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鮮于燕發出口令的同時,郭曖也發現了目標。
三十步外,一處斷崖上,一道幽冷的矮小身影,一股懾人的殺氣。
只見他一頭油黑的長髮,分作兩股捧於掌中,髮絲散射開去,正指向無數盤旋飛舞的白骨蜻蜓。
操縱這股白色沙暴——也就是千萬只白骨蜻蜓的人,就是眼前這個人了。
是哦,在烏鴉集會的大廳裡,他也和松下風、羽歸林一夥,坐在爲首的高臺上。他也是烏鴉的小頭目之一。
頭上一頂巨大的黑布纏成的帽子,幾乎同他矮小的身子一般來高。這一點郭曖印象很深。
那帽子裡裹藏的就是這些長長的頭髮吧。
郭曖元力催動,金剛力士快步奔向古越操偶師,盡力拉近了與敵人的距離,好方便鮮于燕近身拼殺。
古越操偶師和先前遇見的一夥人一樣,一身黑衣裹纏,戴着黑鐵面甲,眼孔裡射出的眸光,比黑鐵的面甲更多幾分冷意。
郭曖使盾牌猛擊身前的一團白骨蜻蜓。
鮮于燕趁機一躍而出,直奔古越操偶師彈射開去。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糾纏住金剛力士的千萬點白骨,頓時分出一股,反撲鮮于燕。
近萬柄細小的蜻蜓骨刀,化作一團白色沙暴,極速飛旋着裹住了鮮于燕滾圓的身子。
鮮于燕身子吃痛,一沉,直落下去。
不及落地,一聲可怖的長嘯,就見那裹住鮮于燕的白色光團,突地暴漲,大了數倍。
巨大的光團,方一落地,又迅速彈起,直衝向斷崖上的黑衣偶師。
眼見萬柄骨刀直奔自己飛旋殺來,黑衣偶師眸光一閃,低喝一聲“散”。纏住鮮于燕旋轉絞殺的萬柄骨刀,頓時爆開,散了開去。
沒有人願意死在自己的殺招之下。
然而,卻見爆開的萬點白光裡,一頭巨狼赫然現身,血口怒張,剎那間咬住了黑衣偶師的脖頸。
絕望,迅速侵滿了黑衣偶師的雙眸,黑衣偶師雙手發力,千萬柄蜻蜓骨刀暴雨般射向巨狼,也射向了自己。
骨刀的呼嘯聲,淹沒了脖頸被咬斷的聲響。一身黑衣的古越操偶師,人頭落地,翻滾。
巨狼、偶師的身上,落滿了白森森的骨刀。血濺,如雨。
“哎呀哎呀,想不到堂堂的狼神之子,竟委身做了長安的左街使,小狐狸跟我說時還不信呢。”
一陣陰柔的聲音傳來。一處斷崖上一夥人兀自現身,是羽歸林,精鋼軟鞭纏在小臂上,身邊站着幾十名手下。
先前逃掉的幾百名矮小的黑衣操偶師,從羽歸林身後涌出,迅速排開,圍了上來。每個人的手裡,都拿着一柄漆黑的短柄鐮刀,短柄上繫着一條長長的牛筋繩。
“郭公子,鮮于大人,還真把你們等來了。”羽歸林粉白的臉上,一絲陰冷的笑意。
羽歸林隨意把玩着精鋼軟鞭,好似在把玩着眼前二人的性命。
“羽歸林。是該這麼稱呼你吧,被你捉來的人呢?藏在哪裡?”郭曖直截了當的問起來。
“哎呀哎呀,看來郭公子也下來不少功夫呢,我就是羽歸林,上一次被你們和那和尚跑掉了,這一次,”羽歸林說罷,斜眼瞅了瞅二人,歪着腦袋朝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示意二人看看周圍的幻境,“這一次,你們跑不掉了。嘿嘿嘿嘿。”
打一進了這片山谷,就陷入了艱苦的纏鬥之中,只當是一座空曠的谷地。細看時,才覺一股濃重的陰影籠上心頭。
這裡不是什麼山谷,而是一處巨大的天坑,天坑四維都是刀削一般陡立的峭壁。高過五十餘丈,懸崖上依次排開,站滿了弓弩手。每個人腳邊堆着滾木礌石。
