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參劾罷免三十八位府縣官員!在座一衆大員心裡都是一驚,這摺子一上,立時就會轟動朝野,這事情說的大點是瀆職,說小點屁都不是,況且也未引發惡劣後果,就此參劾罷免,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張鵬翮想的更多,如今十四爺雖是有實無名的太子,可畢竟未正式冊立,三爺、四爺、八爺也未必徹底死心,十四爺這時節將出徵歐洲、美洲事宜安排妥當便是大功,何苦節外生枝?京畿之地的這些府縣官員誰背後沒一點背景?此舉可謂是得罪人無數。
略微沉吟,他便欠身道:“十四爺,萬壽節在即,今年又是皇上六十聖壽,舉國歡慶,此時上奏章彈劾,頗有不妥,況且,此事對澳洲移民畢竟未造成惡劣影響,就此參劾罷免,亦有違皇上以寬爲政的宗旨,還望十四爺三思。”
富寧安也不想趟這趟渾水,忙順着話頭道:“十四爺,這些地方官員雖然可惱,卻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好些移民在‘封印’期間便已動身,若是層層攔截,爲保證移民安全,必然要調撥糧食賑濟,勢必造成虧空,而且影響地方安穩,他們也確有難處,還望十四爺稍加體恤。”
施世綸對這些齷齪官員卻是無絲毫好感,這些個地方官員如今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有好處的事情則一哄而上,沒好處的事情,則是能推則推,能躲則躲,這哪裡是父母官,比商人都不堪,他巴不得胤禎好好整治一番,索性是低頭不語。
直隸巡撫趙弘燮倒是想給自己的下屬求情,可他如今尚是待罪之身,還指望着胤禎幫他在康熙面前美言,哪裡敢多言。
胤祥亦是默然不語,心裡琢磨着老十四突然唱這麼一出,到底是何意思?老十四可不是衝動之人,京畿之側的地方官員底細,他也不是不清楚,僅僅是在意澳洲移民,還是另有所圖,在借題發揮?可以肯定的是,此舉必然導致官場人心惶惶,風向大變,難道他是想改變以寬爲政的宗旨?
沉吟了一陣,胤禎纔開口說道:“萬壽節在即,自然不能因此小事而影響皇上心情,此折萬壽節以後再上,諸位無須顧忌,將本王名字署在前面便是。”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才加重語氣道:“有一點,我希望諸位能糾正過來,皇上以寬爲政,不是針對官員,而是針對百姓,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要地方官員不要可着勁兒,變着法子的折騰百姓,不是讓官員相互推委,觀望,不是讓地方大小官員當泥瓦匠、木匠、甩手掌櫃!
如今官場風氣已經敗壞到什麼地步,諸位應該心裡都清楚,驕奢淫逸、急功近利、阿諛奉承、八面玲瓏,沒有幾個是實心辦事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拉關係上了,成天的迎來送往,同年、同門、同師、同官、同差、同鄉,但凡能沾上邊的,都使出渾身解數盡心盡力的聯絡,爲的便是相通聲氣,相互照應、關照、提攜。
這哪裡還是地方父母官,枉他們都是讀書人,卻早將禮、義、廉、恥棄如敝履,爲何會形成這種風氣?那是他們看準了朝廷不會大動干戈,以寬爲政,法不責衆嘛,本王這次就來個殺雞儆猴,好好整肅一下官場風氣。”
在座衆人聽的都是一呆,十四爺這是要開始整飭吏治了?有十四爺具名彈劾,那三十八位府縣官員根本就沒有任何指望,是回家養老,還是抄家流放澳洲,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這可真是飛來橫禍。
張鵬翮登時就默然不語,十四爺下車伊始,就唱了這麼一出,豈能事出無因?沒摸清楚他真實想法之前,還是觀望的好。
富寧安卻是隻想罵人,這不是生生將他架在火上烤嘛,他現在可是兼着吏部尚書一職,這一大舉彈劾,他豈能置身事外?
施世綸則是暗暗高興,這吏治早該整飭了,不過十四爺如今卻是連儲君的身份都沒有,能夠全面整飭嗎?
“此折一上,有移民任務及沿途各省的官員必然不敢再有懈怠之心。”?停頓片刻,胤禎又開口說道:“雖然控制了源頭,但各省移民計劃不能輕易更改,朝令夕改,必然導致民心不穩。天津城內之移民,必須逐步加大轉運力度。”
沉吟了下,他又才道:“糧食不能從上海調,我明日回京,請皇上下旨,就地截撥漕糧以應付眼前難關,目前天氣回暖,易生疫病,移民聚集一起,要嚴加防範,應早購藥材,以備不時之需,首批移民,影響甚烈,不容出事,你們還有什麼困難?”
