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平縣。
年僅四旬的伯顏,此刻卻已是兩鬢斑白,身邊是徵南都元帥阿術、參政議事、水師都元帥阿里海牙、定遠大將軍忙兀臺、宣武將軍萬戶八十八,還有諸如拜降這樣的小萬戶,看到此情此景,想起出徵前的阿塔海等人死的死傷的傷,不由心酸。
昨天接到大汗的旨意,雖只是對目前的局勢輕責,但言語之間看出了忽必烈大汗深深的失望,百萬大軍南下,如今剩下幾人?張弘範、呂文煥、呂師夔、董士選、懷都,張拔都、完者拔都、阿塔海,塔出,這些人今何在?
“愛卿請多盡力,北方未平,魯莽南下,朕之過錯也。”伯顏細細品味其中的意義,不由淚流滿襟,初時忽必烈大汗提拔自己爲右丞相統兵南下,自己還不到四旬,以自己年幼而領年長之大將,大汗給了自己最大的權力,給了自己最大的信任,然而如今百萬大軍蹉跎至今,竟然不足三十萬。
廬州、揚州、常州這些城池就如硬骨頭一般讓伯顏難安,如今臨安就在眼前,自己縱使有兵將近二十萬,但對付這樣一座固不可破的堅城,有用嗎?
南下之前,自己雖對臨安的高大雄壯有了準備,對真看到這樣的城池,伯顏除了佩服南方的能工巧匠之外,只能爲南方之富裕而垂懸yù滴,這樣的城池,別說自己只有二十萬不到的將士,就算是百萬大軍,也不一定能夠攻下。
但伯顏還想試一下,如果不嘗試一下,他這輩子也會後悔,伯顏是那種知難而上的將領,他相信在實力之外,謀略可以彌補實力的不足,再說兵力的多寡,並不代表了實力之強弱,宋軍兵力雖多,但戰力不強,若是野戰,即使再多的宋軍,也不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罷了,然而如今宋軍就躲在堅城之內,就如一盤香味飄香的大餐放在自己眼前,自己可望而不可即。
此時,在伯顏面前,是一副巨大的地圖,這一個月以來,伯顏除了繼續讓守軍分兵和守軍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責任就是編制臨安的地圖和兵力分佈,如今已經完成,而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折騰,士氣持續底下,糧草漸漸供應不足,更爲可怕的是水師發現了宋軍水師的蹤跡。
伯顏之所以一直不慌不着急,放過常州而直接南下,正因爲水師是他最後的依託,即使他只剩下一個人,也可以從容從水師撤退。
“大帥,呂文煥不戰而逃,回師建康,大帥爲何不責怪於他。”想起呂文煥從常州撤軍,讓他們陷入困境,忙兀臺就有點不悅,忙兀臺是古達達兒氏,對呂文煥獨掌一方大軍就有點於心不甘,自己只不過是傷亡了三千先鋒,伯顏就要撤他的職,要不是阿術勸說,自己恐怕再也沒機會坐在這裡,對比之下想殺了對方的心都有了。
伯顏不動聲但忙兀臺不甘心,繼續問道:“呂文煥言宋軍南下圍攻建康而不得不退兵,老子看他完全就是一個藉口。建康有董士選五萬大軍坐鎮,又是天下不多的堅城,兩淮還能有多少宋軍,就算是十萬大軍又何妨,難道還能攻下建康不成。”
“常州小城,呂文煥經三個月而不下,傷亡將士將近兩萬人,他北撤建康,還不是怕傷亡太大而怕丞相怪罪,如今倒好,常州解圍,徹底斷了我軍北歸之路,而且也我軍還不得不面臨常州宋軍南下的威脅。”
“丞相若不治呂文煥之罪,恐怕大家不服啊。”
“好了,”阿術連忙勸說道:“忙兀臺,呂大人北撤,不僅僅是擔心建康,也有和建康會師夾擊宋軍的意圖,相信很快就會有呂大人的捷報。”
“等呂大人消滅南下宋軍之後,乘勝再取常州,說不定反而更加容易,常州雖小,但城防完備,就像一個烏龜殼不容易啃得動,殺死烏龜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放鬆,等他頭探出來之後,再動刀反而要容易很多。”
“那呂文煥也用不着全軍北撤。”忙兀臺像是死了心要和呂文煥作對,大聲道:“要夾擊南下宋軍,用得了率領所有將士北撤嗎?宋軍能有多少人南下,老子認爲最多不會超過十萬,甚至只有六七萬,而建康已有五萬守軍,董士選就算只派出三萬大軍不也足夠嗎?回師建康,這小子就是想避重就輕。”
“老子就肯定這小子想把漢軍變成他呂家的ī軍,想保存實力,漢人真是狡猾得很,淨吃不吃骨頭,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還有該死的張弘範,”也不知道是誰得罪了忙兀臺,此刻的忙兀臺見人就咬:“十萬大軍攻取獨鬆關,一小關卡而已,將近半年而音信全無,張弘範莫非也學那漢人保存實力不成?”
