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屍泥障行
“有,也不算有吧,老人們說這座山谷非常的奇特,越往裡走,兩側的懸崖越來越高越來越滑,有一些善於攀爬的獵人曾從外山爬到峰頂,遠眺山谷裡的情況,他們說裡面鬱鬱蔥蔥的,被很厚很厚的林子覆蓋着,林子上空有一羣羣一羣羣飛翔的鳥兒,山谷的迴音裡滿是野雞、野豬、鹿啊什麼的叫聲。不過,那些峭壁太陡了,從來沒人下去過。”
看來,所謂桃源鄉里還是安全的,和入口處不一樣,這裡連鳥獸的蹤跡都沒有。
“這些說法,壯士,你認爲有幾分可信呢?”顏真卿追問。
“可信,可信,不然我也不會想着冒死帶你們進山,山裡的確是世外桃源的樣子。”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顏真卿逼問。
“嘿嘿,大人,小的有一個叔叔,天生的跟猴子一樣,胳膊腿的特別長,那手指比尋常人的都長上一倍多,勁兒還特別大,他也是一直好奇山裡的情況,經常繞到後山爬上去,想找到個能下到谷裡的地方,有一次我央求他帶我一起,他就帶我去了,那會兒我還只有八九歲的樣子,被他綁在後背上,山谷裡的風景太美了,所以小的一直都沒忘記過。”
“那你叔叔後來到底有沒有找到進入桃源鄉的路呢?”
“沒有。”獵戶無奈的搖了搖頭,眼巴巴的望着衆人,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顏真卿聽了咬了咬,望着山谷的深處,來回踱着步子。山谷裡已經漸漸起了一些薄霧。
“大人,就讓末將先帶一隊人馬進去看看?這些神啊鬼的未必可信。”馬相如再一次請求道。
顏真卿咬了咬嘴脣,望着馬相如,堅毅的眼神裡充滿了信任:“馬將軍追隨本官多年,深知本官作爲一介儒生不喜怪力亂神的說法,只是這處山谷卻有其不同之處,依本官來看,這裡未必有什麼山神妖魔,然而這些草木卻十分的奇特,萬萬不可魯莽行事。”
“顏兄是認爲這些草木有蹊蹺?”獨孤歡問道。
“恩,眼下也只是本官的一個猜測,”顏真卿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下令:“去,把後邊的馱馬牽兩匹來,卸掉糧草,再去城寨裡拖兩具屍體,找幾具廢棄的鎧甲來。”
幾名士兵依令行事,很快準備妥當。
兩匹馱馬馱着荊條筐子,每匹馬上馱了一具屍體,一兩具鎧甲。
顏真卿親自握着鞭子,在馱馬的屁股上穩穩的抽了幾下。
馱馬小跑着開始往山谷的深處走去,原本稀薄的霧氣變得濃厚起來,很快淹沒了馬匹。
一會兒功夫,濃霧又恢復了稀薄的狀態,山谷裡已經不見了兩匹馱馬的蹤跡。
馬相如見了,一陣後怕,這會兒功夫那兩匹馱馬不可能跑太遠的,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顏兄,你看——”獨孤歡率先發現了什麼,伸手指向一個方向。
那裡是一片錯綜複雜的藤蔓,交織成了一面綠色的籬笆牆,就在蜿蜒纏繞的藤蔓裡,兩具荊條筐子、幾具鎧甲深深的陷進去了。
那些藤蔓在詭異的蠕動着,不是風吹的樣子,卻像是在咀嚼着什麼似的。
“大人——”
“大人——”
“那,那是什麼啊?”
獵戶,馬相如,以及身邊的衆人無不發出驚異的叫聲,紛紛問道。
顏真卿也看得十分仔細,定了定神:“本官也不甚明瞭,看樣子只是太行燕山一帶普通的藤蘿,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過十有八九,是它們吞噬了那些馬匹,還有以往那些失蹤的人口,也可能是它們作祟。”
“那兩具屍體也不見了,看樣子他們不僅吃活物兒,就連死人都會吃的,哎呀,真不知道安祿山那些人是怎麼通過這裡的。”馬相如的聲音有些發抖。
獨孤歡忽然眼前一亮,拉過獵戶來:“壯士,你方纔說曾經有個年輕後生逃了出來,他當時渾身是滿泥巴?”
“是啊,老人們口耳相傳,是這麼說的。”
“那他有沒有受傷?胳膊腿兒的有什麼傷嗎?”
“這個就不清楚了,老人們的話兒裡沒提到過,應該是沒什麼。”
“滿身的泥巴,滿身的泥巴,那些泥巴——”獨孤歡唸叨着,若有所思。
“就是那些吧,大人您看,這谷地兩側都有溪流,溪水不深,不過裡面好像有很多的淤泥。”
獨孤歡試着朝前走了幾步,來到一處溪水前,溪流無聲,清澈的水底是一層厚厚的黑黑的淤泥。
“恩,這就對了,有辦法了。”
獨孤歡來到溪邊,望着溪底厚厚的黑泥,忍不住挖出一塊,捧起來想聞一聞味道。
淤泥在水裡倒也聞不出什麼,可就在出水的剎那,忽然一股撲鼻的惡臭散了出來,獨孤歡一甩手,把泥又甩回了溪底。
獨孤歡毫無提防,一下子吸入了很多,哇的一聲把早上吃的東西全嘔了出來。
“獨孤大人,您沒事吧?”
