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應及醒來,頭痛得厲害,他家教很嚴,酗酒的事他從來沒有試過,他也不知道酗酒是什麼一個滋味。
他與弟弟應有,從小聽到的就是,敦教道,訓廉德,厲臣節,拯民瘼,重士選,勸吏廉,懲吏奸,補軍籍,厲精寡慾,規當國者收人心,固邦本,勵將帥,飭州縣,重振恤。
再不然就是爲人臣子,爲國效果,爲民請命,即使自己當上了太府寺丞、知建德府軍器少監、駐戍軍馬,而弟弟應有也是朝請郎、太社令,但父親還是一日三次叮囑,叮囑自己爲人謹慎,做事認真。
葉應及搖了搖頭頭,喉嚨乾渴得像要冒煙一般,四周看了看,卻發現牀頭有一個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碗水。
葉應及也顧不得,端起水咕嚕的喝了下去,這下感覺纔好了一些。
自己昨天說了什麼了呢?葉應及有點擔憂,這酒也太過厲害了,自己只不過喝了兩杯?難道是三杯?不,好像是四杯來的。
該死的,究竟是多少杯啊。熱情的王磊、豪氣的程明,你完全看不出他們是身體有缺陷之人,他們的敬酒,葉應及能不喝嗎?
不要說自己,父親大人也喝了不少吧?
“哎呀。”葉應及差點叫了起來,自己昨天喝酒之後,不知父親如何了,父親對自己向來嚴厲,不知道這次父親是否有當着衆人責罵自己?
越想越發心急,又想到對方若是壞人,刻意算計自己,該怎麼辦呢?父親曾經得罪賈似道賈丞相,聽說張貴是李庭芝所信任之人,而李庭芝又是賈似道的親信之人。自己和弟弟雖然謹慎做人,但朝廷分明要啓用父親,賈似道絕對不會讓父親順利。
越想就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就是了,要不然一個馬車車把子,憑什麼就可以住這麼好的房子。你看這牀,軟綿綿的睡起來怎麼就這麼舒服呢?
葉應及看了一下,溫順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房間僅在牀頭擺放了一張茶几,讓葉應及奇怪的是,茶几上還放在一本小書,葉應及看到一個奇怪的書名:三毛流浪記。
葉應及不由自主的拿起小書,翻開小書,卻發發現書中以插圖爲主,文字卻寥寥無幾,就算是粗懂文字或即使是不識文字的人也能看得半懂。
小書很薄,葉應及迅速翻了一下,裡面說的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孤兒叫做三毛,原來是在京城幫忙跑腿爲生。同樣身爲孤兒的名叫小拉,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搶劫,反而給三毛的身世帶來了懸疑。
隨即而來的卻是朝廷丞相的小兒子對三毛慷慨解囊相助,後來更加讓葉應及看不透的是丞相的小兒子竟然跳樓自殺?
瘦弱的三毛,機智地從京城大戶張家手中救出了一個叫做巧巧小娘子,三毛那看似平靜的生活掀起了波瀾。
再想看下去,卻沒有了。
葉應及慢慢合攏小書,心中不禁對三毛還有一個叫做巧巧的小娘子產生了好奇,他們的命運將會如何呢?這個三毛又是什麼人?