“忙兀臺,夠了,”阿術板起臉,大聲道:“張將軍已經戰死沙場,獨鬆關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該死的漢人張貴水淹大軍,要不是一些熟悉水的兄弟拼死報信,如今咱們還不知道張弘範張大人已戰死沙場,爲國盡忠,你不能這樣侮辱他。”
忙兀臺囔囔不知所措,張弘範和呂文煥不一樣,張弘範是正兒八經的古大將,成名甚至比忙兀臺還要早,而呂文煥是降將,雖也是名聲在外,伯顏甚至忽必烈大汗都頗爲看重他的名聲,但呂文煥畢竟只是一名降將,所以說呂文煥的不是,阿術還能忍受,但若說到張弘範,他就忍不住發脾氣。
“那、那呂師夔這老東西,不也是很長時間沒有消息了嗎?”忙兀臺強作聲勢,其實是早已心虛,硬是扯上呂呂師夔這三萬人。
“呂師夔、李庭,早已全軍覆沒了。”一種無力感充斥在阿術的每一個細胞,事到如今,他已可以確定張貴其實一早就有心讓元軍渡江,甚至元軍兵分三路,突破常州圍攻臨安都已在張貴的一手策劃之中,因爲從水師傳來的消息,說已發現宋軍的水師蹤影,看樣子宋軍水師的規模非常大,武備也是jīng良。
他總是覺得元軍南下是不是太過於順利了,從鄂州橫渡池州,他們沒有遇到宋軍水師的任何阻攔,從瓜州渡口南下建康,他們也沒有遇到任何困難,初時阿術還以爲宋軍水師已經失去一戰之力,後來也在丁家洲擊敗了汪立信所率領的宋軍水師,但卻沒有發現任何和均州軍水師有關的情報。
那個時候阿術就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宋軍的計謀,但用京城、用大宋的皇上作爲餌,他是怎麼也不敢想,如今看來,張貴不但想了,而且也是這樣做了。
但他不敢把這個想法說出去,一旦讓軍中將士知道自己拼死拼活的殺戮,其實一直都是中了宋軍的計謀,他不敢想象屆時會發生什麼事情。
阿術看着軍中各人的表情,如忙兀臺、八十八諸將,還以爲如今的元軍是年中百萬大軍南下時之浩浩如果自己沒有猜錯,恐怕董士選和呂文煥大軍都已是宋軍之鱉,如今只不過是殘存而已。
“哼,只要攻下臨安,那些膽小鬼死就死了,”忙兀臺還是強作出頭鳥,但聽到呂師夔、呂文煥、張弘範這些漢將都已死翹翹,心底卻有一種莫名的同情。
“好了,”伯顏皺着眉頭揮了揮手,元軍之間的將領雖多有紛爭,但以前並不是這樣,沒有勾心鬥角,只憑本領相爭,但這段時間諸事不順,元軍將領之間糾紛也是越來越多,特別是隨着古漢軍多受重用,原來的古將領就越發看不起漢將,現在矛盾衝突也就更多了。
衆將看到伯顏不高興,也閉上了嘴巴,就連忙兀臺也不敢說話,南下以來伯顏雖多有敗績,但威信還在,大汗忽必烈也沒有任何冷落伯顏的意思,等得衆將都安靜下來,伯顏環視看了一眼,淡淡說道:“如今正是我大元朝最艱難的時刻,諸位不念同心戮力,反而爭吵紛爭,這成何體統?這還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元軍嗎?這還是遇到什麼困難也不言敗的草原雄鷹嗎?”
