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孃的,他是來做什麼的?”盧克忠被請了出去,黃洋當即罵了出來,“炫耀他們女真敢吃人肉嗎?”在招降的對象面前炫耀自己獨特的食譜可不是個好做法,在這世上,有幾人敢投奔把人肉掛在嘴邊的勢力?
不過話說回來,在這個年代,吃點人肉並沒什麼大不了。割股奉親的事,孝子孝女們常做。至於充作糧食,遼東亂了這麼些年,外面的數萬民吃過人肉的至少有十分之一,蜂擁而起的盜賊夾裹民衆,當做儲備糧食,是慣常見的;而在大宋,這兩年東南路的流民中,易子相食的事情也屢見不鮮;就算是東海,當年困居衢山的時候,也曾有過把犯了事的奴工熬成肉羹,給其他奴工滋補的故事----當然,主要用意是威嚇。
但是,把人肉充做糧食,畢竟是能做不能說,敢光明正大的向外宣傳要吃人肉,就得做好名聲大臭的準備。隋末的迦樓羅王朱粲,唐末的奉節度使秦宗權,哪一個在當時不是人人側目,在後世被批得不得翻身。
“所以完顏婁室是真心希望能把我們招降他是想讓我們知道,我們的計劃已經失敗,纔會這麼坦白的。”陸賈說着,“就算是女真人,既然已經建國,他們現在也要擺出個仁善愛民的做派,對於吃人之事也不會容忍。不然,這名聲傳出去,治下的百姓人心大亂不說,本來會投降的敵軍,說不定就要拼死反抗了。”
“但我們絕不會投降”蘇崑沉聲說道。
陸賈點頭:“當然我等堂堂漢家男兒,豈能向野人低頭。只要再過幾天,援軍前來,就算城外的三萬人都是女真本部精兵,也不用再放在心上”
“那完顏大帥的人肉宴席可就擺定了”黃洋笑道,“有兩萬民,他們至少三五個月內不用擔心斷炊。”
“但完顏婁室絕不會願意連吃幾個月人肉,就算一天恐怕都不願意”陸賈道。“今夜女真人必然大舉來攻,不會像昨晚那麼輕鬆了。”
“陸督說的沒錯”蘇崑點頭同意陸賈的推斷:“要麼被吃,要麼攻城,是人都該知道如何做出選擇。”城外那近兩萬的民,被恐懼支配後,爆出來的戰鬥力說不定比女真人還要強大。
“要不要把盧克忠拖在城內幾天。只要他不回去,完顏婁室說不定還會抱着一點希望。”黃洋提議道。
“沒用的”陸賈搖頭:“完顏婁室不會那種耐心。何況大王不是常說,與其算計敵人,不如自己做好準備。”
蘇崑苦笑:“昨日女真人驅趕民攻了一夜。下面地弟兄大半都是一夜沒睡。今夜若是他們再全力來攻。就我們這點人手。最多隻能在城牆上堅守三四天。”
“今夜再堅持一下。明天。全軍退守堡中。”陸賈道。除去兩百水兵。剩下地七百人就算只防守北面地一段裡許長地城牆。也無法做到輪流休息。但長生寨卻不一樣。這種東海國地制式棱堡。本就是爲了讓五百人左右地守兵。在萬人進攻下。長時間堅守而設計出來地。
“……可惜了這鎮子”蘇崑嘆道。放了女真人進來。這鎮內地屋舍怕是都保不住。
黃洋笑道:“只要有人。鎮子隨時都能重建。打贏了這一仗。來此投奔我東海之人。不知會有多少。改鎮置縣也是轉眼間地事。”
“沒錯只要打贏這場仗”
中軍大帳中。盧克忠向完顏婁室回稟了入城招降之事。
“不願意嗎?”完顏婁室嘆道。既然如此,也只能拼死攻城了。如果能在兩三天內拿下長生鎮,他說不定還用不着擔上個食人萬戶的名頭----就算是女真,也不會有誰覺得吃人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要沒有了港口支援,海峽中的幾艘東海車船,也不可能再堅持下去。
心中下了決斷,完顏婁室問道:“盧克忠,你此行入城,看到的城防如何?”“稟大帥。長生鎮的城防分內外兩重,外一重的便是那面城牆。只有丈半高,厚也只有八尺。而內裡還有一座四丈高地寨堡,前些日子,小人去時,被攔在寨堡外面。不過今日入內看了一遍,東海人修得的確用心。外牆乃是用石頭砌起,厚達一丈,寨內也有水井,糧庫雖沒見到。但想來也不會缺。但唯一的一點缺憾就是太小了。長寬不到百步,容不下多少兵。只要我大軍一上,轉眼就能攻下。”
“那東海人地士氣如何?”
