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先生,我與建寧王弟,日後可要如何纔好?”
“如今,對於大唐你是平定叛亂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對於肅宗,你是他的兒子。一切做好了便是!建寧王麼,你些須注意有心人的動作。天意有爲,天道無爲。”李泌囑咐道。
“本王明白了。那邊令誠如何?”
“前朝舊事,一般是國事,一半是家事。而去去難追,許多事,想來已對王爺沒有什麼影響。王爺只須看着便是。王爺一路操勞,還須早些休息。山人,也該去睡了!”囑咐完,李泌便告辭,起身去了後殿。
大元帥府就設在皇城之內,爲了便宜軍機處理,廣平王、李泌在這裡都有自己的寢居之所。
回到長安的第二天,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
鮮于燕在牀上,依舊鼾聲如雷。他是擅睡的人,睡眠對他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
院裡一陣嘈雜,早已持續了有一會兒,有人吵着要見鮮于燕。
興慶宮和廣平王府都派了人來,爲了鮮于燕在一線天護駕有功,都送來了金玉綢緞,作爲褒獎。
不一會,魚諾海帶了一個察事廳子的小太監也來了,說是代表皇上和李輔國大人,送來褒獎,但,並無聖旨,想來這件事,肅宗是不知道的。
一衆人都沒有一道像樣的旨意,只說是奉了誰誰的命令而來,他們三波人可以說是代表了當今最具權勢的人物,一心想着鮮于燕一個小小的六品官,還不得全家誠惶誠恐的接待一番啊。
沒成想,鮮于燕還沒睡醒,鮮于夫人接待衆人,硬是不肯叫醒鮮于燕,說是夫君連日勞累,要好好休息。
這幫人一聽頓時火了,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閉門羹,紛紛吵嚷,“你,你,你好大的膽子,連太上皇褒獎送來,竟然還任由他酣睡!”
“不然怎麼樣?有什麼禮物,你們放下就是了!我家夫君睡覺要緊!”鮮于燕的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婦,根本不管什麼宮廷朝堂上的禮節。
太上皇、廣平王派來的人自然不知道這婦人的厲害。魚諾海卻曉得一二,知道這是個認死理兒,不怕死的主兒。畢竟,他們察事廳子乾的就是監視百官的差事。
魚諾海上前一賠笑臉:“大嫂,是我們來得太唐突了。也不知道鮮于大人正在休息,這次的賞賜就是爲了褒獎鮮于大人,護送廣平王、保護朝廷要犯,勞苦功高。如果賞賜不能親自給到鮮于大人,我們是很難回去交差的。”
“你們交不了差,關我夫君什麼事?”這婦人還是扭住不放。
“鮮于大人,爲朝廷效力,我們也都是奉皇命而來,都是一番美意,一番美意啊!鮮于大人收下這些賞賜,我們回去交差,高官厚祿都等着鮮于大人呢!”魚諾海一直笑着,油滑應對。
這悍婦也知道關係重大,乾脆不說話了,一撇嘴,一叉腰,透過天井望出去,僵立在那裡,好像她也有爲難之處。
魚諾海看明白了,也示意興慶宮和廣平王府來的人,不必再多說話。
鮮于燕睡得朦朧,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麼事。心裡想,這下可害了夫人。尋思片刻,計上心來。
衆人等在中堂,忽然聽到裡邊傳來一陣陣哈欠聲,還不時伴隨着似在忍受巨大傷痛的哎呦聲,大家一見,是鮮于燕出來了。
只見他臉上、胳膊上、腿上,都纏滿了白布,一隻眼被蒙了起來,肚子也鼓起,似乎也纏了東西。
鮮于燕一瘸一拐的走過來,當中一跪:“小人左街使鮮于燕,參拜太上皇、皇上、王爺。不知道幾位大人來到,小人惶恐惶恐。”鮮于燕邊說,臉上還一陣陣的抽搐,似乎一身的傷,令他疼痛難忍。
魚諾海心裡偷着一樂,那晚的事,他是看在眼裡的。知道鮮于燕並未受什麼大傷,他當時還尋思呢,這左街使的功夫深藏不露啊!
