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阿奴越胡人早已不滿小勃律王和吐蕃人的苛政欺壓,阿奴越城主聽斥候來報,數萬唐軍從天而降,又驚又怕,兩權之下,趕緊主動派出人馬請降,迎接大軍入城。
唐軍不戰而勝,順利進駐阿弩越城,高將軍先命人修建了回返坦駒嶺的道路,以防後患。次日便命席元慶將軍帶了一千餘衆,來到孽多城下,假稱借道前往大勃律。
守城的將領都是吐蕃的死忠,哪肯打開城門。席元慶只得依照高將軍的計策,亮出滿載的珠寶綢緞,並持了詔書說是有皇命在此,纔將衆人安撫下來。
城門大開,席元慶立刻俘虜了出迎的守城將官,引兵殺入孽多城。小勃律國王聽聞唐軍殺來,帶了吐蕃的公主趁亂逃出城去,隱入深谷,不知所蹤。
將軍率主力殺來時,不見小勃律國王和吐蕃公主,急命席元慶率輕騎趕往六十里外的娑夷水,斬斷娑夷橋。
時也。運也。毀橋一戰,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席將軍說起來都臉色如霜,不住的說後怕、後怕。
原來那一日,席元慶帶人剛剛斬斷娑夷橋,不及一炷香的功夫,就見對岸山谷裡旌旗浩蕩,一隊吐蕃大軍急速殺來,但看前面的先鋒騎兵,就有萬人之巨。大概吐蕃人也發現了娑夷橋出了變故,人馬急催,飛沙走塵,大軍如狂雲般席捲而來。
吐蕃大軍還是不甘心的殺到了娑夷河岸,眼看着已經垂落山谷的藤橋和一小股唐軍在對岸得意狂嘯,吐蕃軍頓時騷亂起來,叫罵聲不絕於耳,百十個弓箭手衝到陣前,氣惱的一陣亂射。奈何娑夷川近四百餘步寬闊,箭雨一陣陣落進娑夷河中。惹得唐軍士兵更加狂笑不止。
觀望了一陣,吐蕃軍終於退去。重建藤橋不是朝夕間可以完成的,席元慶料定敵人不會去而復返,遂領兵回了孽多城,只是一路上,不禁想到,如果稍晚一刻,吐蕃人殺來,我唐軍數萬弟兄,恐怕都要埋骨雪山了。
吐蕃軍退去,高仙芝下令全境蒐羅小勃律王的下落。不經兩日,小勃律王自己便帶了吐蕃公主等一干王族大臣出來,向唐軍乞降。
只道是,唐軍大破連雲堡,消息不日便傳來孽多城,小勃律王當下飛鴿傳書,向吐蕃求援。他倚仗着吐蕃的後盾,自是未曾遠走,只選了一處山谷中的洞窟躲藏,只待吐蕃援軍殺來。卻不曾料到,高仙芝用兵如神,又有天助,頃刻間攻陷了自己的王都,又斬斷藤橋,迫使吐蕃退軍。知道大勢已去,小勃律王只得出來乞降。
小勃律平定,唐軍天威大震。之後,扶菻、大食等西域諸胡七十二國紛紛歸附大唐。諸胡更由衷的欽佩高仙芝翻越蔥嶺一戰的厲害,稱其爲蔥嶺之王。
也許,就是在那之後,將軍就變了。
大軍凱旋的中途,在疏勒鎮,高將軍聽從了封常清的建議,既然這道旨意乃是當今天子命王廷芳直接傳召,倒不如立即起草捷報,由王大人直接上報朝廷。箇中意圖,高仙芝自然明白,當即令封常清親自起草了奏章,併爲王大人封了一份重重的厚禮。
甚至連監軍邊令誠,都積極唱和此事。他和高仙芝將軍的關係,真是令人不解。
這樣做,果然還是引來夫蒙靈察節度使大人的嫉恨,甚至公然破口大罵高仙芝將軍是個吃狗腸的高句麗奴才,不斷責問,可還記得是誰一步步提拔,給了他今天的地位。
夫蒙靈察話語激烈,將軍感念舊恩,只得忍耐下來。還是那個邊令誠,巧言上書長安,從中周旋。最後夫蒙靈察調去了長安。高仙芝升任安西四鎮節度使。
高仙芝一經升任節度使,便大肆提拔獎掖了衆人。尤其封常清,更任命爲慶王府錄事參軍,節度使判官,賜紫金魚袋。不久又加封朝散大夫,專管四鎮的倉庫、屯田、甲仗、支度、營田等事宜。後來,將軍每次出征,常令封常清爲留後使。微末軍曹如今平步青雲,真不枉其當年苦苦自薦。
