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夢鼎強忍好奇,跟着謝枋得和劉將孫走進圖書館,然而當葉夢鼎踏進圖書館的一瞬間,完全顛覆了他所謂圖書館就是藏書閣的理念。
用木柱子支撐起來的廣闊的空間,讓葉夢鼎有一種走進歷史的感覺,舉目望去,全都是書的海洋。
一排排書架,整齊的矗立在眼前,讓他感覺到汗牛充棟是一個多麼渺小的故事。在書架前方,是一排排長桌子和凳子,時間雖然還早,但已經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
讓葉夢鼎吃驚的是,凳子上不僅有穿着打扮的文人學子,更有不少白髮老翁,年幼孩童,最讓葉夢鼎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有不**人也毫無拘束的和他們坐在一起,臉色沒有半點的不自然。而這份婦人、小娘子手裡拿着書,不是在用心閱讀,就是在寫寫畫畫,彷彿要摘抄書中的精妙之處。
在長凳子之間的通道,又有不少身穿白色衣服的小娘子和年輕的學子,他們往返的在這些通道之間巡邏,看書的人,偶爾伸起手,很快就有巡視的年輕學子來到身邊,蹲下身低聲交談,有時候還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奇怪的筆和一本小本子,在上面寫寫畫畫。
葉夢鼎見圖書館安靜得連一根針吊在地上也能聽得見,倒不好意思開口,只好壓下心中的疑惑,跟着謝枋得向着書架走去。首先看到的又是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娘子和年輕的學子,他們或是站在書架前,或是站在通道兩旁,一些希望尋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書的人,他們低聲詢問。
小娘子的笑容很好,低聲的解說什麼,然後又把他們帶到書架前,很快,葉夢鼎就看見來人滿意的找到自己要看的書。
葉夢鼎跟着劉將孫和謝枋得走到書架前,才發現書架的邊上貼着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着之前見過的波斯文字,還有就是文字。
葉夢鼎仔細看了一會,一共有什麼綜合性著作,哲學,宗教,歷史等20大類別。其中每一個大類別中又有若干小類別,就算是不熟悉的人尋找起來也不是很難,只要找到自己喜歡的類別,就可以找到無數的相同或相近意義的書。
劉將孫把葉夢鼎帶到語言、文學的類別中,很快就找到了連環畫的一個類別,這個類別顯然是最受孩童歡迎的一個類別,粗略看去,約莫有七八個孩童正在一個小娘子的陪同下,尋找自己喜歡看的書。
葉夢鼎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匆忙的找到《三毛流浪記》,卻只剩下幾本,葉夢鼎也不細看,選了兩本就示意劉將孫走人,旁邊的一個小孩扭頭看了一眼葉夢鼎,突然把手中的一本小人書遞給葉夢鼎,低聲說道:“老爺子,這本書先給你看。”
葉夢鼎愣了一下,附身摸了摸小孩童的頭顱,壓低聲音道:“老夫看這些就夠了。”
“《叮噹貓和大雄》,老爺子記得下次過來看這本書。”小孩有點興奮,不過還是控制自己的聲音道:“這裡的故事好神奇哦,以後我一定要做出這樣一隻貓貓。”
劉將孫上前,葉夢鼎跟着自己走,葉夢鼎抱歉的向小孩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頭顱表示讚許,然後跟着謝枋得和劉將孫穿過書架,走到後院,葉夢鼎發現其中又有不少房間,後院竟然也有一個小娘子站在一旁。
劉將孫示意葉夢鼎拿出借書證,小娘子看了一眼,眼睛閃閃發亮,盯着葉夢鼎看了好一會兒,把葉夢鼎看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小娘子這才低聲道:“葉老、謝老,您兩位請跟奴家走。”
葉夢鼎已經徹底昏了頭,也沒有留意劉將孫竟然沒有跟上來,葉夢鼎跟着小娘子又穿過後院,後院竟然還有一個小院子。
