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郭曖不禁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永福悲田坊那邊。邊令誠,被看押在大理寺的牢房裡,又有御林軍看護,暫時先放一邊了。
又用了一刻鐘的功夫,鮮于燕吃喝完畢。三人一起去了杜府。
杜府裡早已亂作一團,老夫人一見金吾衛的人來了,不由得上前哭鬧,被杜老爺吩咐家人帶下去了。
瘋了許久的兒子,剛好幾天,又在家裡被人劫走了。那是一種近乎宿命般的打擊啊,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吧,何況是一個婦人。
杜老爺,看去也是一副傷心過度的樣子,勉力支撐着。
幾個人,就在杜環的房間裡坐下來,鮮于燕詢問起來。
“你們怎麼確定杜公子是被黑衣人劫走的?”
杜老爺一拱手,顫聲說來:“鮮于大人、郭公子。那日,惠果法師救了小兒,小兒這幾天夜裡睡,白日裡醒來,精神日漸好轉。但身體終究還不太好,每日就在府內花園裡散散步,晚上也需要家人盡心照顧。昨夜宵禁之後,負責夜裡照顧小兒的丫鬟,前去換班,剛進到院兒裡,就見兩個黑衣人在房頂上疾奔而去,其中一個人身上就扛着我家環兒。丫鬟驚叫起來,吵醒了我們。進到環兒屋裡,就見原本照顧他的家人,已被打昏在地,小兒不知去向!這才,一早到了金吾衛報案。”
“杜公子這幾日一直沒出府去?”
“沒有”
“可有公子的客人來訪”
“沒有,數年來,環兒久居西域,跟隨高仙芝將軍。在長安的朋友是很少的。”杜老爺,有問有答,情緒漸漸緩和下來。
“那,關於杜公子的瘋病治癒的消息,家人們可有對外傳說?”郭曖插了一句,雖說是多此一舉,卻也想印證一下。
“環兒生性喜好遊歷,在西域追隨節度使大人多年,僅在天寶十年,曾經跟着高將軍回過長安一次,後來在怛邏斯城之戰中,又遭遇危難,在大食漂泊數載,回到長安就害了瘋病,我和他的母親,痛苦難當。他的病好了,我們自然非常的高興,前日曆曾在府裡大擺酒宴,慶祝過一番。其中多數是老夫,和族弟杜佑的朋友、同僚,並沒有環兒的朋友。至於環兒病癒的消息,肯定在那件事後,傳開了吧!怎麼?郭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哦,並沒有。只是想來,公子之前害瘋病時沒什麼事端,病情好轉,反倒惹了什麼人一樣,所以好奇一問!”
“剛纔也說了,這數年間,環兒久在西域,並不在長安,能惹了什麼人呢?”杜老爺深爲不解。“對了,郭公子,鮮于大人,一會察事廳子的魚諾海總管也會過來,好像也是爲了環兒的事情!”
“哦?魚諾海,是察事廳子的總管,什麼時候也管起失蹤人口的事情?”鮮于燕同郭曖面面相覷,幾乎異口同聲的問道。
“這個,老朽並非官場中人,想必察事廳子的事情,二位比老朽清楚。只是,既然他說了,是爲了環兒的事來,我想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一會二位也同他見一面!”杜老爺,顯然不想談太多察事廳子的事情。
郭曖、鮮于燕心裡清楚,如今察事廳子的爪牙伸的越來越遠了。長安城內,文武百官,朝廷政事,家族人口,他們管得越來越多。
沒多久,魚諾海一行就來了,還是帶着那個驕傲跋扈的小太監一起來的。
當時,鮮于燕、郭曖同杜老爺瞭解過情況,便開始勘察杜環房內、院裡的一些情況。
他二人正四處看着,就聽嘿嘿嘿嘿的一陣樂,是魚諾海的聲音。
“嘿嘿,哎呦,郭公子、鮮于大人也在啊!”
