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語有云“迷者師渡,悟者自渡。”
相傳當年禪宗五祖弘忍大師,傳衣鉢袈裟于慧能,又恐其身份突兀,而遭人妒忌引來劫難,便囑咐其連夜南下。
五祖將慧能送到九江驛,更欲親自駕船送慧能過江,慧能婉拒,對曰。
“迷者師渡,悟者自渡。”
這意思就是,我靠我自己。
郭曖的意識,恢復到現實世界,方纔與所謂佛母孔雀大明王的會面,恰如剎那,眼前的一切並未變改。
迦樓羅天尊?自己眼下這副樣子,顯然還沒覺悟那一層,而對面孔雀法王,不管怎麼看,都比自己強了很多。
他這個樣子,應該就是佛母孔雀大明王的姿態了。
可剛纔聽那傢伙神神叨叨的,孔雀法王現在的姿態,應該也不是佛母明王的究極狀態。
郭曖強提內元,勉力與孔雀法王抗衡,二人漸入僵持局面。
洛陽皇宮的大殿裡,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崔乾佑、嚴莊、史思明等人,以及他們的部將,皆在殿上候着。
包裹蠻豬鐵衛、幽騎軍在內的所有精銳,都被佈防在皇城和宮城。
在確認攻打上東門的唐將是李嗣業後,史思明就率先請纓,要求出戰對敵,誓將玄甲軍全殲,活捉李嗣業,拿來殿上交由聖主發落。
史思明這個老狐狸,哪是真心出戰。
今日一早收到張繼武全家被殺的消息,老傢伙這顆心一直就懸着呢。
到底是誰出賣了張繼武?
是史思明嗎?當然不是,不過,史思明卻知道到底是誰出賣了張繼武。
那個人會不會把自己也給賣了呢?
很難說。
那個人到底想幹什麼,誰也捉摸不透,沒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或許,他只是想要毀掉這個世界。
史思明趕緊召集部下將領,先內部開了個小會兒,主要是查點一下人數,看看安慶緒有沒有對自己的人下手。
人都還在,也沒什麼風吹草動的,這才稍微放心。
到了殿上,一開始衆人還吵吵嚷嚷獻計獻策,表一下衷心,可安慶緒一直陰沉着一張白無血色的臉,誰也拿不定他的主意,乾脆就都壓抑了,誰也不敢說話了。
直到李嗣業領兵攻入上東門甕城的消息傳來,安慶緒才稍有所動。
史思明知道安慶緒仍對自己有所猜忌,這才主動請命出戰,以向安慶緒表達衷心。
安慶緒翻着白眼兒搓着手,咬牙琢磨了好半天,一直沒說話,好不容易開口說句話,確實讓小太監去添火。
“豬兒豬兒,李豬兒吶,趕緊把火燒旺點兒,都快凍死朕了。”
“喔,呵呵,呵呵,李豬兒還真他媽變成一頭豬了。”
他倒把這事兒給想起來了,反倒是史思明請令出戰的事兒給忘了。
史思明彎腰撅屁股站在殿上,也不敢再多吱聲,就那麼愣杵着,心裡這叫一個尷尬。
心說話這小子什麼毛病,怎麼比他爹還難琢磨呢?這到底是想弄死我呀,還是想繼續用我呀?
照這麼個意思,是非逼着我投奔李泌啊。
李泌,就能保全自己嗎?史思明心裡暗自搖頭。
瞅瞅眼前這主兒,安慶緒,自己老大哥的兒子,還不是把自己當成仇人一樣。
當初跟着安祿山起兵謀反,哪能想到會有今天啊,自己衝鋒陷陣可是一直都打在前頭,手上可是沾滿了大唐忠臣的鮮血,那些人能饒了自己?
