囑了一陣,梅姑終於點了點頭。

飯後,白雪將三人送到山口,拿出一個包袱對子嶺道:“好兒子,這是父親和娘給你的。先由梅姨保管,到時候她會給你的,啊。”

“娘……”子嶺鄭重地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頭,“倘若能見父親,告訴他,兒子以爲父親是天下第一等英雄……”

“子嶺,好兒子!”白雪緊緊抱住兒子。

回到山莊,白雪吩咐兩個僕人守住莊園,等候侯嬴前來。又做了一番細緻的準備,暮色降臨,她跨上那匹早已經準備好的塞外駿馬,出了崤山向安邑飛馳而去。

安邑雖然不再是魏國國都,但商事傳統依舊,晝夜不關城門。白雪四更時分到得安邑,進了城直奔白氏老府。侯嬴剛剛盤點完本月收支,準備休息,忽見白雪風塵僕僕而來,知道必有大事,連忙將白雪請到密室說話。白雪飲了兩盅茶,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想想侯嬴也是商鞅好友故交,開門見山道:“侯兄,鞅出事了。”侯嬴大驚:“何事?”白雪平靜地將荊南到崤山的事說了一遍:“侯兄,我要去咸陽。靜遠山莊交給你了。”

對這位既是女主人又是好朋友的性情,侯嬴知之甚深,對白雪與商鞅的情意更是一清二楚,她越平靜,內心的悲痛就越深,主意也就越堅定,勸告是沒有用的。侯嬴略一思忖斷然道:“靜遠山莊先放下,我與你一起去咸陽。”白雪搖搖頭。侯嬴慨然道:“衛鞅也是我的好友,將我侯嬴當義士。朋友有難,豈可袖手旁觀?姑娘莫得多言,我去準備。”說完大步出去了。

不消半個時辰,侯嬴備得一輛輕便的雙馬軺車前來,說白雪騎馬時間太長了,執意要她乘車。白雪無暇爭執,跳上軺車一試,果然輕靈自如,便不再說話。匆匆用過一餐,天亮時分,白雪輕車,侯嬴快馬,出了安邑。行至城外岔道,白雪拱手道:“侯兄請先行一步,我要到靈山一趟。”侯嬴看看晨霧籠罩的靈山,明白了白雪的心意,打馬一鞭,飛馳而去。

靈山在安邑之南涑水河谷的北岸,是巫咸十峰中最爲秀美的一座小山。松柏蒼翠,山泉淙淙,終年長青,幽靜異常。白雪將軺車停在山下石亭,步行登上了山腰。轉過一個大彎,一座陵園赫然坐落在一片平坦的谷地裡。

走進高大的石坊,一座大墓依山而立,墓石大字清晰可見——大魏丞相白圭夫妻合墓。白雪走到墓前跪倒,從隨身皮囊中拿出一個精美的銅樽,樽蓋彈開,將一樽清酒緩緩灑到墓前,深深九叩,泣不成聲道:“父親母親,這是女兒最後一次祭奠你們。歲月長長,秋風年年,女兒再也不能爲父母掃墓祭拜了……女兒,要去找自己的歸宿了。若人有生死輪迴,女兒來生再侍奉父母了……父親母親,你們安息,女兒去了……”

倏忽間,一陣清風在墓前打着旋兒,繞着白雪依依不捨……白雪忍不住滿腔痛楚,張開雙手攬風撲倒,放聲痛哭。

太陽爬上山巔,靈山的晨霧秋霜散了,灑滿了柔柔的陽光。

白雪終於依依起身,頭也不回地去了。

這時的咸陽,瀰漫着一種莫名其妙的異常氣氛。

嬴駟聽了宮門右將的稟報,看了公孫賈的頭顱,半天沒有說話——商於郡守縣令無一執行秘密君令,竟還發生了百姓聚衆擁戴商鞅作亂;商鞅既逃,卻又自動就縛,絲毫沒有面見自己陳述冤情的請求;三千騎士在商鞅殺公孫賈時非但無動於衷,竟還喝彩慶幸……所有這些,都使嬴駟感到了非同尋常的壓力,覺得對商鞅一定要謹慎處置,絕不能造次。

宣來長史,嬴駟連下三道緊急密令:第一,即刻將商鞅交廷尉府,秘密押送到雲陽國獄,嚴禁私下刑訊。第二,不許對任何同情商鞅的臣民問罪,尤其是商於吏民。第三,公孫賈被殺事秘而不宣,立即將“公孫賈”交廷尉府以逃刑論罪“正法”,並通告朝野。這三道密令只宣到相關官署,不許通告國人。

嬴駟要穩住局面,只有先穩住局面,才能談得上如何處置商鞅。否則,國獄裡的商鞅還得放出來。而穩住局面的要害,就是絕不能觸動對商鞅抱有同情的官員百姓,若以秦國新法的“連坐”論罪,無異於火上澆油,激起天怒人怨。只要官員百姓的同情不走到公然作亂的地步,就只能佯裝不知。