羽歸林背後的峭壁上,十餘丈高的地方,篆字刻着“森羅窟”三個字。
這裡便是森羅窟,想來那操偶師千萬片森森的白骨刀,還真對得起這名字。
“就憑這些麼?呵呵,你們把人藏哪了?”郭曖還是擔心着郡主的安危。
“人?什麼人?我們都站在這裡啊。”
“你們不是捉了廣平王的兒女,還有一些王公子弟麼,擺下這麼大陣仗,這點事都不敢承認了。”郭曖知道羽歸林在耍貧嘴,卻無心戲耍。
“嘿嘿嘿嘿,這次那幫小崽子的情報倒是挺準的啊。你在擔心昇平郡主吧?嘿嘿嘿嘿。”
自己和昇平郡主,總共見過兩面。這都被他們知道了。看來這幫人滲入大唐太深太廣了。也許,就算是剿滅了這山中的烏鴉,可朝堂之上,不知道還會留下多少殘黨啊。
郭曖不禁憂慮起來。這些日子,他整個人都變得憂慮多思起來。
“哎呀哎呀,郭公子,你看看,你看看這裡,哪裡是藏人的地方麼?何況郡主金枝玉葉,怎麼能讓郡主在這裡呢?”羽歸林一味調戲,不正面作答。
“郡主根本不在你們手裡。”郭曖故作淡然,試探着說。
“這個嘛,你可以這麼想,不過要是我,就會多留個心眼,萬一我們把郡主啊、小王爺的藏在這迷宮也似的羣山中,洞窟裡,等廣平王的大軍殺來,嘖嘖嘖,刀劍無眼,刀劍無眼哦。”
化作巨狼的鮮于燕,半邊身子插滿了骨刀,鮮血淌了一身,忍住痛楚,頭一晃,示意郭曖別再囉嗦下去。
拼力一抖,鮮于燕身上的骨刀悉數射出,圍在近前的幾十名操偶師應聲到底。
骨刀逼出,鮮于燕身上的傷口,迅速閉合,鮮血停止了外流。傷口,開始癒合起來。
幾乎同時,餘下的操偶師紛紛甩出飛鐮,鋪天蓋地,卷向鮮于燕。
郭曖見狀,趕忙探杵一橫,長長的鎖鏈繞在長杵之上,打了幾個轉兒纏定了。反手一撩,幾十名矮小的操偶師頓時被甩到了半空。鎖鏈繞開,被撩起的操偶師紛紛跌撞在峭壁之上。
鮮于燕縱身一躍,落在身旁的斷崖上,方欲衝擊餘下的偶師,卻見衆人身形一縮,收回飛鐮,翻身幾個跳躍,遠離了戰圈。
一陣濃烈的黃色霧氣,裹着腥臭撲過來,籠住了巨狼的身形。
羽歸林不見了。
鮮于燕迅即跳下斷崖,回頭看時。一條水桶粗細的巨蟒,正盤在峭壁上,歪頭張口,吐着長長的信子,盯着自己。
黃色的霧,正是那巨蟒吐納出來。
方纔交鋒的剎那,羽歸林伺機化身,繞到了鮮于燕的身後。
忽然覺得身上酥酥麻麻,微微發癢。鮮于燕回頭一看,本已漸漸癒合的傷口,再次崩裂開來。
密密麻麻的傷口,皮肉外翻,鮮血也開始汩汩外流,情形十分的恐怖。
這蛇霧專克狼族的再生自愈能力。再加上,巨蟒強大的絞殺能力,蛇王蠱的力量,一直爲狼王蠱的繼承者們所忌憚。
只有微微酥麻的感覺,痛感正在消失。蛇霧裡,有可以使人麻痹的成分。鮮于燕明顯感受到無數的傷口裡,鮮血汩汩流出,卻無法控制。
鮮于燕收攏身形,退到郭曖的腳下。行動有些遲緩。
郭曖發現鮮于燕狀況有變,快一步上前,護住鮮于燕。
這時就見羽歸林的一名隨從同懸崖上一個旗號兵,互相打了一通旗語。
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緊接着,那隨從又衝着幾百名遠遠守望的操偶師喊了幾句暗語。操偶師們竟魚貫而去,又奔向那山腹中的幽谷裡。
當時爲了快點追蹤羽歸林,只是破壞了操偶師們藏身的暗哨,那些巨人骨骸都還在。他們回去,不會是爲了對付廣平王的軍隊吧?
