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李豬兒的復仇
“可你這個樣子也不是辦法——”郭曖嘆道。
“沒事的,我精通解毒之法,方纔阿史那德也說了,這點毒還要不了我的命,只是也正如她所講,我這後半生可能都要與這幽蚺之毒相依爲命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咳——權且就把我這副皮囊當做化解蛇毒的容器好了,希望我的命足夠長,到死的時候能把它的毒性完全化解。”
“可萬一——”郭曖是想說,萬一他活的不夠長,豈非前功盡棄,到時候他的屍體本身也將成爲一個劇毒之源。
“萬一麼,到時候就由族人把我的屍體帶出谷去,運往極北之海,那裡萬年寒冬,海水凍得十幾丈厚,把屍體埋在那裡,也可保後世無虞。”
“你竟想得這麼周全。”郭曖不禁捏着耳垂兒,笑了笑。
“是麼?哈哈哈哈,像我們的這樣人,只能如此活着,縱然是我們的性命,也不過是求取大義的工具,數千年來,我們一族爲了守護此地,犧牲者何以萬計?哎,真希望人間永得安寧,沒有欺騙,沒有殺戮,我們一族肩上的擔子也好輕些。”
郭曖沒有正面應答他的話題,只是一味搖頭苦笑,他不想騙他,畢竟這桃源之外,正戰火連年。
“啊——”
洛陽。皇宮。冬夜,寒意徹骨。
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是劇痛,亦是心痛,還有許多的憤怒摻雜其中。這聲音,正是自大燕皇帝安祿山的寢殿傳出。
然而,守衛在殿外的御林軍、太監、宮女,卻都聾了一般,木木的望着一片虛空夜色,好像他們什麼都沒聽到。
就在今夜早些時候,安慶緒和嚴莊再次招來了李豬兒。
只是這一次沒有邀請真田景綱和孔雀法王,三個人慢慢的喝着酒,表情凝重,就連李豬兒平時那一臉玩世不恭的嬉笑也不見了。
他猜到了,也許就在今夜,他們就會讓自己去做那件事了。
“真田和法王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安慶緒悵然說道,當初他是多麼的滿懷欣喜,期盼着計劃能夠更快一些,然而事到臨頭,心底還是有幾分惶恐、失落,大概這就是那些和尚們口裡的患得患失吧。
“李總管,就在今夜吧,不然我等遲早爲人魚肉,橫豎是個死。”嚴莊凝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
李豬兒終於笑了,那是隱隱現在嘴角的一抹輕蔑的微笑,心說——你們這些文人才是囉嗦,殺個人而已,瞧把你們嚴肅的。
李豬兒沒有應聲,他盯着安慶緒。
安慶緒有些失神,好大一會兒才意識到李豬兒才盯着自己,那是一種詢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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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緒用力點了點頭,李豬兒也用力點頭回應了他。
隨後,三人再無話講,只是一味的吃酒。
真是一場索然無味的酒宴,然而每個人卻又不停的往嘴裡塞着東西,用力的咀嚼着。
刀子是安慶緒準備的,是一把明晃晃如羊角一般的彎刀,細長的彎刀冷森森勾魂攝魄。
安慶緒掏出刀子,拔出來在李豬兒面前晃了晃,意思是讓他看看這刀是夠鋒利的,大膽去吧。隨即還刀入鞘,放在了李豬兒面前。
李豬兒,始終沒有正眼看那刀子一眼,直到子時一刻,他實在吃不下了,打了幾個飽嗝,又好大一頓功夫揉了揉肚子,才把刀子收在懷裡,衝安慶緒和嚴莊笑了笑,徑自先走了。
安慶緒和嚴莊也隨後出來,院子裡早有二十名萬里挑一的高手候着。
他們不是懷疑李豬兒的能力,而是作爲兒子、作爲多年的屬僚,自然明白安祿山這一代梟雄的武功如何。
此時他重病纏身,眼睛又失明瞭,否則,他們是不是有勇氣去做這件事,都是未知之數。
李豬兒在安祿山長期的虐待凌辱下,人格早已變得十分混亂,除了安慶緒他幾乎不會相信任何人,也甚少和旁人說話。
如果說他的心底深處仍有那麼些許光明——那便是他對卑微者的同情心了。
他當然不是同情每一個人,有些人在他看來死就死了,有些人甚至就該千刀萬剮而死、萬箭穿心而死,甚至他願意親自花盡心思把某些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心底唯一同情的就是那些小太監小宮女,還有那些不懂得討好主人的僕從丫鬟,那些經常因爲做錯事而被主母老夫人鞭笞的下人們。
因爲他自己也是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使自己少於被主子鞭打。