天寶八年,高仙芝入朝,加特進,兼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員。
甚至就連玄宗皇帝,都被高仙芝的熱情所感染。短短數年內,大唐不斷在西域興兵作戰。爲日後的劫難,埋下了禍根。
天寶九月,高仙芝率軍大破竭師國,俘虜竭師國王勃特沒。唐朝改立勃特沒哥哥素迦爲王。
同年,高仙芝上報長安,誣告石國國王“無番臣禮”,興兵討伐。
石國都城拓折城,是絲綢之路上著名的綠洲國家,農業發達,國民善於經商,富甲一方。那俱車鼻施國王繼位後,對大唐恭順真誠,多次派遣使者敬獻朝貢,更派太子懷恩到長安朝覲。
感念那俱車鼻施國王的忠誠,玄宗皇帝特封其爲懷化王,賜丹書鐵券。
高仙芝率軍殺到,假稱派使者護送那俱車鼻施前往長安請罪,作爲與石國約和的條件。
那俱車鼻施覺得自己有免罪鐵券,不怕到長安面對玄宗,竟天真的允諾下來,與高仙芝派遣的所謂使者去了長安。
石國頓時羣龍無首。高仙芝隨即引兵襲捲了拓折城,俘虜石國部衆不說,更縱兵燒殺搶掠,老弱病殘都不放過。僅有太子懷恩領少數人馬逃往了諸胡各部。
那次劫掠石國,高仙芝掠走藍綠寶石十餘斛,黃金五六駱駝,牲畜雜貨無數,都裝進了高傢俬人的府庫。
當時所殺的,除了石國的百姓,還有不少逗留在石國的昭武九姓胡商,高仙芝竟在上報朝廷的奏章中大書:破九國胡。
不僅如此,從石國回軍途中,高仙芝又污衊突騎施反叛,順道滅了突騎施,俘虜了移撥可汗。和石國一樣,突騎施也是與唐朝關係最親密的國家之一。
高仙芝橫掃西域,滅一國,如踏殺螻蟻,不可謂不威風。卻也大大減損了唐朝在西域的德望。
天寶十年正月,高仙芝入朝,獻其所俘獲的突騎施可汗、吐蕃酋長、石國王、朅師王。那俱車鼻施、移撥可汗行至長安的西北的開遠門時,便被處斬。
可憐那俱車鼻施連玄宗皇帝的面都沒見,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據說,諫言皇帝立即處死二王的,正是內侍邊令誠。
好大喜功的玄宗皇帝,此時更是高興,甚至飄飄然以太宗自比。
高仙芝功勳卓著,加封開府儀同三司。
不僅玄宗連番賜宴,乃至整個長安城都熱鬧起來。高仙芝和他的部衆們一時成了長安城的紅人,不僅朝中大臣巴望着與這位西域之狐酒宴結交,許多邊軍節度使也是連連邀請。
華清池的酒宴上,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多次向高仙芝示好,希望能過府一敘。都被邊令誠擋了下來。
因爲監軍有功,邊令誠一時間也成了人物。唯獨不甚理解,他爲何幾次三番阻撓高仙芝與安祿山的私下會面。
就在君臣人等一派歡喜的時刻,接二連三的流言不斷襲來。
西域諸胡紛紛上書,要求嚴懲劊子手高仙芝。
原來,自打高仙芝滅了石國、突騎施後,諸胡心中就已惴惴不安。後來石國王子懷恩逃往諸胡,不斷訴說高仙芝的貪婪狡詐,以及大唐的背信棄義,諸胡更是怒不可遏,竟然暗中串通了大食,意欲反唐,圍攻安西四鎮。
更有甚者,說是高仙芝早有不臣之心,已經私自籌備軍馬器械多年,這幾次滅石國、突騎施,根本就是爲了掠奪財富,作爲反唐的軍資。
當時的玄宗皇帝表現出莫大的寬宏。並沒有追究高仙芝等人的罪責,也沒有再多獎掖。
不久後,玄宗任命高仙芝爲武威太守,並代安思順爲河西節度使,意欲將高仙芝調離西域,安撫諸胡。
安思順當然不願意離開自己經營多年的地盤,與下屬演出了一場“割耳捴面”的戲碼,衆部將苦苦哀求,不捨安思順離任河西。朝廷只得改任高仙芝爲右羽林大將軍。
連番變故,高仙芝頓時失去了往日的風采,愁眉不展。縱然機智如狐,驍勇如虎,此刻自己身在長安,也是無可奈何。
很快,大食軍隊意欲來犯的消息傳到長安。