這個小院子則簡單得很,僅有兩個房間而已。
但小院子奇石、假山,又有一條小溪緩緩的流動,大樹把頂上的光遮住了一半,只有其中一些透過縫隙照下來,院子星星點點,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溫順。
“葉老、謝老,你們兩人只能暫時共用一個房間了。”小娘子臉帶微笑,也不等兩人同意,隨後打開一個房間。
葉夢鼎本來就沒有什麼意見,謝枋得更不會挑剔。然而當葉夢鼎走進房間,連最後的一絲挑剔也沒有了。
房間很寬敞,比葉夢鼎家裡的大堂還要寬不少,房間最底部是一張巨大的牀,牀上鋪上白色的布,看起來一塵不染。
房間的牆壁,不再是簡單的白色,而是帶有一絲淺淺的黃色,又或許是微紅,看起來非常舒服。房間的四周,掛着不少名人的字畫,葉夢鼎甚至發現有一副竟然是自己十幾年前在京城題的字。
葉夢鼎雖然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房間,可竟然沒有一絲不習慣。牀和前方,有一排巨大的書架隔開,書架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書,書架前又有幾張製作精良書桌,書桌上擺放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
再前面,是一張圓形的桌子,桌子旁邊擺了幾張椅子,椅子看起來非常舒服,又有一個小瓶子,裡面裝了一些小竹子,看起來蔥蔥郁郁非常舒服。
在房間的前方,是兩個巨大的花盆,花盆裡種了一些不知名的樹,樹葉匆匆,讓人滿眼綠意。
“葉老、謝老,你們就暫時在這裡休息片刻,若有什麼需要,拉一下旁邊的那條小繩子,小女子就會過來了。”小娘子說話聲音很輕,但是葉夢鼎和謝枋得卻聽得清清楚楚,只因爲這個小院子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有幾分昏昏入睡的感覺。
“知道了,知道了。”謝枋得有點不耐煩,嚷嚷道:“快走,快走。”
小娘子捂嘴笑了笑,施禮後要走人。謝枋得突然問道:“請問旁邊的那個小房間,是不是借書證的一號?”
小娘子盈盈笑了笑,卻搖了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葉夢鼎尷尬的看着小娘子走遠,謝枋得拉了拉葉夢鼎才醒悟過來。
借書證的金卡,待遇確實不一樣,一連兩天,葉夢鼎幾乎都呆在圖書館裡,若不是第三天謝枋得把他拉了出來,他還依依不捨呢?
“這裡確實是做學問的地方。”葉夢鼎感慨說道:“只要你有心,所有的東西都不用你照料,就算是吃飯、淋浴都有人服侍,你要找哪方面的書籍,也有人專門給你送過來,這簡直比家裡還舒服。”
“不是,比家裡還舒服一百倍。”
“葉老,君直帶您去見一個人。”謝枋得神秘說道,這兩天謝枋得神神秘秘的,葉夢鼎也沒見他幾回。
葉夢鼎有點好奇,這兩天在圖書館,葉夢鼎主要還是看了張貴所有的著作,從最開始的《三十三勇士鬥韃子》,到最新的《石頭記》,然而葉夢鼎看得越多,反而就越發看不懂張貴了。
你若說他是一個粗人,他卻能寫出如《石頭記》般優美淒涼的故事,你若說他是一個文人,他卻又能創作出如《三十三勇士鬥韃子》一樣的說書人的評書。
他原本只是一個江湖混混,然而當他從軍後卻變成了一個儒將,他原本只是一個遊俠,然而執筆之時他又成了一個書生。
所有的身份,給張貴寫上一個字:謎。
“君直,老夫沒空。”葉夢鼎說得是真話,這房間裡的每一本書都是少見的書籍,要不然就是孤本,甚至連手抄本也不少見。
讓葉夢鼎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房間裡還收錄了不少金朝文人的著作,還有不少竟然是蒙古韃子的書,旁邊還特意配上翻譯,葉夢鼎看得越多,對蒙古韃子就越發擔憂起來。
若像書中所說,蒙古韃子不事生產,只懂得掠奪而不懂得營生,人皆以殺人掠奪爲榮,以軍功衛生,那麼大宋能堅守到什麼時候呢?