但是,這三道密令一下,咸陽的世族元老卻大爲不滿。他們爲公孫賈被殺一片憤怒,更爲不對“同謀叛逆”的商於官民治罪憤憤然。杜摯與甘龍密商一夜,同時開始了兩方面動作。一是將商鞅被緝拿的消息廣爲散佈,誘發亂勢,使國君不得不依靠世族舊臣;二是聯絡世族元老聚會朝堂,請將商鞅及其黨羽斬草除根。

商鞅被緝拿的消息一傳開,立即激起了軒然大波。

在南山的熒玉聽得驚訊,頓時昏了過去。悠悠醒來,本想告知母后與她同回咸陽救出商鞅,又恐母后憤激傷情撐持不住……愣怔良久,拋下幾個堪輿方士,孤身連夜趕回了咸陽。

熒玉直衝深宮,卻被宮門右將帶一排甲士攔住。

“如何?連我也要殺了麼?”熒玉冷笑。

“稟報公主,國君嚴令,唯獨不許公主進宮。”右將攔在當道。

熒玉憤然大叫:“嬴駟!你如此卑鄙,何以爲君?!”瘋了般突然奪過右將手中長劍,揮劍向裡衝去。右將一聲尖吼,挺胸擋在中央。訓練有素的一排甲士迅疾地鏘然伸出長矛,架在右將與熒玉之間。熒玉本來在流產後身體尚未完全康復,此刻悲憤難抑,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在白玉階上,頭上冒出汩汩鮮血……

甲士驚慌大亂,右將連忙抱起公主登上軺車,直駛太醫院。太醫連忙搶救。熒玉醒來睜開眼睛,卻奮力站起,踉踉蹌蹌地衝了出去。太醫令嚇得大叫:“車!快!車!”

一名甲士迅速趕來一輛軺車,將熒玉扶上車:“公主去哪裡?我來駕車!”

熒玉伸手一指:“走!嬴虔府……”

嬴虔正在荒蕪的後圓山亭下獨自飲酒,默默沉思。多年閉門不出,他已經習慣了每天在這荒草叢生的院子裡枯坐,許多時候能從天黑坐到天亮,天亮坐到天黑,有時思緒紛飛,有時甚也不想,就那樣木然枯坐,猶如一座黑色石雕。秦孝公的病逝,終於使他結束了漫長的等待,看到了冷酷無情的商鞅下獄。按照他的預想,他不準備出面,只准備隱藏在背後謀劃。因爲他的目標很簡單——公開處死薄情寡義的商鞅,一雪心頭屈辱仇恨。其餘的事,隨遇而安,想不了那麼多了。

可是,新君嬴駟突然間秘密造訪,使嬴虔一下子看到了更爲深遠的東西,潛藏在心底深處的另一套謀劃不可遏止地涌流出來。以此謀劃既給了嬴駟強有力的支撐,也使他有了補償自己命運的希望——與嬴駟結盟,除掉商鞅,剷除世族,稱霸天下,完成秦國第二步大業。

嬴虔本是雄心勃勃的國家棟梁,當年與孝公商鞅同心變法,大刀闊斧地爲商鞅掃清道路,毫無怨言地將左庶長大權與兵權一起讓給了商鞅。在嬴虔內心,他也要做秦國強大的功臣,願以老秦人特有的忠誠熱血,輔助自己的弟弟與商鞅。他在軍隊與公族中的威望,與他出類拔萃的猛將天賦,都使他成爲秦國不可或缺的基石人物。他萬萬沒有想到,商鞅會對他施加屈辱的酷刑——割掉了他的鼻子,使他成爲永遠垂着面紗的怪物。他冷靜沉思了多年,始終對商鞅的做法不能理解,不能原諒,不能饒恕。雖然他是首席的太子左傅,但誰都知道那是爲了讓出左庶長位置而給他的“清爵”。更重要的是,他對甘龍公孫賈的蔑視遏制甚或是威懾,更是商鞅與朝野清楚的。太子犯法,處置公孫賈天經地義,因爲他是名副其實的太子老師,而且確實是給太子灌輸復古王道的世族老朽。將嬴虔從“太子事件”中排除,幾乎是任何人無可非議的。只要商鞅出面講清楚,國人無怨,新法無損,弟弟嬴渠樑更不會異想天開地堅持刑治於他。然則商鞅偏偏以穩定國人、刑名相合爲理由,堅持將他與公孫賈這樣的佞臣並列,使他蒙受了終生無法消解的奇恥大辱。

以嬴虔的暴烈稟性與雄猛武功,加上對他忠心無二的一批老秦死士,暗殺商鞅絕非難事。然則,嬴虔畢竟是個看重大局的人,他知道秦國變法是不可逆轉的潮流,自己縱然有滿腔冤仇,也不能在秦國最需要商鞅的時候尋仇生亂。他是公族嫡系,秦國的興衰榮辱,就是嬴氏的興衰榮辱,他如何能做嬴秦公族的千古罪人?