魚諾海當然不是那種會趁機揭穿什麼的人,他趕忙上前,拉起了鮮于燕,寒暄起來:“鮮于大人哪裡話,我聽賀蘭大人講到,那狼頭幽騎十分兇悍,廣平王五千精兵,幾乎傷亡殆盡。如果不是郡主、鮮于大人和郭公子及時出手。後果不堪設想。看鮮于大人這一身傷,實在令我等汗顏,恨不能當時在場,出一份綿薄之力!”
魚諾海畢竟代表的是當今天子,太上皇、廣平王那邊的來人,自然也隨聲附和起來。
鮮于燕聽得心裡也是一陣暗樂,心說,平日裡只見你爽直,要不是那次的事情,真看不出你魚諾海是這般心機深沉的人。
“魚總管言重了,魚總管言重了。趕緊給幾位大人上茶啊!”鮮于燕,故作低聲的回說。
鮮于燕順了梯子,站起來,吩咐家人給看茶。也真是難爲這鮮于夫人了,幾位大人來了,愣是茶水都沒有一口。
鮮于燕又替夫人,給興慶宮、廣平王府的來人,賠了罪。人家見他傷成這樣,自然也不會再計較什麼。
唐朝是一個開放的時代,女性不僅有相當的社會地位,甚至悍婦之風盛行。
比如太宗朝的名相房玄齡,就有一位十分了得的老婆,太宗故意刁難她,要賜妾給房玄齡,這位悍婦寧死不從,當下喝了太宗賜給的毒酒,其實是醋。她也落得個醋罈子的名號。從此,就連太宗皇帝說起房玄齡的老婆,都畏忌三分。
唐朝歷來,就不少怕老婆的官員,種種悍婦,宮裡的人也都見怪不怪了。
太上皇、廣平王派來的都是上年歲的老太監,見鮮于燕一身的傷,早就不忍發難,一想到堂堂英雄兒郎,家裡卻守着個母夜叉,心裡只有替他一陣陣苦笑!
是啊!鮮于燕的老婆,生的膀大腰圓,大臉盤子黑黢黢的,根本不像長安城裡朝廷命官的夫人,十足的漠北悍婦的樣子。
衆人寒暄了一會兒,老太監率先告辭,魚諾海也跟着走了。
鮮于夫人把賞賜的珠玉錦緞收起來,看鮮于燕家的門庭,自然不是什麼豪門巨室,可鮮于燕和夫人,對這些東西卻也不曾多看幾眼,收起便罷。
對於皇權,鮮于家的人,似乎也有着超乎常人的漠然,不是蔑視,只是一種視而不見的漠然。雖然他身在公門,卻也只當它是個度日的差事。
送走來人,收拾好中堂。憨壯的妻子和幾個孩子,伺候着鮮于燕吃飯。有鯉魚羹,薰牛肉,麪餅,煮雞蛋,樣數不多,量卻很足,鋪開滿滿一張桌子。
鮮于燕,扯掉僞裝的繃帶,大口吃喝起來。昨夜他已如此吃喝了一番,恢復了不少體力。他每餐的食量,頂過五個壯年的男子。這幾天奔波在外,對他而言着實辛苦。
就在鮮于燕盡情吃喝的時候,郭曖來了。他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今天他並沒有帶七寶,好像自從那件事後,他很少再帶七寶一起行動了,有個半大孩子,終究不方便。
郭曖不請自來,先主動和鮮于燕的妻子打過招呼,逗弄了幾個孩子一番。鮮于夫人,找了個話頭兒,帶着孩子去了後堂。
“怎麼一大早就過來了,折騰幾天,你不累麼!我可得在吃一會兒。”鮮于燕咬了一口牛肉,囫圇着說道。
“哈哈,你吃,你吃。方纔來你家路上,碰巧遇見了小魚兒,說你呼呼大睡,冷落了宮裡來的人!”
“還小魚兒呢,我看就是個小狐狸。這下邊令誠回來了,你還準備怎麼查起?”鮮于燕吞了一隻雞蛋,又囫圇着說話。
“邊令誠如今在大理寺的天牢。倒是不用急了,而且查他,也未必要從他入手啊!”郭曖自信的說道。
“這麼說你有些眉目了?”