“縱觀歷史,遊牧民族的南下,表面上和氣候的變化有着莫大的聯繫,北方乾旱,牧草枯死,或北方酷寒,牛羊凍死。遊牧民族生存的條件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就會把目光轉向南方的農耕民族。”
“然而,更深一層的原因就是,農耕民族的文化對遊牧民族文化的侵略,富裕和繁榮是劊子手,但只要自己拳頭夠大,難不成還有人敢上來送死?”
“要知道,人都是怕死的。”
“葉老不是說果酒不錯嗎?今日君直就要帶你去見一下這釀果酒的奇人。”謝枋得神秘說道:“這人,平常人見不得,若不是知道葉老的身份,想必見與不見還兩說呢?”
“君直也是沾了葉老的光。”
謝枋得這麼一說,葉夢鼎倒是好奇了,這均州處處充滿了神秘,葉夢鼎幾乎都忘記了自己過來均州的職責。
“這樣一說,老夫還非得去見見這個奇人不可?”謝枋得顯然勾起了葉夢鼎的好奇心,俗話有人老心幼,葉夢鼎就是返老還童的代表。
“葉老勿要擔心,您老有了這張金卡,隨時都可以過來圖書館,保管他們把你當天王老爺接待。”謝枋得笑了笑,道:“若是虧了你,君直把他們告到戶曹,劉將孫這小子吃不完兜着走。”
葉夢鼎笑了笑,不過也安下心,等自己年老了,哦,等自己有時間了,非要留在均州圖書館過日子不可。
謝枋得這次卻不走前門,直接帶着葉夢鼎從後門走,經過另一間房間之時,葉夢鼎隱隱約約看到房間裡有人,讓他大吃一驚的是,裡面彷彿是一個女子。
“這,這……”葉夢鼎剛想說話,謝枋得囔囔說道:“葉老,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葉夢鼎這才壓下心中的疑惑,跟着謝枋得走出了後院。
後院是一條小巷,小巷上竟然停着一輛馬車,讓葉夢鼎歡喜的是,車把子竟然還是王磊,王磊依舊熱情的招呼:“老爺子,又見到你了。兩日不見,老爺子精神越發好起來了。”
葉夢鼎對這個年輕的、好強的、不屈不撓的後生頗有好感,爽朗的笑了笑,道:“這次又要麻煩小哥了。”
“沒事,沒事。”王磊笑了笑,把謝枋得和葉夢鼎扶上馬車,囑咐他們坐穩了,然後揮了揮馬鞭,馬車穩穩的走了起來。
馬車緩緩的向城外走去,葉夢鼎並不擔憂,因爲有謝枋得在身邊,還有車把子王磊也是他所熟悉的人。
走了一會,王磊往後遞過來一張小報,道:“老爺子,這是今日的江陵日報,老爺子不妨看一下。”
“哦,也就是以前的均州小報,前兩天剛改了名字。”
葉夢鼎在圖書館也看了不少以前的均州小報,這些小報的言語諷刺,入木三分尤其讓他深刻,小報的內容很多,關於民生,關於官府,關於朝廷,甚至連北方的消息也不少,反正一份小報足可以讓人消磨大半天的時間。
葉夢鼎道了聲謝,接過江陵日報第一時間翻到文學版的《石頭記》連載,讓葉夢鼎生氣的是,這次連載的字數比往日少了一大半,不由囔囔道:“這張貴也太不道德了,怎麼越寫越少了啊。”
謝枋得不由笑了笑,道:“據說,這連載的故事,都是提前一天創作,按照張大人的水平,一天能寫出一千字恐怕是極限了吧?”
“張大人再忙,也不是這樣折騰人。”葉夢鼎不服氣說道:“你說要不你全寫好了,一股氣出版了,咱們看得爽快。”
“別一天只寫一千幾百字,看得人心慌發急啊。”
“君直認爲,這正是張大人的詭計啊。”謝枋得也是同心同氣:“葉老你以前可曾聽說過均州小報或江陵小報?”