如今,孝公死了,秦國的變法成就了,秦國的根基穩固了,商鞅的使命也完成了,該清算的仇恨也到時候了。可是,要將三大難題即除掉商鞅、剷除世族、推進霸業全部圓滿解決,需要十分的謹慎,需要高明的謀略。在這一方面,他極讚賞嬴駟,做得很到火候。最近這三道密令就穩妥周密之極,與他的想法完全暗合。這幾日,世族元老們沉不住氣了,出來走動了,散佈消息,聯絡貴胄,一片興奮忙碌。嬴虔相信這個侄兒心中是清楚的,這時一定要穩住心神,將計就計——世族元老的憤然躁動,對民衆同情商鞅是一種制衡;民衆的憤然怒火,又是將來剷除世族的理由;利用世族元老層的壓力除掉商鞅,再用民衆的壓力剷除世族。這就是嬴虔與嬴駟胸有勝算的奧妙所在。

紛至沓來的思緒,在黑色石雕般的心海中洶涌澎湃……

突然,前院傳來急迫的腳步聲與憤激的喊聲:“誰敢攔我,劍下立死!”

女人聲音?誰有如此膽量?對了,熒玉。

僕人跌跌撞撞跑進來:“公子,不好了!公主闖進來了,攔,攔不住!”

“誰教你等攔了?公主是我妹妹,不知道麼?”嬴虔冷冷訓斥。

話音落點,頭上包紮着白布的熒玉,發瘋一般地衝了進來,手中長劍直指山上石亭:“大哥!我,我現下還可以叫你大哥。你說,你們爲何抓了商君?爲何?”

嬴虔沒有說話,走下石亭站在荒草叢

中:“小妹,應該由國君來回答你。”

“嬴駟?他不敢見我!”熒玉聲色俱厲。

“那麼我告訴你,有人具名告發商鞅,蠱惑庶民,謀逆作亂。”

“一派胡言!商鞅謀反,還有你等的今天?一不要自立,二不要大軍,三不要封邑,四還要退隱,這樣人如何謀逆?鬼話,騙得了何人!”熒玉氣憤得嘴脣發紫,渾身哆嗦。

嬴虔沉默良久:“小妹,你生於公室,當知一句老話:斯人無罪,懷璧其罪。不要鬧了,沒用。”

“好!你說得好。斯人無罪,懷璧其罪?啊哈哈……”熒玉大笑間猛然咬牙切齒,“嬴虔,我知道你是後盾。沒有你,嬴駟不敢顛倒乾坤!對麼?你說!”

嬴虔像一尊石雕,死死地沉默着。

熒玉大步上前,猛然一把扯下他的面紗——二十年來,嬴虔那張被割掉鼻子的猙獰變形的臉第一次顯露出來:“教世人看看,你的心和臉一般邪惡!”

嬴虔紋絲未動,冷冷道:“這張臉,就是你要的答案。”

“啪——”熒玉猛然揚手,狠狠打了嬴虔一個響亮的耳光。

嬴虔依舊默默站着,石雕般木然。

熒玉眼中涌出兩行清淚,一聲尖叫,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又聞腳步匆匆,卻是家老來到後園稟報:國君派內侍傳命,請嬴虔立即進宮。

嬴虔未及多想,登上內侍的垂簾篷車就走了。到得宮中,方知是六國特使不約而同地趕到了咸陽,強烈敦促秦國殺掉商鞅以泄天下公憤。嬴駟感到受制於六國而爲,未免屈辱,徵詢伯父,此事當如何處置?嬴虔略一思忖,敏銳捕捉到了其中價值,與嬴駟一陣低語。嬴駟恍然大悟,立即下書,明日舉行朝會,公議緊急大事。

次日清晨,咸陽宮的正殿舉行嬴駟即位以來的第一次朝會。幾乎所有有資格走進這座大殿的文武臣僚都來了,最顯眼的是世族元老和公室旁支大臣們也都來了。老太師甘龍、太廟令杜摯、咸陽孟坼、白縉、西乞弧等多年稱病不朝的老臣,整整齊齊全到了。唯有真正的元老重臣嬴虔沒有來,傳出的消息說是病了。在權力結構中舉足輕重的郡守縣令,也是一個未到,就連位置最重要的咸陽令王軾也沒能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商鞅的力量幾乎全部被排除了。另外一個引人注目處,在黑色的秦國臣子羣中,陸續夾雜了幾位錦衣華服趾高氣揚的外國人,他們就是緊急趕赴秦國的六國特使。秦國傳統,向來不在朝臣議事時會見使者。今日朝會,六國特使竟一下子全來了,不能不說是一樁怪異之事,一時間惹來議論紛紛。

正在內侍高宣秦公駕到,羣臣噤聲的時刻,殿外疾步匆匆,國尉車英戎裝甲冑大步進殿,徑自昂然坐在了武臣首位。殿中大員們不禁側目,驚訝這遠在北地郡的車英如何恰恰在此時趕回?他一來,孟西白等將軍的分量豈不頓時減弱?誰知參拜大禮剛剛行完,兩名護衛軍吏竟然擡着一張竹榻進了大殿,衆人一看,又是上大夫景監來了。他奮然下榻,坐到了僅僅在老太師甘龍之下的第二位。

嬴駟平靜如常,關切笑道:“上大夫,病體康復了?”