他打心底覺得這小書還有下部,甚至下幾部,可是自己總不好意思去追問主人家要?初看這插圖寥寥幾筆,細看插圖神色卻生動,表情豐富,動作神似,倒也算是可讀之物。
書中情節吸引人,插圖生動,倒是讓葉應及一下子忘記了關於賈似道要對付自己老父親的事,葉應及無聊的翻着小書,翻到最後一頁時卻呆住了,只見最後一頁後面用極小的字體寫着:張貴著。
“嘭”的一聲,葉應及從牀上跳起來,一卷風的跑了出去。發現自己原來就是住在小院子的偏房裡,剛衝出房門,爹爹那個熟悉而嚴肅的聲音把他叫住:“應兒,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做事怎麼還是如此魯莽。”
葉應及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在地上,卻看到父親和程明正在聊天,說的真是他喜愛的竹子,看他臉色紅潤,精神奕奕,反而比隱居老家時精神更好。
“見過父親大人。”葉應及連忙行禮:“程小哥早。”
“公子早。”程明雙腳不便利,只是拱手作揖算是行禮。和葉夢鼎的接觸,給他增添了不少靈感,這不,一大早就趕來了,老人畢竟只是均州的一個過客,能多學點東西,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機遇。
葉應及這才坐下來,把手中的小書遞給葉夢鼎,低聲道:“爹爹,你看一下,這又是張大人的著作。”
葉夢鼎倒有點奇怪了,自己父子來到均州雖還沒見到張貴,可是卻清晰的感覺到每個地方都有張貴的影子,昨天喝酒時,葉夢鼎甚至聽到那個火炭也是張貴發明。
這倒是怎麼一個人呢?葉夢鼎接過小書,迅速翻了一下,這小書給他的震驚遠遠比葉應及要大得多。
他清晰的感覺到,有了這種小書和波斯文讀音,學子的啓蒙就會變得越發容易起來。
“這應該有下一本纔對?”葉夢鼎也像葉應及一樣,對下一部表示好奇。
一旁的程明接過話道:“老爺子,這一套《三毛流浪記》一共有三十六本,這可是均州第一套叫做連環畫的小書,除此之外還有《叮噹貓和大雄》、《葫蘆娃兄弟》等,這都是張大人創作的。”
“當然也有其他文人創作的作品,不過都比不上張大人的小書,聽說外面的小書都賣到十倍價格了,可是依然搶手得很,有價無市啊。”
“哦?還有這麼多?”葉夢鼎忍不住又有點心癢癢的,問道:“程小哥,不知道這些小書要到哪裡才能賣到,老夫倒想買幾套看一下。”
程明搖頭道:“現在誰肯買?都拿它當寶一樣藏起來了,不過倒有一個地方,老爺子可以過去看一下。”
“哪裡?”葉夢鼎追問。
程明笑了笑,道:“其實均州的百姓都知道,那就是均州圖書館,就在均州紀念堂附近。”
“凡有均州戶籍的百姓,都可以辦理一張借書卡,然後每一個禮拜,哦,也就是七天借一次書,每次可以借三本。”
“一個禮拜後就要還回去。老爺子沒有均州戶籍,只能辦理一個臨時的借書證,在圖書館裡面看書了。”
“這圖書館,是不是就是藏書閣?”葉夢鼎好奇問道。
“也可以這樣說。”程明點點頭,道:“不過這是官府的藏書閣,其中也有不少書是捐獻的,據說現在有好幾萬冊呢?”
葉夢鼎暗中大吃一驚,幾萬冊的書可不是小事,卻又聽到程明說道:“老爺子若想過去,今日得早點出門。”
看着葉夢鼎疑惑的表情,程明解釋道:“今日是禮拜天,均州的百姓和官員會放假,人比較多,去得遲了可就沒有位置了。”
葉夢鼎也懶得再問什麼是禮拜天了,這兩天給他的震驚已使得他有點麻煩,拉起葉應及就往外跑,程明連忙說道:“老爺子,讓老王帶你一把。”
此時,王磊和小娘子也做好了早飯,招呼葉夢鼎用餐,此時葉夢鼎哪裡還有心用餐,三下兩下喝了一大碗粥,這才發現,粥裡放了不少調料,味道竟然是自己從來沒有吃過。
“放得東西可多了。”王磊笑了笑,輕輕拉了拉馬繮:“今日小娘子也纏着過去,實在抱歉得很。”
