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七年十月十一,戌申。【西元26年月6日
山。
觀音山主堡上的號炮連響二十七下,隆隆的雷聲迴盪在雲海之間。
突如其來的炮聲打斷了衢山港鎮中的一切活動。商人、居民、水手、奴工一齊狐疑的擡頭看向觀音山頭上的團團煙霧。平日裡只在整點時鳴響一聲以通報時辰的號炮,竟然一氣連響二十七下,不知究竟出了何事,直讓人摸不着頭腦,一時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
“誰知道?不會是敵人來了罷?”
“胡說八道看看交趾、南洋倭國死剩得還有幾個,四海之上哪還有人敢捋東海王的虎鬚?”
“那你說到底出了何事?”
“我怎麼”
正說間,一陣急促的蹄起。鎮中的通大道上,幾名騎手狂奔而過,出鎮直奔島東而去。領頭的一人,肥胖如山,從背後看去,竟比跨下的馬匹寬上一半還多。
“……是我花了嗎?”
“我想:有。”
“我誓。我是次見李鎮騎馬”
“我也是想不到他竟然能跨上馬。”
“……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港鎮中地人們還在毫無頭緒地猜測着連串號炮和監鎮李元令人驚異地舉動所代表意義。而在他們視線不及地地方。所有東海派駐在山島上地文武官員。都在聽到二十七響號炮之後地時間。放下手中所有事務。跨上馬、跳上車。以最快地度往島北地衢山軍港趕去。衢山監鎮李元縱馬狂奔。衢山總督陸賈在縱馬狂奔。遠一點。衢山船坊地都監徐德武也坐着四馬拉動地快馬車。在官道上。風馳電掣。
爲……
“龍王號入港……大王來了”
山三港。
島西的商港已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大港,任何一個時間段,在港中都能看到數以百計的商船,數以千計地奴工,每年來往港中的客商甚至多達數十萬人次。港邊地山鎮中,三千多家商鋪鱗次櫛比,一片片倉庫區甚至延伸到衢山島的中心地帶。大宋、東海、金國、西域,東南西北各地的特產商貨幾乎都能在這裡買到,上千輛重載馬車行駛在一條條寬闊的水路馬路上,在路邊一盞盞玻燈的照耀下,就算入夜也不會停歇。在江南民生凋,北方淪於戰現在,繁榮富庶的衢山商港直如世外桃源一般。
而島東地船坊港對東海的重要性,也不遜於島西。雖然這些年來,大型的戰艦和商船的製造基地都已轉移到基隆,但衢山船坊依然是天下間出產船隻數量最多的工廠,平均每天都有兩到三艘各色海船在這裡下水。有東海海軍用來控制內河與近海的車船,也有用來聯絡傳信用地梭型快船,更多的,還是兩千五百料以下地近海商船。
至於島北的軍港,則是用來保護上面兩座港口地軍事重鎮。商港和船坊港每年帶給東海國的財稅收入高達七八百萬貫,爲了保護從衢山島輻射出去地海上商路不受侵擾,東海國的第二艦隊常年在海上巡視着。六艘戰列艦,十七艘巡洋艦,三十一艘巡海車船,以及一萬一千名海軍士兵,這隻龐大的艦隊,不僅控制了山東以南、福建以北,以大陸沿岸爲西界,向東一直延伸到東瀛的廣闊海域,甚至只要得到趙瑜的命令,他們光憑自身的力量就可以沿大陸東南的各條江河之上,將控制權深入內陸。
這三座港口,單獨放在大宋的任何一處,都是天下知名的要地。而現下三港集於一島,更是東海的命脈所在,其重要性甚至不在臺灣之下。
趙瑜站在龍王號上,遙望着東西三十里、南北僅十里的小島。這裡是他的故鄉,是他成長的地方。
是他把這座荒僻的小島,變成了全天下最富庶的土地;但也是依靠着這片土地爲基礎,他才能一步步成爲如今的四海之主。戰船、火炮、軍隊、學校,都是在衢山島上打下的根基。
不過這座島實在太小了,就像一件花盆,能澆灌出玫瑰、牡丹,但對於想要長成參天大樹的樹苗來說,實在是個拘束。所以十二年前,他不得不將東海的統治中心轉移到臺灣。但十二年後,他終於又把自己的落腳點移了回來。
十二年來,趙瑜雖說是多次回返衢山,但皆是匆匆而來,匆匆而返,從沒有長住過一次。不過今次他回來,至少一兩年內不會再離開。臺灣畢竟太偏僻,北地的情報往往要一個月才能傳到他手中,而山就近了許多,可以以最快度瞭解到大宋國中局勢,並作出相應的反應。
爲了能及時應對天下大局變化,趙瑜把國中庶務交予了陳正匯,並讓太子伯安出來監國不過國內大事還是會通過快船轉呈到他的面前親自審閱自己則率領近衛一營和二營來到衢山。在未來的一年裡,東海國的野戰部隊也將會陸續抵達這裡,以衢山……不,確切的說是以昌國縣爲基地,加入逐鹿中原的行列。