還是邊令誠從中周旋,拉攏了一幫老臣,向玄宗皇帝進言:高仙芝熟識西域軍事,此刻西域之亂,唯高仙芝可解。這才保住了高仙芝安西四鎮節度使的位子。
軍權,再一次回到了自己手裡。可是,那些日子高仙芝的愁緒不但沒有解開,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原來姿容俊朗的臉上,變得隱晦壓抑。
那一天,來了一封給高將軍的信。信很奇怪,那只是一個錦囊,拿在手裡一捏,裡面裝着的應該是一件玉佩之類的物件。來者卻說是給高將軍的信,讓我原話傳達。
更奇怪的,那是一個小道姑送來的,交代完,施了禮,轉身就走了。
高仙芝打開錦囊,沒有字紙,只有一塊玉佩。他呆立在那裡,許久沒有說話。
第二天一早,他簡單交代幾句,獨自打馬而去。
跟隨將軍這麼多年,那是第一次,見他一人獨自出行。沒有怒馬鮮衣,沒有英姿勃發的少年扈從。看着他孤獨遠去的背影,頓時覺得萬千繁華,不過一場煙火。
我想他一定是去見了誰,只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人物。竟令這位愛惜羽毛的將軍,便衣獨行。
他回來時,不見了連日來的愁雲,甚至流露着喜悅與堅定。記得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邊令誠開始變得冷漠,甚至抗拒。
很快,玄宗皇帝做出決定,由高仙芝領兵抵禦來犯的大食軍團。
原來,就在我大唐積極經營西域,與吐蕃人爭奪對西域的控制權時。在西方的***世界也發生了巨大的變革。白衣大食建立的倭馬亞王朝被推翻,更爲雄心勃勃的黑衣大食建立了阿拔斯王朝,不斷向東方擴張。
石國王子懷恩在西域諸國的遊說,起到了巨大的煽動作用,諸胡紛紛倒戈意欲對唐作戰。
阿拔斯王朝的東方總督,艾布•***認爲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欣然應允了懷恩王子的請求,並派兵助其守禦怛邏斯城。
回到龜茲的高仙芝,馳騁在西域的大漠山川間,如蛟龍入海,迅速恢復了往日的雄風。
高仙芝決定先發制人。
不過,當將軍率領着漢、番軍大軍三萬餘人,翻蔥嶺,越沙漠,來到怛邏斯城下的時候,已是七月。大軍遠襲奔走,百餘日。
怛邏斯城內早已有大量阿拔斯軍駐守,敵軍堅守不出。一時難以攻克,唐軍只好圍城而戰。
怛邏斯城,城基全是山岩,根本無法打通地道通向城中。
懷恩王子又熟悉高仙芝的戰法,知道他有三百蜘蛛戰士,攀牆登城十分了得,因而早已加強了城頭的守衛。是以三百名蜘蛛戰士,數次衝鋒都被打退下來。
數日來,怛邏斯城久攻不克,蜘蛛營死傷殆盡,眼下實難想出有效的破城之法。高仙芝不由得焦躁起來。畢竟自己孤軍深入,百餘日行軍,遠征作戰,已是不利。後續的糧草補給,要翻越蔥嶺、沙漠,也是困難重重。如果真的陷入消耗戰,對唐軍來說是致命的。
深夜,高仙芝一聲嘆息,一張臉漸漸變形,好像隨時他都會變成一隻狐狸。
邊令誠更是焦躁不安。自從那次高將軍單獨出去見了某人後,他就一直在有意的疏遠邊令誠。此番遠征不比以往,過了蔥嶺一路上就酷熱難耐,他早就一肚子牢騷不滿。大軍圍城又數日不克,孤軍深入異國腹地的恐懼,更讓難以招架,帥帳裡滿是他的聒噪謾罵。聽得衆將官咬牙切齒。
這天夜裡,他終於忍不住了,把衆人支開,獨自拉了高仙芝在帥帳裡嘀嘀咕咕。
我守在帳外。高將軍似乎一直沒有出聲,邊令誠也是壓低了嗓子,只是偶爾他急躁起來,聽了幾句。
他們的談話,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