“這倒沒有,聽說凡夫俗子之人倒是喜歡看,老夫雖閒着無事,但也沒看過。”
“這就對了,”謝枋得撫掌道:“張大人之所以每天只寫一千幾百字,爲的就是把那些自以爲是的書生、高高在上的學子吸引住,讓他們把更多時間留意江陵日報,而非空談。”
“你看,這是局勢之談。”謝枋得指着江陵日報,低聲道:“這是官府之通告,這是北方之現狀,這是藥方,這是啓蒙。”
“這都是對國對民有益的事啊。可以想得出,主編陳孚可是費了不少心機啊。”
葉夢鼎想了一會,還真是這麼一回事,朝廷上的相公,地方上的士紳,學府裡的學子,多是雙耳不聞窗外事而誇誇其談之輩,有了這份小報,或許能夠讓他們多少可以改變一下吧。
馬車緩緩的往野外走去,剛收穫的稻田被翻上了泥,經過暴曬之後準備下一季的播種,一路上道路很好,沒有半點顛簸,葉夢鼎多少也看出了火炭渣滓的跡象。
路,逐漸往山中走去,不一會兒王磊竟然停了下來。葉夢鼎探頭看了一下,只見不遠處竟然站着兩個威風凜凜的士卒。
其中一個士卒見馬車停了下來,走過來行了一個古怪的禮儀,謝枋得打開馬車的布簾,遞過去一個奇怪的牌子,對方又問了一些詳細的問題,謝枋得顯然是經常回答,熟悉得很。
“謝老請見諒,這是規矩不得不如此。”士卒問完之後,又行了一個奇怪的禮儀,這才揮手讓馬車過去。
“這個人認識君直?”葉夢鼎看了一眼謝枋得。
謝枋得笑了笑,道:“認識,認識。”
“那他怎麼還要問這麼多問題?”葉夢鼎有點奇怪,既然是熟人,揮手讓自己過了就罷了,還折騰浪費時間幹嘛?
“呵呵,禮儀而已,禮儀而已。”謝枋得笑得有點不自然。
葉夢鼎也只好不吭聲,馬車繼續往前走,葉夢鼎已清晰的感覺到馬車走進了山麓之中,又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前方竟然又有若干士卒。
這次卻是攔住了王磊,讓他在這裡等候,葉夢鼎有點惱了:“王小哥是老夫的朋友,是不是要把老夫也攔住。”
謝枋得連忙下車,說了好一會才同意讓王磊繼續帶着他們進去,不過卻拿出了一張紙,對着王磊道:“你也曾是均州軍士卒,知道均州軍的保密條例,請不要爲難我們。”
王磊點了點頭,接過那張紙,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最後按下手印,卻對葉夢鼎說道:“葉老,這是均州軍的保密條例,沒事。”
如此三番,過了五道士卒之後,等得葉夢鼎不耐煩之時,終於看到了一片開闊的山谷,山谷的前方,還有一道士卒,只不過這次卻有一個年紀不小的老頭,看到馬車到了,快步走上前。
“在下楊輝楊謙光,現添爲均州科技院院長,見過葉老、謝老,大人有事不能前來迎接,還請兩位勿要見怪。”
葉夢鼎不由驚訝起來,葉夢鼎對楊輝清楚得很,怪就怪此人當過不少地方官員,但他卻又精研星象、音律、算術、詩詞、弓劍、營造之學,歷任瓊州知府、司農丞,著有《數書九章》,其中的大衍求一術、三斜求積術和秦九韶算法等早已在大宋朝廷上下流傳。
“謙光,當不得大禮,當不得大禮,小老兒一事無成,慚愧,慚愧。”葉夢鼎着急說道:“九子斜排,上下對易,左右相更,四維挺出,謙光之才,小老兒佩服得很啊。”
葉夢鼎說得真是九宮圖,九宮圖是楊輝的得意之作,笑道:“想不到謙光一時兒戲之作,倒是讓葉老見笑了。”
說到這裡,楊輝突然有幾分難過,苦笑道:“葉老請不要再誇讚謙光了,謙光這一個月來,才得知天上有天,人上有人啊。”
“葉老請,謙光帶你去見一個人。”楊輝上前一步,扶住葉夢鼎,一邊走一邊說道:“這裡,是大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