“臣病體事小,秦國命運事大。臣,不敢不來。”景監面色蒼白地喘息着。

“國尉,何時還都?”嬴駟同樣的微笑。

“臣方纔趕回。北地郡戰事,臣已安排妥當。”車英沒有說破北地郡本無戰事。

嬴駟沒有再問,肅然正色道:“本公即位,尚未朝會。今日首朝,一則與諸位臣工相見,二則接受六國特使國書。因郡守縣令未到咸陽,今日朝會不議國事。”

司禮大臣高宣:“六國特使遞交國書,魏國——”

紅色官服的魏國特使站起上前,深深一躬:“外臣惠施,參見秦公!”將一卷國書交到司禮大臣手中,轉遞到嬴駟案頭。

嬴駟笑道:“惠施乃名家大師,今入秦國,何以教本公?”

惠施高聲道:“一則,本使代魏王恭賀秦公即位大喜。二則,本使代轉魏王之言,魏國朝野請秦國殺商鞅以謝天下!否則,六國結盟,秦國將自食其果。”

其他五國使者異口同聲:“我國皆然!殺商鞅以謝天下!”

嬴駟臉色陰沉,尚未開口,國尉車英霍然站起戟指怒斥:“六國使者何其猖狂?竟敢公然幹我國政!還當今日秦國做二十年前之秦國麼?老秦人一腔熱血,十萬銳士,怕甚六國結盟!請國公下令,趕出六國使者!”

太廟令杜摯卻站了出來:“臣啓國公,六國之言,大可不睬。然則商鞅之罪,不可不論。日前商鞅服法之際,尚大逆無道,竟在軍前公然誅殺元老大臣公孫賈。此等淫威,千古罕見!領軍將官縱容首逆,三千騎士坐視濫殺,實爲情理難容。臣請論商鞅斬刑。領軍將官並旁觀騎士一體連坐!”

此言一出,另開話題,殿中頓時譁然。白縉站起高聲道:“商鞅謀逆作亂於商於,濫殺世族於變法,開千古暴政之先河。不殺商鞅,天理何在!”

老態龍鍾的甘龍顫巍巍站了起來,大有劫後餘生的悲憤之相,他艱難地躬身作禮,突然放聲痛哭,嘶啞蒼老的嗓子在殿中悽慘地飄蕩着。嬴駟不悅道:“老太師有話便說,何以如此失態?”甘龍驟然收住哭聲道:“臣啓國公,商鞅有十大不赦之罪,當處極刑也!”

“請老太師昭告天下!”元老大臣一片呼喊。

甘龍感慨唏噓,字斟句酌,分外莊重:“其一,謀逆作亂;其二,蠱惑民心;其三,玷污王道;其四,暴政虐民;其五,刑及公室貴族,動搖國脈根基;其六,無視先君,欺凌國公;其七,任用私人,結黨亂政;其八,軍前私刑,蔑視國法;其九,私調大軍,威脅咸陽;其十,重婚公主,玷污王室。有此十惡不赦,豈容此等人於天地間招搖過市!”

殿中一片沉寂。這些匪夷所思的罪名將所有人都驚呆了,連世族元老們也是驚駭莫名。他們將商鞅恨得咬牙切齒,偏是找不出商鞅罪名,一個“謀逆”也是睜硬眼睛生生咬下去的,連他們自己也覺得經不起認真追究。可是,素來以“大儒”自詡的老甘龍竟然一口氣數出商鞅的“十大罪狀”,除了“謀逆作亂”一條在意料中外,其餘罪狀竟還真像那麼回事兒,從施政到治學,從變法到用人,從公務到私情,無一遺漏的都是不赦之罪。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重婚公主,玷污王室”一條,一下子就將商鞅打入了卑鄙齷齪的宵小之徒,竟還真是似無若有,令人心驚肉跳。

此等羅織之能當真是老辣,大殿中所有人的脊樑骨都頓時感到一陣冰涼。

魏國特使惠施原本是名家

名士,頗具書生氣,遇上能將“白”說成“黑”的能士,就不由自主地興味盎然,要和對方較勁。當初惠施說“馬有三耳”,能者大譁,惠施竟和這些人論戰了三天三夜。“白馬非馬”、“雞三足”的命題也一氣被激發了出來。今日做特使來到秦國,竟然在朝會上遇見了如此特異老能,頓時興致勃發,竟忘記了自己的使命,跨步上前拱手道:“請教前輩,在下以爲,重婚非婚,不當做罪。何也?婚爲一,重婚爲另一,重婚與婚,婚與重婚,本爲兩端,名實相異。故重婚非婚,有婚非重,重則非婚。前輩以爲然否?”

甘龍正在沉迷地品嚐“十大罪狀”的驚人效果,自感塊壘稍消,通身舒坦得難以言喻。不想眼前突然冒出一個紅衫胖子,滿口繞辭使人茫然如墮雲霧。甘龍講究儒家正道,素來不苟言笑,眼見此人伶牙俐齒,語速飛快,一連串的拗口突兀之辭,直如市井之徒,不由得怒氣攻心,憤然大喝:“豎子何許人也?竟敢攪鬧國事?!”