“這些年來,你們被太多的東西了眼睛,權力、財富、美人,你們藉助古的名字,享盡榮華富貴,難道你們都忘記了我們祖輩的苦難,難道你們還願意回到冰冷苦寒的草原,回到那個連飯也吃不飽、冷得全身發抖的帳篷嗎?”
“丞相……”阿術艱難叫了一聲,但卻說不出話來。
“是的,這段時間,我們確實遇到了很多困難,兩淮之敗,獨鬆關之敗、江陵之敗、呂城之敗,但無論怎樣,我們已把南方的都城圍困起來,勝利眼看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這不是數十年來我們北方最希望看到的事嗎?憑什麼懦弱的南方人就可以佔領沃的土地,憑什麼他們就能享受上蒼的眷戀,我們就要在北方,吃着寒風枕着冰雪。”
“我們已取得中原,但還遠遠不夠,我們獲得的財富還不夠多,我們獲得的土地還不夠遼闊,我們要攻下南方,要殺掉南方的皇帝,這不正是我們草原的兒郎最歡喜做的事情嗎?”
“上蒼賦予漢人勤勞的雙手,上蒼賦予我們草原兒郎英勇的馬刀,漢人爲我們耕種、獲取財物,我們用馬刀收割財富,這就是上蒼的安排。”
“如今,是我們最好的時候,我們打到了南方的都城,我們就站在離勝利最近的地方,鼓起你們的勇氣,提起你們的jīng神,用你們手中的馬刀告訴漢人,你們是天底下最英勇的兒郎,你們的馬刀爲你們收割財富。”
“如今情況雖不如以前,但我們也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老子也堅信你們有一戰之力的能力,臨安雖然兵多,但可惜的是臨安的城牆太寬了,這些日子老子並不是無所事事讓兒郎們去送死,臨安的兵力被再三調動,早已被打的佈局。”
“老子也找到了臨安的薄弱之處,只要諸位同心戮力,咱們一定能夠攻下臨安,南方將近三百年國祚,財富之多並不是我們可以能夠想象。”
“兒郎們,用你們的刀,獲取你們的財富吧。”
百里之外,新餘縣只是一塊不起眼的地方,甚至連大宋最準確的地方都不一定能夠找到這個地方,但這卻是一個藏兵的好地方,新餘縣是南麓山的餘脈,是一個小山城,小山城附近就是一個山谷,如今雖是寒冬,但山谷內竟然溫暖如草茂密,實在是奇怪之際。
“大人,真見鬼了。”陳大舉看着山谷內戰馬奔騰,歡樂得就如脫了繮繩般,嘴裡囔囔說道:“山外寒風蕭蕭,山谷內卻是溫暖如ūn,這地方好啊,等打敗伯顏之後,老子退役就到這裡養老。”
張貴瞪了陳大舉一眼,罵道:“狗日的能不能有出息一點,就你那點年紀還想退役,莫非你認爲打敗伯顏還需要多長時間,十年還是五十年?”