郭曖、鮮于燕原本覺得,魚諾海的笑,是一種直爽的笑。經歷過一些事情,忽然覺得那笑容裡充滿了邪魅和輕狂,尤其配着他那張比婦人還白淨、陰柔的臉。
“魚總管,真是無處不在啊!這長安城裡失蹤人口,以後還多有勞總管大人了!”鮮于燕直接,又有些酸澀的回答。
“嘿嘿嘿嘿,鮮于大人見諒,您這一邊兒勤王護駕,一邊還要爲長安城裡的治安操心,您纔是勞苦功高啊!不過,看您的傷勢恢復的很快嘛!”魚諾海的嘴巴,一向也是厲害的很。
“勤王護駕,也是我金吾衛的本分啊!”鮮于燕終究憨正,鬥起嘴來,自然不行。
“聽聞,小魚兒你對杜公子失蹤,已經掌握了十足的把握呢,不妨幫襯幫襯肥鹹魚!”郭曖說話,替鮮于燕解了圍,也詐了魚諾海一把。
魚諾海又是嘿嘿一樂,一旁驕橫跋扈的小太監一看,湊了上來:“呦呵。我們大人辛辛苦苦來,就是爲了幫你們,反倒你們一副刁難!你們既然這樣,這個忙,我們還不想幫了!”
“唉!郭兄弟、鮮于兄,不要介意。十足的把握,我們也不敢說,倒是有些蛛絲馬跡,可說與兄弟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幫助!”魚諾海擺手,示意小太監退後,一臉誠意的跟郭曖、鮮于燕說道起來。
杜環的父親一聽,好似抓住了最後一把救命的稻草,使出渾身的勁兒,又是道謝,又是把幾個人又請進房裡,讓座、看茶。
“如今王道艱險,長安城文武官員的身家安危,也是我察事廳子的首要職責,杜公子追隨高將軍多年,杜大人又剛剛升任宰相,出來這樣的事,我們自然會盡心盡力。
自從田陌桑大人出事以來,我們就加強了對諸位大人家宅的保護工作。甚至,在徐秋遲將軍府上,我們損傷了三位兄弟。
十分遺憾的是,我們人手不足,雖然派了兄弟在杜佑大人府側守護,您這邊,我們還是疏忽了,這個還請杜老爺見諒。
昨夜,我們的兩位弟兄正在杜佑大人府側巡查的時候,忽見兩道黑影,匆匆遊牆而去,其中一人像是背了個人。
弟兄這纔想起,臨街就是杜老爺府上,又聽得府內人聲嘈雜,像是出了大事。
妥善期間,一早我們便派了小廝前來探查,果然是失蹤了人口,而且正是杜環公子,這才登門造訪!唐突不周之處,還請杜老爺、鮮于兄見諒!”
魚諾海認真、誠懇的說道。
“對對,我府上的丫鬟,也是說見了兩個黑衣人,擄走的環兒。魚總管,可曾探知那夥人的去向?”杜老爺一心在自己兒子安危上,急問道。
“也是運氣。我察事廳子的人,疏於武義,對付那些夜行的強人,實在不敢冒然出頭。一個會些輕身功夫的弟兄,隻身奮力追去,一直追得過了永安渠,翻過坊牆,進到了歸義坊內。
說來慚愧,我那弟兄輕功本就一般,追了一路,體力不濟,剛進到歸義坊不久,一個疏忽,就失了那夥人的蹤跡。以至於勞累過度,那兄弟今日都沒能當值。
但就我那兄弟推測,歸義坊內,就該是那夥人最後的落腳處!”
聽完魚諾海一番真誠、平靜的講述,郭曖、鮮于燕互相看了一眼。
眼前的魚諾海,真的是那天夜裡的無影刀客麼?