“前輩差矣。豎子非人,人非豎子,豎子與人,焉能並稱?如同國事非事,事非國事。亦如前輩非人,人非前輩。名實不清,焉得論理?然否?”惠施認真應對,全然不以爲忤,與甘龍的憤激恰成滑稽對照。

肅殺的殿堂突然爆發出鬨然大笑,深居簡出的元老們笑得最爲暢快。

甘龍氣得渾身哆嗦,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在了太師席上。

殿堂頓時騷動。有人擁上去呼喊拍打老太師,有人高喊太醫,有人怒斥惠施,有人笑猶未盡連連咳嗽……唯有嬴駟平靜淡漠得沒有看見一般,大袖一揮:“散去朝會。”起身徑自去了。車英走到景監面前低語幾句,扶起景監出了大殿,登車直駛商君府。

昔日車馬穿梭的商君府一片清冷蕭瑟,門前空曠無人,院中黃葉飄零,秋風吹過,倍顯悽傷。走進第三進,景監車英二人頓時愣怔——庭院中跪滿了僕人侍女,人人飲泣,個個憔悴。

“家老,緣何如此?”景監急問。

“上大夫!國尉……”老總管一見二人,悲從中來,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車英忙問熒玉的貼身侍女。侍女哭訴說,公主將自己關在寢室已經兩夜三天了,不許任何人進去……車英大急,疾步上前拍門:“公主,我乃車英,快開門!”

屋中悄無聲息。

“車英,撞門!”景監話音落點,車英肩膀猛力一撞,門閂咣噹斷開。

兩人衝進寢室,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一個白髮如雪的紅衣女子石人一般跪坐着,面前牆上掛着一幅大大的商君的木炭畫像。

“公主……”車英哭喊一聲,跪到熒玉面前。美麗的熒玉公主已經枯瘦如柴,空洞乾枯的眼睛大大地睜着,雪白的散發覆蓋着蒼白的面容,氣息奄奄,行將自歿……車英猛然抱起公主向外就走。景監急道:“車英,去我家!”

到得景監家中,明朗善良的令狐一見熒玉的慘烈之相,頓時悲聲大放。景監忙吩咐十餘歲的女兒給熒玉燉了一鼎濃濃的羊羹。令狐強忍悲傷,親自給熒玉一勺一勺喂下,又守在榻前看着熒玉昏昏睡去。景監和車英淚眼相對,商議如何安置熒玉?車英說,送到南山老太后那裡去養息。景監說那不行,非但要送了老太后的命,連公主也保不住。最後,倆人商定相機探監,徵詢商君主意。

次日清晨,熒玉終於醒來了,第一句話就是:“雲陽國獄……我,要見他……”

景監二話沒說,教車英和妻子令狐守着公主,自己匆匆到宮中去了。嬴駟沒有阻攔,而且教景監給商君帶去了兩壇他最喜歡的趙酒,同時命景監責令獄吏善待商君,否則殺無赦。景監回到府中,和車英準備了一番,便要出發。令狐卻堅持要親自看護熒玉,景監想了想,便教妻子和熒玉同坐了那輛垂簾篷車。車英見景監病體衰弱,堅持教景監乘坐軺車,他自己帶領二十名騎士護衛。

出得咸陽北門,上了高高的咸陽北阪,向西北官道行得百餘里,進入了涇水中游的山地,便見遙遙青山下一座奇特的城堡。這就是天下聞名的雲陽國獄。

這裡有一條小河流,從東北深山流來,曲曲折折飄若柔雲,老百姓叫它云溪。云溪在中山流入涇水,與涇水形成一個夾角地帶,水草豐茂,林木蔥蘢。夾角云溪的北岸有一個老秦人的農牧部族,官府命名此地爲雲陽

。秦獻公時,都城櫟陽太小,不宜建造牢獄,秦人的半個關中又面臨魏國強大的軍事壓力,關押罪犯也有危險。建造在隴西后方倒是安全,卻又距離都城太遠,給執法帶來很大不便。幾經查勘,堪輿家選中了距離櫟陽二百多裡的涇水山區。這裡距離關中平原很近,雖非南山那樣的崇山峻嶺,卻也是黃土地帶罕見的一片岩石山區,地形險要,易於看守關押。堪輿家們說,雲陽山勢威峻,水流凜冽,暗合法刑肅殺之秋德,宜於建造牢獄。於是,三年之後這裡有了一座遠離人煙的小城堡,又有了一座小軍營。那時,犯人大多罰爲各種苦役(包括軍隊中的苦力和官署中的低等僕役),需要關押的很少,大都是官員、世族、國人、士子等有身份地位的罪犯。牢獄本身不需要很大,卻要求堅固險峻,能夠有效防止劫獄。所以,秦國只有這一座監獄——雲陽國獄。除了管理牢獄的一百多名獄吏獄卒,牢獄外的峽谷出口,還有一個千夫長率領的五百名甲士經年駐守。這支軍馬很特異,名義隸屬廷尉府,但卻只聽國君號令。沒有國君令箭,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國獄,甚至包括了法政大臣廷尉。