宋的明州昌國縣早已是東海屬地。當然,大宋和中,這裡還是被稱爲租界,就如天津一般。
作爲租界的租金,一年三十萬貫的錢鈔,已經相當於大宋向金國贖回燕雲時,所承諾歲幣的五分之一。燕雲共有十六州,而昌國不過一縣,東海給付的租金可謂是大手筆。
不過其中的二十萬貫本就是趙瑜每年應付給明州市舶司的商稅收入,真正買下這塊地的也不過十萬貫。只是大宋的官員不似遼人那般好糊弄,沒法兒用貨物抵賬,更不可能用盔甲兵器除了真金白銀和銅錢,宋人就只認能當硬通貨的綢緞絲絹。而趙瑜承諾給他們的便是金光閃閃、成本兩文半、面值二十文的黃銅金花錢。
經過了這麼多年,水力鍛造依然是東海地獨門秘技,外人根本無法作僞,同時金花錢已經在東南沿海以高於幣值近一成的比價順利流通了數年,所以大宋君臣很樂意收下三十萬貫東海制錢。幾年來,製作精美的東海錢常常作爲年節的賞賜,被趙賞給東京城中的百官和軍卒,相對於越造越薄的大宋鐵錢和銅錢,金光燦爛地東海錢更受歡迎,在京中廣泛流通。
也正是因爲如此,東海的金花錢便有了大宋朝廷地背,逐漸連內地也開始通用。除了幣制獨立的蜀中,大宋的其餘地區,都能看到金花錢的蹤影。以大宋的經濟規模,當然不是東海國可比,而大宋地錢荒也不是一天兩天,對硬通貨的渴求近乎於貪婪。一船船沉甸甸地東海錢運進了大宋內陸,就如涓涓溪流匯入龜裂的河牀,轉眼就消沒無蹤。但給東海儲備局帶來的利潤,已經十倍於以往,一年足有千萬貫。
有錢、有兵、有糧、人,趙瑜對戰爭的準備已越來越充分。東海如今像一張不斷拉緊的硬弓,等到力量積蓄到最高,接下來就將會是雷霆般的一擊。而東海地全力一擊,試問這天下間,又有哪一家能接得下來?
橫掃中原,指日可待。
……
“三節還鄉兮掛錦衣,碧天:朗兮愛日輝。功成道上兮列旌旗,父老遠來兮相追隨。家山鄉眷兮會時稀,今朝設宴兮散飛。鬥牛兮民無欺,東海一王兮駟馬歸。”
觀音山主寨,正開着一場盛大的接風酒宴。山島上地文武官員、商會腦、以及趙瑜帶來的將領校尉,連同一直留在島上生活地鄉中長老,濟濟百多人歡聚一堂,恭賀趙瑜歸鄉。由於趙瑜的身份礙事,不便找妓女祝酒,衢山總督陸賈便親自出馬,爲趙瑜高歌一曲。
一曲歌罷,趙瑜把手中:酒杯一丟,用筷子指着陸賈哈哈大笑:“這是吳越王衣錦歸鄉歌,你小子倒改了兩個字來送我”
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當年吳越王錢得志,便把家鄉錢塘縣改爲衣錦軍。後來錢富貴回鄉,便仿着漢高祖的大風歌,當着一衆鄉親的面唱起了這衣錦歸鄉歌。不過這歌太過文雅,錢的鄉人無人能聽懂,弄出了一片冷場。
究竟是老於世故,一見場面不對,便立刻改用杭州土話唱起了民謠:“你輩見儂底歡喜?別是一般滋味子。永在我儂心子裡”聽着錢唱出了熟悉的曲調,吳越王的鄉親們才一起跟着唱了起來。
不過如今的東海,先承大的百年文治,後經趙瑜普及教育,不論民間還是軍中,下里巴人的曲調早已不受歡迎。附庸風雅也好,心念古風也,反正越是古雅的音樂反而在東海傳唱得越廣。平日的宴會中,周邦彥的時新小調甚至比不上國和小雅出現的機率。就像衢山監鎮李元緊跟在陸賈之後唱的這一: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祿如茨。有,以作六師……”
李元身寬體胖,外形並不討好。但高廣的體型,卻讓他成爲了一名極出色的男高音。悠長的古調從胸腔迸出來,渾厚亮。千百年前周王在洛水會諸侯、閱六師時,諸侯們唱給周王的頌歌,在他的演繹中,聲震內外,直衝雲霄。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此,有。君子萬年,保其家室……”
趙瑜跟着曲調,打着節拍,李元的歌喉的確可算得上歌王一級。詩經三百,能從三百零五古詩中,挑出這麼一算應景的,他也是有才學了。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祿既同。君子萬年,保其家邦。”
跟着李元,殿中的衆人一起哼唱着。天子萬歲,受天下供養,自當保護子民家邦。如今天下大亂,趙畏敵如虎,直欲逃竄,保不住家室邦國的,還能稱爲天子嗎?
“君子萬年,保其家邦”
趙瑜也在唱着,能保住大宋天下的,舍我而其誰?
歌聲悠悠,往復循環。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萬年,保其家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