想到這裡,郭曖揮盾砸向羽歸林化身的蛇王,神杵也接連而至。
蛇王急彈身形,剎那間纏住了金剛力士持盾的臂膀,當即順勢一遊,金剛力士的雙頭、四臂,連同身軀,皆被巨蛇絞纏在一處。
羽歸林,殺心起,狂性發。
蛇王迅速收緊身子,巨大的絞殺力,直把一尊威風八面的金剛力士,勒得如失了提線的木偶一般,轟然倒地,濺起泥漿一片。
郭曖以元力操縱金剛力士,更與金剛力士同心同感。逼人的壓迫感迅速傳來,勒緊了郭曖的身心。
對於獸王蠱這等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密術,郭曖所知太少,鮮于燕更不曾提及蛇王蠱的厲害。
郭曖幾次試着調運元力,希望能再催動金剛力士戰鬥,奈何巨大的絞纏力量之下,身心受制,竟不能發力。吃力之下,汗流如洗。
鮮于燕驚見不好,強自發力,縱身咬住巨蛇。
羽歸林的一干隨從,見老大已經放倒了金剛力士,呼啦一下,也都圍了上來,直取鮮于燕。
鮮于燕中了蛇霧之毒,全身麻痹,不能機動應敵,爲了護住郭曖,只得死死咬住羽歸林不放。任由敵人的刀劍紛紛刺入自己的身體,鮮血不住流失。
忽然,鮮于燕只覺身子一沉,腳下一陣土崩瓦解,金剛力士迅速坍塌。不好,郭曖不會——
羽歸林化身的巨蛇,絞殺正酣,但覺對手勁力一泄,巨大的金剛力士頃刻間被自己勒得粉身碎骨,化作山丘也似一堆泥沙。
羽歸林魔性更發,狂扭身形,不顧自家疼痛,硬生生把鮮于燕甩飛出去。
一衆烏鴉見狀,歡叫一聲,紛紛跳起,頓時幾十柄鎖鏈飛鉤射向鮮于燕,將他死死鉤住。衆人遠遠圍作一團,各自叫力,將一頭原本狂傲兇悍的巨狼困鎖在陣中。
羽歸林狂態畢露,猛縮身形,迅即騰空而起,箭一般躍至天際,而後翻轉身形,藉着從天而降之勢,張巨口,直吞巨狼。
這一擊,勢必取命。
鮮于燕一聲狂吼,拼盡全力一掙,滾了開去。
兇猛的巨蛇俯衝下來,勢急難收,幾名烏鴉同黨被鮮于燕一掙一帶,落在巨蛇下方,頓時被咬了個筋骨俱碎,血漿肚腸噴流一片。
一擊不成,羽歸林惱羞成怒,不顧鉤住巨狼的同伴,長長的蛇尾如鐵骨鞭一般,一掃,一挑,將化作巨狼的鮮于燕,連同幾名同伴,一起拋上空中。
旋即怒張巨口,再吞鮮于燕。
鮮于燕被拋舉在空中,眼見獠牙大蛇咬了上來,只得忍痛借力,一扯鉤住自己的飛鐮鎖鏈,身形斜下一沉,躲過了羽歸林第二次衝擊。
鮮于燕甫一落地,趁勢滾遠,又甩開幾名拉住飛鉤的烏鴉同黨。
羽歸林再擊落空,回首怒目,鐵尾斜刺裡猛然掃出。
連番的攻勢襲來,鮮于燕的身體早已到了極限,尚未穩住身形,大蛇的巨尾早已掃至,後腿骨應聲而碎。鮮于燕斜飛了出去。
一干隨從心知羽歸林化作大蛇後戰鬥的兇險,見這情勢,又陷入了苦戰,一抖手收回飛鉤,縱身遠離了戰圈。
羽歸林一擊得手,昂首吐信,耀武揚威,遊動身形,死神一般,緩緩逼近鮮于燕。
此刻,他堅信,這獵物,馬上就會成爲他的玩物。
幾次受創,鮮于燕整個身子依然血肉模糊一片,血液大量的流失,正不斷帶走鮮于燕的生命和力量。
然而,巨狼琥珀色的眸子裡,依然迸射着堅定、平靜的力量。似乎正等待着最後的一擊。
羽歸林搖擺蛇身,欺到鮮于燕近前,見他眸中的光彩,原本驕縱的神情又變得憤怒而恐怖。
他不能接受這即將死去的玩物,竟是這樣堅定平靜的眼神。那令人惱怒的平靜啊。
羽歸林脖頸間一陣痙攣,一股濃烈的蛇霧再次噴薄而出,淹沒了鮮于燕。
羽歸林的蛇霧能夠剋制鮮于燕的再生恢復能力,更能麻醉他的身體,令他行動遲緩。
濃霧漸散,鮮于燕站在了死亡的邊緣。
羽歸林肆意的吐着信子,搖擺着巨尾,盡情的挑釁着,炫耀着。忽然,身子一沉,劇痛傳來。
怒目斜視,只見一柄蛋白色的奇怪的刀子,插在了自己身上。
令人惱怒。自己這身銀甲蛇皮經過長年的修煉,尋常刀劍根本奈何不得。短短几日,卻兩次被刺穿。一次竟然還是被惠琳手指所發的劍氣。
更令人惱怒的是,那握刀的人,竟然是郭曖。他沒死。
郭曖一邊嘴角血跡半乾,看來方纔的確受創不輕。此刻卻戲耍般,歪着嘴角,站在了自己面前。
鮮于燕也看到了郭曖,咆哮一聲,似乎在警示郭曖快些離開。
郭曖幾乎沒有與巨蛇戰鬥的經驗。只聽說打蛇打七寸。可看看眼前這水桶般粗細,十丈餘長身形的巨蛇,哪知道七寸在哪。眼見鮮于燕危險,只得硬着頭皮一刀扎過來。
前番戰鬥,他也知道這羽歸林化蛇後,刀槍不入,沒想到這兩儀百辟刀竟能傷他。
郭曖得手,露出一臉壞笑,卻忽然身形一歪,頓時被大蛇捲到了半空,死死勒住。
鮮于燕深知這大蛇絞纏的厲害,拼死衝殺,一口咬住了大蛇。
羽歸林不爲所動,身形一卷,又將鮮于燕擒住,巨大的蛇口,輕輕咬住了巨狼的脖頸,肆意的擺弄着。
最後一擊。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結束這場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