車英前行,到得小軍營前向千夫長出示了嬴駟的令箭。一行車馬便穿過營地中間的車道,駛到了城堡門前。這座城堡沒有任何標誌,箭樓極高而窄小異常,城牆全部用青色岩石砌成,閃着青森森的石光。門前沒有任何崗哨守護,石門緊緊關閉,就像一座廢棄的古堡。

軍營千夫長已經隨後趕到,向高高的小箭樓“嗖”地射上一支響箭。

小箭樓的望孔中探出一個半身人頭,高喝:“出示令箭——”

車英舉起黑色令箭,一揚手“嗖”地飛向瞭望孔。半身人準確地一把抓住。有頃,厚重的城門軋軋啓動,只開了僅容一人側身通行的一道細縫。景監吩咐令狐背起公主,三名衛士拿了酒罈

,車英抱了一隻木箱,一行小心翼翼地通過了狹窄的門縫。

剛剛進去,身後碩大的石門就軋軋關閉了。

城堡中沒有陽光,幽暗一片。一個獄吏迎了上來,恭謹地問了各人官職姓名與探視何人等。聽說是探視商君,立即命兩名獄卒用軟架擡了公主,將三人曲曲折折地領到城堡最深處的一座獨立石屋前。打開門進去,一股潮溼的黴味兒撲鼻衝來,景監嗆得連連咳嗽。又走過長長的幽暗甬道,才依稀看見粗大的鐵柵欄。

“景監!”鐵柵欄中傳來熟悉的聲音和一陣噹啷啷的鐵鏈聲。

“商君!”景監車英喊出一聲,頓時淚如泉涌。

獄吏打開鐵柵欄,向衆人一躬,悄悄地出去了。

短短一個月,商鞅的鬍鬚已經連鬢而起,瘦削蒼白,除了那雙銳利明亮的眼睛,教人簡直不敢相認。商鞅看見被擡進來的白髮妻子,俯身端詳,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眼中淚水只是撲簌簌地涌流……此情此景,無須解釋,屋中人盡皆抽泣哽咽。

昏迷的熒玉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臉龐,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撫着商鞅的面頰:“夫君……苦,苦了你啊!熒玉無能,生爲公主,連自己的夫君,都救不了……”一口氣噎住,又昏了過去。

商鞅大急,鐵鏈一揚,“鏘”的一聲將一隻酒罈的脖頸齊齊切斷,雙手抱起酒罈咕咚咚猛喝一陣,頓時面色漲紅。他將熒玉的身體平放在草蓆上,輕聲道:“你等在門外稍待,我要救她,不能分神。”景監三人退到門外甬道,卻都緊張地望着牢房內不敢出聲。

幽暗之中,依稀可見商鞅輕輕鬆開熒玉的裙帶,盤坐在三尺開外,兩手平推而出,一片隱隱白氣便覆蓋了熒玉全身。白氣漸漸變濃,熒玉臉上變紅泛出細汗。商鞅又將熒玉兩腳擱在自己腿上,兩掌貼住她的兩隻腳心。片刻之間,熒玉頭上冒出一股隱隱可見的黑氣,漸漸地越來越淡……商鞅頭上大汗淋漓,顧不得擦拭,又退出兩三尺外,長噓一聲,平靜地遙遙撫摩熒玉全身。彷彿有一種輕柔超然而又具有滲透性的物事進入熒玉體內,她面色漸漸紅潤了,臉上猶如嬰兒般恬淡,顯然是深深地睡去了。

商鞅閉目喘息,臉上紅潮退盡,蒼白得虛脫了一般,片刻養神後,向門外輕聲道:“進來吧。”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關切地看着地上的熒玉。商鞅疲憊地笑了:“沒事了。她是急愁苦哀攻心,方纔已經快要瘋了……我用老師的昏眠秘術,總算將她救了過來。她大約一個月後才能完全清醒……令狐妹妹,你現下將她擡到院中,找塊太陽地讓她暖睡。”

令狐哽咽着答應一聲,叫來兩名獄卒用軟架擡出熒玉。獄吏將她們領到唯一的一塊陽光角落,還拿來一牀乾淨的絲棉被。令狐給熒玉蓋上,守在旁邊哭得淚人一般。

牢房內車英問:“商君,公主該當到何處養息?”

商鞅:“熒玉之根本是養息心神,淡出悲傷。唯有玄奇能幫助熒玉養心。想辦法送到玄奇那裡去。日後轉告熒玉:不要自責,鞅很高興自己的生命徹底融進了秦國;如果她是我,她也會如此的。”

車英、景監粗重地一聲嘆息,只有含淚點頭。

“景監、車英,我們三人從變法開始就是一體,情逾同胞手足。你倆謹記,至少兩年內不能辭官。維護新法,新君還要借重你們。”商鞅分外清醒,似乎方纔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景監面色更加蒼白了:“商君被拿之日,景監已經心灰意冷,決意退隱。然商君如此叮囑,景監自當爲維護新法撐持下去。”

車英憤憤然道:“爲拿商君,國君煞費苦心。軟禁王軾,支開公主,困住上大夫,虛假軍情調我離都。前日朝會,又裝聾作啞,縱容六國特使。凡此種種,令人寒心,車英實在無心做官……商君此情此景,尚全力維護新法大局,車英亦當與上大夫共同撐持!”