“你小子太沒出息了,回江陵後給老子再次回爐,到軍事學院學習半年。”
“頭,你也太狠了吧?屬下也是胡說說而已,”陳大舉苦着臉,恨不得ōu自己幾個耳光,道:“伯顏只不過是甕中之鱉而已,但要注意的就是這老小子狡猾,不能讓他溜走了。”
“還算你小子識趣,”張貴老懷大慰,笑道:“老子就不折騰你了,去安排好大軍紮營,咱們好好等伯顏這老小子自毀長城、自投羅網。”
“我。”陳大舉還真颳了自己一個耳光,要知道安營紮寨繁瑣複雜之極,考驗的是一個人的細心,但也是一個合格的將領必須學會而且學jīng必不可少的事。
“獨鬆關之戰,這小子打得不錯。”牛富看着陳大舉一臉鬱悶走開,不由感嘆道:“三年、僅三年,從一個小兵到獨領一軍,而且年僅二十,這也只有均州軍纔有這樣的奇蹟啊。”
由於騎兵責任重大,牛富也被ōu調到騎兵當中,但騎兵的將領依然缺乏,現在僅有陳大舉、牛富、黑楊等寥寥幾人可擋大任。
張貴暗中笑了笑,歷史上陳大舉可是把元軍折騰得不輕的主,再加上軍事學院就是模仿黃埔軍校而建,專培養軍中將領,但陳大舉自身的能力,敢打敢拼、頭腦靈活也是他能夠迅速成長的原因,認真說道:“均州軍歡迎每一個能夠盡心爲國的人,均州軍也會對每個人一視同仁,只要他真心爲國,無論他是誰。”
牛富也不由點頭,自己是原禁軍統領,黑楊曾經投降元軍,如今留在江陵學習的還有史權,正兒八經的古人,至於劉義等廂軍將領也不少,還有馬邑,原來是水匪,歸順均州軍後,張貴直接把水師jiā給了他,要知道均州軍水師原統領可是張大人的親弟弟張順,而馬邑也證明了張貴的眼光,聽說目前幹得還不錯。
黑楊也湊上前,遲疑片刻問道:“大人,末將有一個疑問憋在心裡難受之極,不知道當問還是不當問?”
“呵呵,”張貴笑了笑,看着牛富,道:“黑將軍可以問一下牛統領,看我均州軍可是那種心中狹隘之人?黑將軍有話儘管說,就算隨便罵我也沒關係。”
“如今局勢,大軍勝利在即,只要沒有大錯,元軍之敗可以預料之中,我思量這半年來宋軍的所作所爲,敢問大人一句,把伯顏大軍引至京城,是不是大人的策略?”
“不是,”張貴回答得很快,認真說道:“不是我們之策,而是伯顏之策,我只不過是走了一步險棋而已。”
“大人用京城來冒險?用皇上來冒險?”黑楊有點不敢相信看着張貴。
“我們均州軍兵弱,不過三萬兵而已,均州軍實在是微不足道而已。”張貴搖了搖頭,道:“所以說根本輪不上我用誰、用什麼地方來冒險,而是我根本沒有這個權力。”
“造成這種局勢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將士們齊心戮力,一心報國罷了,至於我,恰逢其時,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啊。”
張貴說完,策馬離開,黑楊看着張貴,鼻子突然有點爽,想大喊大叫一聲,但又不知道如何發泄,牛富拍了拍黑楊的肩膀,笑道:“跟在張大人身邊,就不能再用常理去思考,若是按照正常的道理,均州軍初時三千義勇,如今怎能變成影響大局的一支雄軍?”
“走吧,大人還在前面等着我們呢?”
等牛富來到大營,張貴面前擺放了一張巨大的地圖,看到兩人進來,笑了笑道:“你們慢了一步,郭大人的信使剛出去。”
“郭大人的信使,莫非是什麼好消息?”牛富連忙上前,也不用吩咐,直接找地方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道:“郭平這小子在兩淮鬧得不輕,如今應該也是人強馬壯,不會是過來請援的吧?”
“黑楊,過來坐下。”張貴見黑楊還有幾分拘謹,示意牛富把他拉過來,道:“這裡只有兄弟,沒有上司。”
“郭平這小子幹得不錯啊,”張貴指着地圖,一字一頓說道:“常州呂文煥六萬大軍,建康董士選五萬大軍,如今全被郭將軍吃掉了。”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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