聽聞胤禎提出截撥漕糧以解眼前危局,衆人都是一喜,如此雙管齊下,自然可高枕無憂,屋裡氣氛也稍有緩和,施世綸搶先說道:“十四爺,困難是不少,不過皆是銀子可以解決的,突然多出二十來萬張口,天津城裡各方面壓力都很大。”
“文賢一開口,除了要銀子,沒別的事。”胤禎含笑道:“這樣吧,我額外增撥三十萬,你得給我用到實處,別便宜了那幫齷齪小吏。”
“十四爺,如今什麼都貴,三十萬能濟得了什麼事?最少也要五十萬。”施世綸立馬就討價還價的道:“二十萬人吃喝拉撒,哪樣不要銀子,還有禦寒的,防疫的......。”
一見施世綸滔滔不絕的往下說,胤禎一陣頭大,立刻打斷道:“四十萬,愛要不要。”
“謝十四爺。”施世綸眉開眼笑的躬身一揖。
胤祿、富寧安、趙弘燮、杜呈泗等幾人看的目瞪口呆,十四爺怎得跟這施不全如此好說話?
去天津海軍學院的路上,十六阿哥胤祿小聲的問着老十三胤祥,道:“十四哥方纔說地方大小官員當泥瓦匠、木匠、甩手掌櫃!是什麼意思?”
胤祥笑道:“泥瓦匠擅長做什麼?和稀泥唄,木匠呢,彈墨線時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甩手掌櫃,就不消說了。”
這還真是形象,胤祿聽的一笑,道:“十四哥就沒消停的時候,一回京總要折騰點事情出來。”
胤祥沒有接話,心裡卻是暗忖,整飭吏治可不是小事情,不知道老十四僅僅只是殺雞儆猴,還是要大動干戈,之前,他竟然連半點口風都未露出來,這可是犯衆怒的差事,一着不慎,便會遭受大小官員羣起而攻之,如今這局面可來之不易。
天氣雖然還有些冷,但天津學院簡易操場上已經有不少衣着混亂的新學員在進行隊列訓練了,胤禎一行草草看了看,便來到十六阿哥胤祿的住所。
一落座,胤禎便笑道:“十六弟,你招了多少新兵?”
“才四千。”胤祿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手頭既沒人,也沒銀子,見前來報名的多,便從天津總兵杜呈泗那裡借了二百士卒,又從海善那裡挪了四萬兩銀子,這纔敢招人。”
“做得不錯。”胤禎微笑着點了點頭,道:“我將隨船隊北上的老兵撥四百給你們做教官,先訓練,水手教員暫時在南洋培訓水手,一年後,給你們抽調好來,放手招人。”
“是。”胤祿、武格齊聲回道。
胤祥一聽急了,忙道:“十四弟,您這裡抽四百,我那裡豈不是隻有二千餘人了。”
“清剿海盜,您要多少人?”胤禎白了他一眼,道:“您要嫌少,從福建水師挑選人去填補。”
見胤祥遭搶白,胤祿笑呵呵的岔開了話題,道:“諸位在海上飄了幾日,十六今日設宴好好陪您們喝幾杯。”
“還是十六弟想的周到。”胤祥笑嘻嘻的道:“施不全那傢伙就知道要錢,酒宴都捨不得擺一桌。”
“十三哥這就錯了。”胤祿含笑道:“施不全在天津的官聲很好,他平日很是節儉的,一日兩餐都是三菜一湯,一葷二素外加一個豆腐湯。”
見胤祿認真,胤祥忙笑着解釋道:“不過是戲言罷了,施不全爲人爲官皆是有口皆碑,我豈能不知道?再說,十四弟的銀子豈是那麼好要的,那施不全一開口就加十萬,不就是知道他不會貪嘛。”
胤禎聽的心裡一動,若有所思的道:“官員清正廉潔是本份,不過,也不能讓他們太清苦。緩兩年,考慮給官員們長俸祿。”
“這可是深得人心之舉。”胤祥含笑道,說着又試探着道:“十四弟,您真打算整飭吏治?這可是盤大棋。”
“不過殺雞儆猴罷了。”胤禎不以爲意的道:“整飭吏治,可謂是傷筋動骨,須得皇阿瑪下決心纔是,今日之舉,我不過是給自個找點麻煩罷了。”
給自己找麻煩?胤祿、胤祥、武格聞言皆是一楞,一直未做聲的方苞卻是讚道:“這麻煩找的好,進退自如。”
胤祥立時也反應過來,不由暗贊老十四謹慎,遠征歐美可是亙古未有之壯舉,卻是由老十四出兵出錢,一手策劃,根本就沒朝廷什麼事,這可不是功高震主,而是功高蓋主,不給自己攬點麻煩,康熙不免會有患得患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