見商鞅目詢,景監將前日朝會的情景說了一番。商鞅思忖點頭道:“新君有他的成算預謀。他是有意教六國特使施加壓力,便於對我處置。將來一旦騰出手來,他就會以‘六國合謀,逼殺商鞅’爲由,對東方師出有名。莫得擔心,國君對山東六國絕不會手軟,對世族元老也絕不會留情。他要的,只是我的生命而已,豈有他哉!”

景監道:“……甘龍被惠施氣得吐血,他竟不聞不問。”

車英道:“雖則如此,也忒過陰險歹毒,難成大器。”

商鞅笑了:“車英啊,權力功業如戰場,歷來不以德行操守論人。我也說過,大仁不仁。只要他堅持新法、剷除世族、使秦大出,就有大德大操。”

景監慨然嘆息:“商君胸襟,河海浩浩,慷慨赴難,天下何堪?”

“別如此說了。”商鞅自嘲地笑了,“鞅也是爲了名節大業。設若新法失敗,鞅還有幾多價值?老甘龍肯定要惡狠狠說,以身沽名,心逆而險。”商鞅不禁一陣大笑。

景監車英也禁不住笑了起來。

商鞅恍然道:“車英啊,我等在河西收回的那把蚩尤天月劍,荊南不用了,還在我府中。熒玉醒來後你取將出來,還給嬴虔,那劍對他還是有大用場。”

“好。”車英答應了。

景監肅然拱手道:“商君,有件事瞞了你十餘年,今日景監直言,望能首肯。”

商鞅釋然笑道:“瞞便瞞了,何須每件事都教我知曉?”

景監道:“二十三年前,自我任商君領書,便與書吏們輯錄商君治國言論,整理成篇,分類抄寫。至去年共得二十四章,分五十卷謄清在羊皮紙上。今日帶來,請商君瀏覽斧正,以使商君之學流傳後世。”說罷,打開帶來的木箱,拿出一卷卷捆紮整齊的羊皮大書。

商鞅一陣驚愕,又深深感動了。要知道,自辭官不成大難不免,商鞅最感痛心的憾事,就是無法繼續完成只寫了三五篇的法家大著。聽景監一說,連忙打開景監遞過的目錄卷,一眼看去,整整齊齊二十四章:

更法第一 墾令第二 去強第三 說民第四

算地第五 開塞第六 壹言第七 錯法第八

戰法第九 立本第十 兵守十一 靳令十二

修權十三 徠民十四 刑約十五 畫策十六

境內十七 弱民十八 御盜十九 外內二十

君臣二一 禁使二二 慎法二三 定分二四

商鞅深深一躬:“景兄苦心大德,了卻鞅一大心志,鞅此生無憾矣!”

景監連忙扶住商鞅:“分內之事。還請商君過目斧正。”

商鞅笑道:“很好了。再加上我寫的那幾篇,農戰、賞刑、六法,就是二十七章。那幾章熒玉收藏着,找她拿出來補上吧……我可能沒有時間逐一訂正了,景兄相機斟酌吧。”

景監含淚道:“此書就叫《商君書》,商君以爲如何?”

商鞅點頭微笑:“來,我三人共乾一碗,以示慶賀!”

車英提起酒罈斟滿三個大陶碗,三人舉碗相碰,一飲而盡。

天色將晚,景監車英方纔依依不捨地含淚離開。出得國獄,與令狐商量,公主不能再回咸陽,否則觸景生情,她會再次發生危險。於是議定由車英帶領十名衛士,直接護送公主去陳倉河谷找玄奇。令狐堅持要護持公主同去,車英卻擔心景監病體,再三勸住令狐。兩隊人馬在暮色中分道揚鑣,景監夫婦向了東南,車英一隊向了西南。

這天,咸陽城發生了驚人的事件,國人聚衆數萬,在咸陽宮廣場爲商君請命。關中百姓也陸續擁來咸陽,請命人海不斷擴大,官府束手無策。

入夜,嬴駟來到咸陽宮最高的望樓上向廣場瞭望。但見朦朧月色中,萬千人頭涌動,哄哄嗡嗡的人聲猶如隱隱海潮。請命的白色大布彷彿黑色人海中一片片白帆,招搖飛動。時而有人憤激地高聲陳情,不斷引來陣陣高呼,“爲商君請命!”“還我商君!”“變法無罪!”的呼聲此起彼伏……如此聲勢的庶民請命,在戰國以來還從未有過。嬴駟倒沒有驚慌恐懼,但卻實實在在地感到了棘手。原先的三道密令,爲的就是穩住民心,誰想還是引來了如此聲勢浩浩的國人請命,真有些不可思議。嬴駟相信,除了商君功業威望的感召,這裡一定還有一種力量在蓄意煽動推波助瀾。這種力量不是別的,一定是世族元老和六國間人,他們明裡堅請殺商鞅以謝天下,暗裡卻傳播流言,鼓動庶民請命,希望秦國徹底大亂。六國企盼秦國大亂進而瓜分之,世族企圖藉此證實新法易於威脅公室,進而一舉恢復舊制。民衆力量,只不過是他們的一枚棋子而已。這就是國政戰場。嬴駟公室、世族元老、六國外力,三方角逐,就看誰能踏穩民衆這塊基石。