李泌的話固然可信,長安也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可以後日子還長着吶,那些個文臣武將,不論忠的奸的,也不論是不是跟自己有仇,遲早會將自己置於死地呀。
史思明心裡這小算盤就開始啪啦啪啦的敲打起來了。
他已經打通了李泌那邊的關節,眼下安慶緒也不會殺自己,不管怎麼樣,都會有一條活路,只是選哪一條路,會走的更長遠,就說不定了。
崔乾佑瞅着史思明那站立不安的勁兒,還以爲他是被安慶緒的態度折磨的,哪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呀。
崔乾佑追隨安祿山時,早些年也是先跟着史思明的,知道史思明對安祿山忠心耿耿,驍勇善戰,心裡是認可和佩服的,自然不願意見到老將軍如此難堪的局面。
當下,崔乾佑也上前一步施禮,請求領兵出戰。
蠻豬鐵衛、幽騎軍兩支精銳全在崔乾佑麾下統領,加上自己原本那幾萬人馬,現在的崔乾佑就是安慶緒的小心尖兒啊。
而且剛被李泌詭計逼得自己把親生母親射殺,這份仇怨說什麼也要報的。
安慶緒不耐煩的衝他搖手。
“行啦老崔,你別添亂了,等,再等等。”
崔乾佑衝史思明使個眼色,兩人退回自己位置上,不再說話。
史思明心眼兒多,心眼兒多他就多疑啊。安慶緒這反應,擺明了還是不把自己當自己人啊。
崔乾佑這心就徹底涼了,打定主意不跟安慶緒了。
一幫人誰也不摸清安慶緒到底在想什麼。
他坐在龍椅上,把自己裹在大皮裘裡,不停的搓着手。一雙手搓的紅紅的,神經質的抽搐着。
也不確定他是在憋什麼壞主意,還是被當前局勢嚇的。
一直等到孔雀法王的噬魂•修羅獄圖結界完成,殿前的小太監嚇得跪着爬着跑來報告,安慶緒這才瘋笑着衝出大殿,仰頭觀望。
在孔雀法王的操控下,那些長舌和鬼爪距離皇城和宮城很遠,天色晦暗,原本富麗輝煌的神都洛陽,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而廢棄許久的動物巢穴。
那些細長的舌頭、手爪,就像洞穴裡垂下的植物根鬚,駁雜中透着一股陰森恐懼。
安慶緒癡癡傻傻的笑着,跺着腳拍手叫好。
“真動起手來,還是孔雀法王這樣的人有用。”
“嘿嘿,我告訴你們,我早就看出來了,那和尚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出家人,慈悲爲懷,哈哈,哈哈。”
瘋子,這就是個瘋子。史思明心裡暗罵。安祿山是個瘋子,這小子現在就開始發瘋。
追隨而出的文武將官,也都被安慶緒的反常表現嚇得不輕。
一衆人分列在嚴莊、崔乾佑還有史思明身後,把安慶緒孤立起來。
安慶緒掃視衆人,露出輕蔑的笑,看他的樣子,倒是很享受這種感覺。
穹頂之上的戰鬥愈加激烈,每一步變化,都令凡間的人們驚愕不已。
當孔雀法王化身佛母孔雀大明王,與佛魔共身的大鵬王戰在一起,人們終於意識到,這場戰鬥早已超越了他們以往的認知。
這是佛與佛之間的戰鬥。
再說郭曖這邊,現下的他很明顯處於不利地位,只能勉力抵抗,不被佛母金剛壇城結界強大的虛無之力碾成齏粉。
那道佛母孔雀法大明王的靈識所說的話,只能算是鼓勵了一下自己,一點方向感都沒有。
郭曖冥思苦想之際,忽然在幽幽暗暗,光怪陸離之間,發現一點黑暗的氣息。
那裡——有魔氣散溢出來,雖然很少,但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是魔氣。
難怪那道靈識說孔雀法王的覺悟並未達到頂點。
那道魔氣一定是孔雀明王未成正果之前的魔身所留。
佛母孔雀大明王和迦樓羅天尊一樣,都是佛、魔一體的。
思量一番,郭曖催動元力化成一道金剛羽劍,射向那團魔氣。
果然,那團魔氣中劍之後,整個結界的力量也爲之鬆動,雖然不過彈指間的功夫兒,卻也令郭曖欣喜不已。
至少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
孔雀法王又豈是易與之輩,不等郭曖再出二招,已然將那團魔氣隱藏起來。
嘿,郭曖叫苦不迭,方纔是試招兒,不曾拼盡全力,反倒打草驚蛇了。
郭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又試了幾個法子,再也尋不見那團魔氣所在。
“神照之眼。”
“神照之眼。”
郭曖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聲呢喃。
“誰?佛母明王?你又來找我幹嘛?”郭曖嘟囔着。
“是吾,吾非佛母明王。”
恍惚之間,郭曖彷彿看到一名僧人,斗篷壓低,看不清樣貌。
呃,是他。自己上次昏迷之際,也是看到了這個影像。
“好巧啊,又見面了,你也在這個什麼佛祖涅槃時留下的智慧之間?”
“這裡不是智慧之間。”
“呃。”
“想不到你竟能同時駕馭金剛鵬王和魔天鵬王的力量。”
“可我還是打不過那個孔雀法王啊。”
“各人際遇不同,不必妄自菲薄。”
“你說神照之眼是怎麼回事兒?”
“大鵬展翅翱翔於九萬里高天,而地上一切走獸螻蟻,皆難逃其目,是爲金剛之眼,而光怪陸離之中,辨識一切真假善惡,一切有相無相,則爲般若之眼,神照之眼,本是心眼,你須再進層樓。”
那道人影說完,隨即消散。
郭曖之前所覺悟的神照之眼,可於夜間視物,如同白晝,難道也可以在這萬千佛光中看透那股殘存的魔氣?
郭曖瞪大了眼睛,怎麼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心眼?大概不是用眼睛看的意思吧。
郭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裡也沒有天眼要長出來的意思。
想來想去不得其法,郭曖索性把眼一閉,好懸嚇壞了他。
滿眼望去,都是黑漆漆的魔氣,就連那佛母金剛壇城又化回原來修羅獄圖的模樣。
郭曖睜眼,閉眼,反覆看了幾遍,最終肯定這佛母金剛壇城就是修羅獄圖,那大光明孔雀法身的樣子,也是以法力幻化所成。
孔雀法王這傢伙,竟然弄虛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