“算是吧。高仙芝已經死了,連同他的兒子,在安祿山大破長安的時候,也失蹤了,他的事情,查來查去,總歸都是一些故事。
不過前些日子,我在幫杜佑的侄子,杜環治瘋病的時候,有了不少意外收穫。
第一,高仙芝和邊令誠關係非同一般,而且在征討小勃律的時候,他們二人曾經合力藏起了一宗貨物;
第二,高仙芝大破西域,擒了石國、小勃律等一干國王到長安後,曾經見了一個人,很可能是一個道姑,而且這次見面,對高仙芝影響甚大;
第三,高仙芝率軍遠征怛邏斯城的時候,被大食國二十萬大軍圍困,也曾經出現了一隻九尾狐狸,幫助唐軍突破了重圍。
而那天,在韓當那裡,襲擊我們的,也有一隻九尾狐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
可以肯定的是,在晉州城“白頭帶子們”有可能就是賀蘭壽提起過的烏鴉,他們應該和襲擊我們的那隻九尾狐狸,有所牽連。
那天夜裡,“烏鴉”這個組織裡兩個人物,羽歸林,松下風,則很有可能同永福悲田坊有關。而邊令誠早年間,孤苦無依,就曾寄住在永福悲田坊。
眼下,我們可以從三個地方入手。
杜環,等他神智好些,我們便去登門拜訪,相信可以得出不少線索;
然後就去永福悲田坊,上次問老韓,他說那間病坊無大隱秘,我想,很可能是他沒有發現什麼,我們還得再去看看;
其次,就是在找找高仙芝在西域的舊部,希望能有收穫。”
“賀蘭壽、魚諾海這邊呢?”
“賀蘭壽、魚諾海插手到邊令誠的事情上,說明這件事,很可能是另外一個層次的事情了。絕對不是什麼邊令誠矯旨臨陣殺帥那麼簡單的事情。爲了這件事,太上皇老人家不是還派你出面了嗎?”
“是啊。當年的事,的確有許多蹊蹺的地方!那時候大家沉浸於叛軍殺來的恐慌之中,很多事都疲於應對。現在恐怕他老人家想弄清楚一些舊賬吧!”
二人說話的當口,前院兒又傳來一通急促的敲門聲,二人停下談話,不約而同的看過去。
一個老僕人,也是鮮于宅邸的管家去開了門,帶過來一個人。是左金吾衛的一個小吏,平日裡鮮于燕的跟班兒,麻六兒。
鮮于燕告了假,本來這幾天都不用去當值的,見他來了,一瞪眼:“你個兔崽子怎麼過來了,不知道老爺今天休息啊!”
“大人,不好了,杜府又出事了,哎呦,人家杜佑杜大人,剛剛榮升宰相,哎呦,這叫小的們怎麼辦哦!”麻六兒,平時說話辦事十分的麻溜兒,今天不知道怎麼的慌張起來。
“你小子有話慢慢說,急什麼急。怎麼着,他家又失火了?前陣子,動不動招魂弄鬼的,害得老子多少天都沒睡好。”鮮于燕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是,是杜府家公子,杜環失蹤了!杜家人說,昨天夜裡,有兩個黑衣人來,綁了他家公子,翻牆跑了。”
噗——鮮于燕一口雞蛋黃,全噴了出來。失蹤人口,還是新任宰相的族侄,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而且,還關係着一宗奇案。鮮于燕看向郭曖,郭曖也一臉的驚訝,甚至有些不相信眼前小吏所說的話。
郭曖心中突然一陣的懊悔。對了,前番田陌桑、宇文雷等人家中,一連串的變故,想必那些裝神弄鬼之人,並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杜環,也是多年追隨高仙芝的人。之前,他因爲相思入魔,那夥人纔沒有對他下手的吧。他的瘋病,既被師兄治好了,自然成爲了他們的目標啊。
自己竟然忘了囑咐杜府小心此事。
轉念一想,對方都是武功卓絕的人,又善用迷幻之術,就算叮囑了杜府的人,加強戒備,怕也只是徒增傷亡。
對手只是想打探消息,想來短時間不會傷害杜環的性命。
一聽說杜環失蹤了。郭曖,迅即把這件事同田陌桑、宇文雷等府上發生的事情,聯繫了起來。雖然不同前幾次裝神弄鬼的做派,這一次竟然直接把人劫走了,恐怕跟邊令誠的回京有關。
也許,那班裝神弄鬼的妖人,也是烏鴉一夥的人。他們沒能得到邊令誠,所以加緊了手段,劫走了杜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