葉夢鼎昨天喝了酒,情緒高漲得很,給王磊和程明又是題字又是作畫的,讓兩人高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而葉夢鼎喝了果酒,也是一身輕鬆,昨晚竟然睡了一個好覺。
“同去,同去。”葉夢鼎揮了揮手,恨不得馬上跑到所謂的圖書館裡。
葉應及想得比較多,有點難爲情道:“昨天我們倆夫子倒是勞煩小哥了。”
“公子千萬不要客氣。”王磊的車技很好,早上的人又不是很多,馬也走得比較清閒:“老爺子能留宿,是在下的榮耀。”
馬車走的道路人不多,偶爾看到一些小鋪子買些早點,一眼看去有些早點自己根本沒有見過,但老爺子的心已擺在了所謂的圖書館,竟然沒有問。
葉應及也只好把疑問壓下,卻竭力的回想昨天自己喝了酒之後到底做了什麼?今日看王磊的和自己父親的眼神,總覺得有些奇怪。
很快,馬車流利的停在一個大場地裡,王磊把馬車停好,跟看場子的人說了一下注意的事,這才領了一個牌子,抱歉道:“老爺子,不好意思,均州直街不能通行馬車,現在只能走過去了。”
“不過也不是很遠,老爺子權當動動腿。”
葉夢鼎自然沒有所謂,他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身體向來不錯,再加上昨晚又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竟然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舒暢。
走出停放馬車的地方,葉夢鼎就被那一座高大的石碑和雄偉的紀念堂驚呆住了,他想不到的是,在均州城這樣的一個小地方,竟然會有這麼高大的建築。
石碑和紀念堂,高高的聳立在均州,彷彿傲視羣雄,又彷彿是俯視一切。
“方圓一公里內所有的房子和建築,都不能高於紀念堂。”王磊自豪說道:“在均州城內,任何一個地方,只要你仔細尋找,都可以看到紀念堂。”
“這是兄弟們名留青史的地方。”
葉夢鼎的震驚無以加復,等他來到了石碑和紀念堂,眼前的一切讓他徹底陷入了迷幻,就如張弘範當初看到時一樣,心中涌起了無數的念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博學強記的葉夢鼎,恨不得馬上見到張貴,抓住他問清楚這圓球是不是自己活着的世界,這天空之上爲何又有如此之多的圓球。
古人言天圓地方,難道是錯誤的嗎?
“父親大人,前往就是圖書館了。”葉應及沒有葉夢鼎的見識,又沒有張弘範走的地方多,對於紀念堂的兩幅地圖,反而沒有他們如此沉醉。
葉夢鼎有些神不守舍的跟着葉應及和王磊來到圖書館前,圖書館反而沒有紀念堂的高大,但是高高壘砌起的石基,顯示了修建圖書館之人的用心良苦。
王磊先是把葉夢鼎和葉應及帶到圖書館旁邊一個房間,房間開了幾個窗口,裡面竟然坐着兩個年輕的小娘子,小娘子穿戴整齊,臉帶笑容,看到王磊首先打招呼:“王大哥,你又過來借書了嗎?咦,身邊的是你家的小娘子嗎?”
王磊難道有些尷尬,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正是,這是葉夢鼎葉老先生和葉應及葉公子,麻煩幫他們辦理一張臨時的借書證。”
“好,兩位請稍等一下。”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娘子笑容很好,聲音也很甜,讓本來有些看不慣女子拋頭露面的葉夢鼎一下子沒有了脾氣。
很快,小娘子遞出來兩張紙,紙上還有一些文字,葉夢鼎接過來看了一下,發現有點奇怪,正不知所措時,小娘子拿出另外一張紙,紙上寫滿了字。
“葉老爺子,您按照這張紙寫就可以了,麻煩葉老爺子,還請多多包涵。”
葉夢鼎和葉應及徹底沒有了脾氣,按照格式填寫起來,填寫的莫不是姓名、地址、性別之類,這倒是難不倒他的地方,他想知道的是對方若是不懂寫字,該怎麼填寫呢?