莫不是我們錯怪了他,畢竟那兩天夜裡,誰都沒有看見那無影刀客的真面目,一切全憑推測。
同樣的綽號,同樣的聲音,這些都是有可能的,今天他的話裡,聽不出任何破綻。
不過,他們還是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魚諾海腰間的彎刀。
“魚總管,對這夥人的來歷、身份可有探查到什麼嗎?”鮮于燕追問道。
“這個非常遺憾,目前因爲人手問題,我們的重點還是放在保護各位大人安全上,以防護爲主。對方功夫高強、行蹤隱秘,有些事,非常的力不從心!”魚諾海不再嘿嘿的樂,一直很認真的說着。
“那個左手刀客,有再出現麼?”郭曖問了句。
“長安城這麼大,雖然不比天寶年間人口衆多,還是找到不少左撇子。用刀的也有,卻基本可以判定不是那晚的高手。”魚諾海說完,搖了搖頭。
“找遍了長安城?”鮮于燕說了話。
“是,但不是所有人。”魚諾海的口氣,分明有些無奈。
“哎——怎麼會呢,以李大人和察事廳子的手段,京城上下,還有人查不到麼?”郭曖對着魚諾海笑笑,調侃道。
“呵呵,郭兄弟見笑了。要說真的查問起來,皇城內外、文武上下,還真沒有我察事廳子不能進去的地方,只是,要找一個殺人的兇手,總歸還是要謹慎些的。商賈百姓、尋常兵士,倒是可以直接查問,一些有品階的,還是得慢慢觀察。呵呵,長安城裡,最不缺的就是官啊!”說道最後,魚諾海自己也都被自己說的,有些釋然了。
“不過,前日賀蘭壽大人率領一衆察事廳子的兄弟,個個身手着實不凡啊!”鮮于燕說。
“那是,灑家大總管功夫自然了得,大總管手下也都是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就算放在武林裡,也是一流的手段。”是那個驕橫的小太監。 ▪тт kΛn▪¢ o
“這個倒是,魚某自愧不如啊!你看我身邊的人,當着我的面都羨慕起別人來。”魚諾海自我解嘲。
“賀蘭總管,怎麼對邊令誠的事也很在意?”郭曖發問。
“邊令誠,雖說是咱們的前輩,但終究讒言誤國,成了罪臣,我們犯不着爲他費什麼心思。主要是皇上和李大人,擔心廣平王的安危,適才由賀蘭大總管親自出馬護駕!一路上,賀蘭大人也都是守在王爺身邊的!”
二人想了想,魚諾海此言不虛,一路上,賀蘭壽的確是一直守在廣平王一側。
“幾位,魚某先告辭了。我還得趕緊去西明寺一遭!”說了會兒話,魚諾海起身要走。
“怎麼?小魚兒去西明寺求姻緣麼?”郭曖恢復了往日對魚諾海的調侃。
“哈哈哈哈,是,是,是。說是有幾個安祿山那邊來的人,到了西明寺,我去看看相相親!”
安祿山來的人?叛賊?在西明寺?郭曖剛想再問些什麼,魚諾海已經起身和杜老爺告辭,帶了那跋扈的小太監走了。
鮮于燕叮囑麻六,讓他回到金吾衛,把案子記錄成卷,自己和郭曖另外行事。
兩人出杜府,到馬車行租了一輛馬車,向着歸義坊駛去。
“你不打算叫上老韓?”鮮于燕擠進馬車,先問了一句。
“你今天也沒穿官服,正好我們先暗中察訪一番。”郭曖坐定,回答。
“你真的相信魚諾海說的話?”
“話語本身,是沒有可信不可信之說的啊。是不是可信,關鍵還在人!”
“那兩天夜裡,我們所見的無影刀客都是蒙着面的,一開始便先入爲主的認爲那就是魚諾海。看今天這意思,他還是和平常一樣啊?不至於那麼狡猾吧?”
“這件事,眼下難以定論。就連我的元識,都無法判斷那一夜的無影刀客,和今天的魚諾海,是不是同一個人。”
“見過他出刀沒?”鮮于燕問的,自然是眼前這個魚諾海。
“沒有。甚至,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被一羣小流氓狠揍。
那是安祿山發動叛亂的前一年,長安城裡一派繁華富庶,絲毫感受不到異動來臨的徵兆。
我和三哥打馬走過一條街巷,在一座青樓外,就見一個小太監正同十幾小流氓爭執着什麼,幾句不和,那些小流氓就率先動力手。
那個小太監身形纖瘦,根本不是十幾個人的對手,卻不跑不躲,同那夥人纏打在一起。
當然沒幾下,那小太監就被人們按倒在地上,只有捱打的份兒了。
三哥路見不平,又見他瘦小的人,十分的有骨氣,當下出手,打跑了那夥人。
這小太監不僅有骨氣,人也着實的怪。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衝我們,嘿嘿的笑起來。
就是你見到魚諾海常有的那種嘿嘿的笑。
當時覺得他笑的挺傻的。
他沒說謝謝,只是一抱拳,問了我們姓名。我們告訴了他,他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