他曾經幫過不少,至少他可以提醒他們——今天老夫人心情不好,說話小心些。上茶的時候長點兒眼,完事趕緊出來……
雖然只是幾句不起眼兒的話,卻使人免於責罵鞭笞,甚至免於一死。
久而久之,安祿山府邸之中,乃至後來洛陽皇宮之內,那些苦人們大多都對他充滿了好感。
雖然他平時也不怎麼多加理睬這些人,然而這些人卻是願意爲他去死的。
就在剛剛,李豬兒懷揣着安慶緒遞給他的羊角匕首,來到安祿山的寢殿之外時,他也只是對着門外把守的小宮女小太監們笑了笑,然後習慣性的豎起一根指頭晃了晃——
“噓,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不要慌,不要出聲。”
言罷,他便若無其事的邁着小碎步,把肥胖的身子挪了進去。
寢殿內,如雷的鼾聲震得人心惶惶,很不舒服。龍牀上的帷幔、被褥被扯得亂七八糟,散了一地。
這些年一入冬天,安祿山渾身的關節就針扎般的刺痛,腳趾、膝蓋、手指、肩膀乃至身上每一處骨節,都腫得厲害,疼得厲害,就好像在每一處關節裡割開了一個深深的口子,狠狠的塞了一把鹽巴進去——酸腫、刺痛、溼冷。
於是,睡眠就成了極其艱難的事情,每每要喝很多酒,要掙扎許久,扯破幾牀被褥,丟掉幾個枕頭。
李豬兒走到牀前——坦白講,他的步子比平時還是慢了幾分,雖然同樣肥胖的他走起路來已經夠慢了——他在牀前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他用力攥着拳頭,他覺得在這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裡,他都瘦了,還瘦了好幾圈兒。
安祿山的睡相不敢恭維,四仰八叉的,張着大嘴呼出陣陣酒氣,圓滾滾的身子就像一頭溺水後腫脹的大肥豬。
這些年,或許是爲頑疾所累,令他早已失去了昔日一代梟雄的警覺,或許他覺得來人的氣息和腳步聲都十分熟悉。
總之,他睡得很熟。
李豬兒儘量憋着氣,不被安祿山呼出的酒氣薰倒,他手裡攥着羊角匕首,想了想——便照着他的肚子上猛地戳了進去。
也許可以扎他的心臟,但是這匕首實在太短了,也許這世上根本沒有一把足夠長的匕首,既能藏在身邊不被發現,又能真的一刀捅進安祿山的心臟裡——因爲他實在太胖了,胸口上堆滿了肥肉,光是判斷心臟的位置都十分困難。
“啊——”
一陣鑽心劇痛。
安祿山一掌擊開身邊之人,猛然坐起翻下牀來。
“是家賊——啊——”
李豬兒被打的一咕嚕滾在一邊,匕首脫手留在了安祿山體內。安祿山一把摸在匕首柄上,兀自將其拔出,怒目圓睜四下張望着。
“李豬兒,過來——”
“豬兒,過來——”
安祿山怒不可遏的叫着,他的眼睛失明不久,仍是習慣性的四處張望着找尋着,無神而模糊的瞳孔更添幾分猙獰駭人。
畢竟多年的主奴生涯,李豬兒心底仍是對安祿山充滿了畏懼。聽到安祿山的叫喚,不禁輕輕哼了一聲。
只這一哼,便出賣了他的方位。
安祿山圓滾滾的身軀霍然欺至,一把掐住李豬兒的脖子。
“小畜生,你不怕死嗎?”
沒等李豬兒應聲,安祿山已經將匕首扎進了他的大腿上,疼得李豬兒嗷嗷直叫。
“小畜生,養你這麼多年,竟敢背叛我——”
說話間,安祿山把匕首拔出,又是一刺。又疼又怕,李豬兒一時失禁,一泡尿順着褲腿淌下來,濺了好大一片。
“哈哈哈哈,”這下反倒刺激了安祿山,他惡狠狠的把李豬兒按下來,把他圓乎乎的腦袋壓在地板上,在尿漬中不斷的摩擦起來。
“小畜生,小雜碎,當初就該把你連同你的族人一起殺掉,一起殺掉,一起殺掉——哈哈哈哈”
安祿山一臉猙獰,他雖然看不到李豬兒驚恐的臉,但仍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恐懼,這使他異常的興奮,甚至忘記了自家的疼痛。
他一手晃着匕首,一手狠狠的把李豬兒的臉在地上蹭着,沒幾下,李豬兒的鼻子、嘴脣便被蹭開了豁大的口子,鮮血糊滿了他的臉,他的脖子。
“殺——”
“殺——”
“殺——”
一聲聲低微卻充滿了恨意的殺聲,自李豬兒的嘴裡痛苦的發出。
聽到安祿山提起族人被殺的事,徹底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也顧不上自己此時正受制於人——隨時都會被殺掉——嘴裡竟艱難的哼唧着殺殺殺的字眼兒。
當初安祿山率軍襲擊了他的部落,幾乎殺光了他的族人,他的父母、爺爺和奶奶,也在那場災難中死掉了。
契丹人是英勇善戰的,然而他當時是那麼的弱小,只能任由安祿山凌辱虐待。
殺——殺——殺——
他曾經在心底一遍遍默唸,也曾經在無數個黑夜裡,害怕自己在睡夢中會念出來聲來。
安祿山強暴他,肆意的玩弄他的身體,逼他吃下大碗大碗的肉和飯,早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