最後,有一個問題是問有什麼著作,葉夢鼎想了一下,又對比一下,才發現著作就是說自己寫過什麼書,於是葉夢鼎好奇的把自己的《西澗集》寫上去。
小娘子接過葉夢鼎遞上來的紙,看了一下,眼睛亮了起來,連忙道:“葉老先生,請進來稍作休息,您的臨時借書證馬上就可以辦好了。”
王磊有點奇怪的看了一下,弄不明白小娘子搞得是哪個科目,自己來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沒見有這樣的待遇。
卻看到小娘子急急忙忙的走進了圖書館,不一會兒竟然帶了一小一老出來。
“在下劉將孫劉尚友,現添爲均州圖書館館長,見過葉老。”此人卻是劉將孫,劉將孫奉命過來均州,想不到卻留了下來,父親劉辰翁都來了幾次書信,若不是道路堵塞,他老人家都要親自過來找兒子了。
“這是謝枋得謝君直,現添爲均州書院山長。”劉將孫身爲半個主人,自然要爲他們作介紹。
“是你?”葉夢鼎愣了一下,謝枋得寶佑四年與文天祥同科考取進士,並列前茅,然而他在殿試對策時攻擊了當朝的丞相與重臣,被朝廷貶爲第二甲進士。他憤然拋棄功名,返回家鄉。第二年他又去參加教官考試,得中兼經科,但仍未出仕。
葉夢鼎卻是景定三年才升兵部尚書,兼任國史編修及實錄檢討,到了京城後謝枋得早已離開京城,葉夢鼎也多次聽過這個年輕人的故事,有敬佩他的直言和膽氣。
後來一直不得相視,謝枋得聰明過人,文章奇絕,學通“六經”,淹貫百家,確實是治學的一大天才,很快就名滿天下。葉夢鼎得罪賈似道回家隱居後,曾經多次想見一下這個一直讓他敬佩的年輕人,想不到再次相見時,兩人都已經是白髮蒼蒼。
“葉老以孤忠抗大奸,支持危局,不畏權貴,寧直不屈,君直聞名已久,只可惜不得相見,今日得見,了卻平生事也。”謝枋得深深鞠躬:“君直爲天下人謝葉老。”
葉夢鼎連忙讓葉應及扶起謝枋得,嘆氣道:“老夫何嘗不是恨不得相見,君直你爲人豪爽,性好直言,與人論古今治亂國家事,必掀髯抵幾,跳躍自奮,以忠義自任。”
“老夫今日得見豪傑,幸哉,幸哉。”
“老了,老了。”謝枋得自嘲道:“年少輕狂之事,讓葉老見笑了。”
“此乃劉辰翁之子,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也,我們老頭子,撐不起這個天下了。”
劉將孫又再次向葉夢鼎拱手作揖,對他來說,葉夢鼎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存在:“葉老前來,乃均州圖書館之榮耀,敢問葉老所來何事?”
葉夢鼎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葉應及見對方年輕,怕父親失禮,連忙上前道:“在下葉應及,字舒逸,父親大人此次前來,是得知圖書館中有一種叫做連環畫的小人書,有心借閱,不知可否?”
謝枋得連忙上前,攙扶着葉夢鼎,道:“葉老,說起這連環畫,劉將孫那小子比不得老夫熟悉,老夫帶你走一下圖書館。”
王磊跟在身後眼巴巴的看着葉夢鼎被謝枋得拉走,可是他卻不敢吭聲,身邊的小娘子追上來,輕聲道:“謝山長,葉老的借書證。”
“哎呀,老夫差點忘記了。”謝枋得回頭接過一張金色的小卡片,遞給葉夢鼎:“葉老,這是圖書館的最高權限,葉老憑藉這個小卡片可以借閱圖書館所有的書。”
“這,有點重了吧。”葉夢鼎有點吃驚,聽謝枋得的口氣,這卡片就相當於藏書人家的嫡系之弟,有了這張卡片,竟然可以借閱團圖書館所有書籍,倒讓他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葉老,這是你應得。”劉將孫接過話說道:“這是圖書館的第三張金卡。”
“第三張?”葉夢鼎看了一下,發現卡片的一個角落上寫着一個“三”字,有點好奇的看了一眼劉將孫。
“嗯,”劉將孫有點得意,道:“第二張就是謝老,至於第一張,在下也不知道發給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