軍醫趕忙把火長丟在一邊,過來扶住了獨孤歡。
獨孤歡一時停不下來,腸胃裡的東西都嘔光了,還在不停的乾嘔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張臉憋得紅中透紫。
過來好一會兒,獨孤歡才緩過神兒來,接過軍醫遞來的水壺,喝上幾口,又嘔一會兒,喝上幾口又嘔一會兒,足足過了一刻鐘,才終於平復下來。
獨孤歡把手遠遠的伸開,仔細看了看:“是屍臭。”
“屍臭?怎麼回事?”顏真卿上前問道。
“如果那些傳說是真的,那這些溪底的淤泥裡很可能沉積了太多的屍體和人血,經年累年一直堆積在這裡,所以臭得很,快噁心死我了。”
“這些屍泥,又能如何?”
“顏兄,這山谷內的草木如你所見,確實是北方常有,只是這裡的溪水乃是地下的溫泉水,水性溫暖,所以這些草木在冬天也能鬱鬱蔥蔥,這是其一。
其二麼,小弟猜測因爲當年的大屠殺,太多的腐屍和鮮血,混入這裡的地層,使得這些草木發生了異變,變成了吃人的藤蘿。”
顏真卿點了點頭,示意獨孤歡繼續說下去。
“你們想想看,當初那個逃出來的少年,也許就是因爲他渾身惡臭的泥漿,那些吃人藤誤以爲他只是溪底的淤泥,所以纔沒有纏住他,任他跑了出來。”
“明白了,獨孤老弟這些推論很有道理,可是這些泥漿太過腥臭,你方纔只聞了一下,就狂吐不止,要是撲滿全身,可就——”
“放心吧,會有辦法的,眼下還是先要驗證一下我的猜測。”
先找了一匹馱馬,渾身刷滿了淤泥,又拴上一條連成了幾十丈長的繩子,便把馱馬趕進了山谷裡。
和方纔一樣,馱馬進到谷內,霧氣很快變得濃了。不過拴在馱馬身上的繩子依然繼續向前拉動着。直到所有的繩子都放出去了,還是能感受到馱馬向前的力道。
獨孤歡命人把馱馬拉回來,又來回試了幾次,確定這淤泥對吃人藤有效,當即命人把城寨裡所有的油布、布匹、棉被、木板、竹竿,還有掃把、刷子、酒等等,全都找了來。
碎布浸酒做成面罩,護住了口鼻。
竹竿木板搭成四方的架子,裹上布匹、棉被什麼的,圍得嚴嚴實實,在外邊刷上了厚厚的淤泥——就像一座可以移動的泥漿帳篷。人們藏身在泥漿帳篷裡,齊步前進,這樣一來,就大大減少了惡臭對人們的影響。
所有的帳篷都被兩條長繩穿過連起來,泥帳篷裡的士兵緊抓着繩子。獨孤歡展開太一玄甲護住自己,走在最前面,拉住兩條繩子引導大家前行。
馱馬則渾身刷滿了泥漿,連成兩隊跟在最後。
“一會兒進到裡面,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大家都不要慌亂,更不要亂跑,穩住前行,帳篷一旦掀開,那些吃人藤便會發現我們的蹤跡。”
獨孤歡和顏真卿幾番囑咐,這才慢慢的走了起來。
大隊人馬進入,踏踏聲響,谷中的草木頓時躁動起來,它們似乎可以感受到人們的動作。
這一次獨孤歡看得很清楚,濃霧是從一種巨大的黃色喇叭花裡吐出來的,一股股霧氣噴涌出來,瀰漫在山谷裡,越來越濃。
霧氣自然不能穿過太一玄甲,所以這些霧氣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味道,特別的功能,比如使人麻醉、迷亂什麼的,也不得而知。
獨孤歡仔細感受着繩子上傳來的力道,泥帳篷裡的士兵沒有受到霧氣的影響,大家的行動依然穩定有力。
隨着霧氣越來越濃,那些吃人藤也開始緩緩的蠕動起來,起初只是幾根胳膊粗細的長藤,就像蟒蛇一般在草木間蜿蜒扭動,長藤上每隔一段便有一簇細長的觸鬚,就像蝸牛的觸角一樣伸縮撩動着,慢慢的感受着大地傳來的震動,尋找着要吞噬的目標。
終於一根長藤感受到了帳篷的移動,就像蛇一樣,沿着帳篷的邊緣向上攀爬着。
這些恐怖嗜血的藤蘿雖然生於屍泥,卻似乎也對着這些惡臭的東西不大感冒,那些觸鬚一經碰到刷在帳篷上惡臭的淤泥,便有些不耐煩的躲開了。
越來越多的藤蘿感受到了大地震動的方向,一根根蜿蜒的虯枝不斷的在泥帳篷上觸碰着、試探着、躲避着。
裡面的士兵雖然看不到什麼,卻仍能感受有一雙雙手,正在拍打他們的帳篷。
真是行走在地獄中一樣呢,漫天都是漂浮的幽靈,圍繞着一具具帳篷,時刻準備着掀開着這不堪一擊的僞裝,將裡面的生靈捉住、撕碎。
偶爾會有藤蔓重重的拍打在帳篷上——啪啦——啪啦,同時在棚頂按下一道恐怖的壓痕,膽小的士兵頓時失聲尖叫起來,這尖銳的叫聲在空氣裡製造出更激烈的波動,引得整片吃人藤一陣騷亂,發出陰森森的咯吱咯吱的野獸磨礪獠牙一般的聲響。許久纔會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