盧克忠回想着他入城後,搖了搖頭:“戰船封鎖了海峽的消息應該已在城內守軍中通報,人人士氣高昂。不過,城中的兵力好像並不多,小人粗粗一看,也只見到兩三百人。就算大部分士卒在休息,但放在城頭上的守兵也實在太少。”
完顏婁室奇道:“難道城裡沒有徵民?不是說長生鎮中總有幾千商人嗎?”
盧克忠聽問,登時便楞住了,他進城時,除了守兵,卻是一個鎮民、客商都沒見到。若說是躲在屋中,但當時是中午,鎮內的屋舍上也沒見到炊煙
人呢?
入夜時分。
西方天際的最後一抹紅霞已然褪去,初八時的半輪月兒卻還未升起,四月的星空中,隔着淡淡的夜霧,只有長庚星在閃爍着微弱地光。
黯淡的星光下,金人的營地中,淡淡的肉香在飄散。對於被強徵而來的民,能吃上一頓肉,從來都是夢寐以求的一樁幸事。但今天,鍋子的肉湯已經煮得沸騰,卻沒有幾人動一下碗筷。
士兵吃的是馬肉,完顏婁室殺了十匹受傷戰馬,給士兵們享用。這些馬匹都是前日一戰,被東海人的弩弓射傷地,現在完顏活女麾下就只剩兩百騎兵---爲了節省運力,金人的主力並沒有帶馬匹上島----而在民們的鍋中煮的,卻是他們之中挑出來百來個不聽命的傢伙。
完顏婁室站在中軍大帳外,負手看着營中。他沒有強逼民進食,反正這也只是他逼迫民們賣力攻城的手段。他已經對所有人都明說了,糧草將盡,如不能盡攻下眼前的城池,所有的民都將成爲糧食。若不想死,今夜就得把城攻下。
“今夜必須攻下長生鎮”完顏婁室是真的要拼命了。本來他心裡還想着,若是一日不能攻下,那就再多花幾天,兩百匹戰馬好歹也能支撐五六天,只要在這段時間內及時取勝,那也不需要真地吃人。但盧克忠地話卻讓他驚覺。鎮裡的百姓和客商,分明已經被轉移了出去,若是再拖一兩天,等鎮裡地守兵再撤走,留給他的就只會是一座空城。只打下一座空城,他怎麼跟都勃極烈交待,他的任務可是血債血償東海遠居海外,他們一跑,可就再沒地方找了。
夜風忽起。民們被長槍弓箭驅趕出營,在長生鎮的北門外聚集。
長生鎮的南面是海港,故而僅有三面城牆,其中,只有在北側開了城門,東面和西面的城牆都是封死的,一直延伸入海中十餘丈。東西兩側的城牆之外,皆是一片亂石灘,行走困難,並不適合大舉用兵。當初,長生鎮所在的位置也是一片亂石,不過其處水深浪小,冬季又不結冰,適合建港,方把鎮子安在此處。在清理鎮子的地基時,兩側亂石灘都被保留下來,以作爲防禦。
不過就算如此,昨夜金人的攻勢,在以北面爲主攻方向的同時,還是順便分出一小部分兵力攻擊東西兩側以作爲牽制----讓守城者四面不得兼顧,本就是攻城的關鍵。
但今次,女真卻把民們盡數安排在北門外,卻完全放棄了對東西兩側的牽制。近兩萬人面對不到一里的一段城牆,如果真的攻上去,怕是連轉身都做不到。只是,完顏婁室另有計算----盧克忠給他出了個不錯的主意。
幾十個大嗓門的士兵,在民齊聲高喊:“所有人脫下衣服,包土一幅,把土堆到城下今夜一戰,凡是梭巡不前,見敵而退的,就是來日的早餐”
海上。
趙瑜放下對準北極星的六分儀,就着玻璃馬燈的燈光,看看了錶盤上的度數,回頭道:“三十七度三十分。”
他身後,朱聰手指在海圖一點點划動:“已經過了登州成山,要改向西走了。”
“終於要到了”趙瑜笑道,成山是膠東半島的最東端,現在過了成山,船隊就得改往西去,進入渤海,去往遼東半島西側的長生島。
“大約還得三天”龍王號的火長說着,小心翼翼地把六分儀放進一個墊滿棉絮的盒子裡。
朱聰道:“好像比預計的要慢一點啊……”
“沒辦法,這兩天海上風向不對,船慢了不少。”
火長解釋着,走到主桅下,向桅鬥裡的望手高喊了幾句。很快,掛在桅頂的燈光開始閃爍起來,變幻的信號把船隊轉向的命令向所有艦隻。
幾十條戰船在海上齊齊畫出道道弧線,折而向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