嬴駟公室將來要藉助民衆壓力,徹底剷除世族根基,就絕不能直接開罪於老秦國人。然則,目前卻因要處置商鞅,卻與自己的長遠基石——民衆發生齟齬;同樣因要除掉商鞅,又不得不與自己的兩大死敵——世族元老和六國外力結成暫時同盟。一個商鞅橫在中間,利害衝突頓時複雜起來。當此之時,動用鐵騎甲士對付庶民請命,是最愚蠢的,也是山東六國與秦國世族最希望看到的。那樣一來,無疑會使秦國崩潰。老秦人樸實憨猛,極重恩義。儘管商鞅也刑殺了許多庶民,但商鞅變法給了他們實實在在的豐厚好處,民衆就死心塌地地擁戴他,甚至不惜跟着他造反。如此國人民心,要用流血威脅他們,無異於抱薪救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嬴駟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壓根兒就沒有下硬手的打算。可是,對這種聲勢的請命聽之任之,則同樣不可收拾。

投鼠而忌器。事情的棘手正在這裡。

觀望思忖良久,嬴駟猛然心頭一亮,匆匆下得瞭望樓,乘坐密簾篷車從後門出宮,直駛學人名士居住的東區。

中夜時分,一輛軺車轔轔駛進宮前廣場。請命百姓以爲來了國君特使,頓時從朦朧中醒來,一片譁然鼓譟,大片火把圍了過來。卻見軺車上走下一個布衣竹冠三綹長鬚的士子,他隻身登上大殿前高高的白玉臺階,向廣場民衆高聲道:“父老兄弟姐妹們,聽我說幾句實在話……”

“你是何人?”火把下有人高聲喊問。

布衣長鬚者高聲回答:“我乃雲陽趙良,剛剛從齊國稷下學宮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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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奉命來的麼?”又有火把搖晃。

“父老兄弟姐妹們,盡人皆知,秦趙同宗,我趙良是老秦人!我並非奉國君之命而來,我是剛剛從臨淄歸來,驚聞國人舉動,特意來說一番自己的心裡話。父老們教說則說,不教說我則不說。”趙良極爲誠懇。

“請先生說!”“對!趙氏兄弟是秦國名士,有見識!”兩個老人高聲答應。

衆人晃動着火把呼應:“先生請說。”

趙良向臺下人海遙遙拱手:“父老們,兄弟們,姐妹們,商君蒙難,舉國痛心,此情此理,朝野盡知。爲商君請命,也是我老秦國人之良知。然則,父老兄弟姐妹們須得明白,商君之難,天命所繫,實非人力所能挽回。商君變法,使秦國富強而六國震恐。我在齊國已經知道,六國於先君新逝之際,以聯兵攻秦爲脅迫,請殺商君。以秦國之力,目下尚不足以戰勝六國聯軍。當此之時,商君主動請獄,國君不得已而爲之!趙良聽得消息,唯恐國人魯莽請命,國中生亂,使六國有可乘之機,忙日夜兼程趕回,不想果然遭遇此等亂事。幸得秦公英明,知我國人赤心,沒有派兵刑治。趙良勸父老們回去,成全商君苦心,全力耕戰,奉行新法。他日秦國強大時發兵山東,爲商君復仇!昭昭此心,人神共鑑……”趙良慷慨唏噓,說得痛心疾首。

一番話入情入理,廣場上頓時默然沉寂。

老秦人生性寬厚憨直,覺得此人不像誆騙,相互觀望着,希望聽到有見識者評判的聲音。一個人高聲道:“就說嘛,國君豈能忘恩負義?”“有道理。不過還是不能殺商君。”又有人高喊。“不對!”一箇中年人高聲道,“趙良兄弟趙亢被商君處死,焉知他不是誆騙國人?”“對!有理!趙良,你做何說?!”一片呼喊之聲。

趙良雙手一拱慷慨激昂道:“父老兄弟姐妹們,問得好!趙良胞弟的確被商君處死。然則,那是趙亢身爲縣令觸犯新法所致,趙良若記恨於商君,豈非枉爲天下名士?此點商君亦曾問過趙良,趙良之回答與今日一般無二!父老們謂予不信,請與我同赴國獄,請商君作證如何?”

又是全場默然。一個白髮老人高聲道:“老夫之見,先生乃真心實言,國人當三思而行。衆位以爲如何?”

“有理!聚在這裡使國君難堪,我等回家!”有人呼應。

“回家!誰要殺商君,回來與他們拼了!”

……

漸漸地,一片汪洋人海消退了,火把像小溪一樣流向街巷,流出城外。

宮中望樓上的嬴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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