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封魔錄:真魔劫
017、百年算計一朝盡
聽玄宗皇帝講完一切,泉懷先無言以對。
玄宗皇帝承受了他的復仇,而他,卻對玄宗皇帝的寬容,不知所措。
“所以,你也覺得我做下這些,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吧?”泉懷先又問。
玄宗皇帝思索良久,他想說,他覺得他很可憐,遺孤一脈被人算計於股掌之間,被人算計了幾代人。
可仔細想想,這樣的說法對他實在太殘酷,其實被算計的又何止李建成李元吉。
“不,是我們被人玩弄了。”玄宗皇帝嘆息道。
“我們?被誰玩弄?”泉懷先自負算盡天下,這世上竟還有玩弄他的人?
玄宗皇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使高力士離開,自己再次爲泉懷先斟滿一杯酒。
泉懷先的驕傲和鬥氣消減,甚至有些不安起來,來這裡之前,他還自負的以爲自己是那知道最終秘密的人。
現在看來,事情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玄宗皇帝已經有所準備。
他不確定高力士進屋內去做什麼,也許那裡已經埋伏了一隊千牛衛,隨時可以衝出來殺掉自己,把這一切的秘密都埋葬。
泉懷先的眼神裡流露幾分惶恐。
“你不用擔心,他只是去拿一樣東西。”玄宗皇帝看出泉懷先的心思。
人之從容與否,往往跟手中的底牌有關,心態則會隨着事態的變化,而變化。
泉懷先擠出一絲笑容,端起酒杯卻並沒有喝下去,其實他早已滿飲一杯。
他本是抱着飛蛾撲火的必死之心來的,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殺手鐗不過是一個秘密,現在那個秘密卻被人提前知曉,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高力士出來了,他的身後沒有手持刀斧的士兵,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虛驚一場,也對啊,李輔國怎麼可能會允許他還養着自己的近衛呢,是自己亂了陣腳。
泉懷先這樣想着,同時目不轉睛的盯住高力士手裡的東西。
那是兩件紫檀木的盒子,交疊放在一起,做工十分樸素,外表只是仔細打磨過,卻未有任何的紋飾鑲嵌。
一般宮內的木器盒子之類,往往鑲嵌一些貝母、金銀之類。
這兩件盒子三寸來寬,長一尺有餘,高不過寸。
十分普通的盒子,太過扁平,不像是裝了什麼大的物件。
玄宗皇帝示意高力士把東西呈給泉懷先。
高力士從命,把盒子在桌案上擺好。
兩件盒子沒有明顯的開啓按鈕,很明顯是利用魯班鎖原理,做成的機關盒子。而且,很長時間沒有被打開過了。
高力士手法生疏的擺弄着,搞得大家心裡都有些緊張。況且他已老邁,有些細小的構件擺弄起來,實在力不從心。
“是什麼東西?誰的信嗎?”泉懷先忍不住問。
“是,原本還有那幾封虯髯客寫給淵蓋蘇文的信,後來那幾封信無端失蹤,若我猜的沒錯,應該在你那裡吧?”
泉懷先點點頭,他當然會帶在上身,那本是他賴以反擊的利器,是自己身份的證明文件之一。
“那這些呢?”
“是虯髯客寫給齊王李元吉和李靖的信。”玄宗皇帝篤定的回道。
泉懷先沒有急着表露心跡,而是趁着木盒未打開的功夫兒,仔細揣摩着那兩個名字背後可能存在的信息。
齊王李元吉,當然是曾祖李建成這邊的人。
可李靖的身份就複雜很多,李靖當然是秦王李世民的人。
不過,虯髯客也承認自己和李靖交情莫逆,並與李靖的夫人紅拂女,三人並稱風塵三俠。
在祖父李承明傳下的口述中,虯髯客是一位高句麗貴族,因見隋帝楊廣昏庸,天下大亂,便隻身來到中原,希望能尋一位明主,建功立業。
幾番蹉跎後,結識了李靖。
當時李靖已經投唐,併成爲李淵父子手下的得力干將。
虯髯客受到李靖的影響,也認爲李淵父子最有希望收拾破敗局面,重整河山,便有心投靠。
當然了,他是個心性高傲之人,不是說憑誰引薦一下,就乖乖加入人家陣營了事的人。
他希望能夠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最大化的展現自己的價值,這樣纔好謀得心儀的位置。
殊不料,機會沒有等來,玄武門之變倒先來了。
就在秦王李世民誅殺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又趕到太極宮逼迫高祖李淵立其爲太子的當日,李靖深夜趕到虯髯客寄居的寺廟,將一個昏死過去的孩子帶給他。
李靖說明了那孩子的身份,並希望虯髯客帶着孩子離開中原。
虯髯客自詡俠義,有結義兄弟相求,熱血上涌,便帶了孩子連夜出城。
然而李靖只是說明了孩子的身份,卻沒有表明原因和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帶着孩子來到長安東面不遠的商州,第三天便聽到了來自長安的消息。
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妄圖截殺李世民,而被李世民反殺,天子下詔立秦王李世民爲太子。
虯髯客不是三歲小孩兒,當然明白了真正的陰謀是什麼,也明白了李靖爲何要自己離開中原。
李世民效仿楊廣,弒兄奪嫡,未來天下必將再次陷入大亂局面。
虯髯客亦心灰意冷,遂帶着李建成的遺孤,也就是泉懷先的祖父李承明離開中原,回到故土高句麗。
虯髯客一生孤獨,便將李承明託付給淵蓋蘇文,淵蓋蘇文將他交給三子淵男產作爲養子,對外則稱親生。
後淵蓋蘇文暴政侵略,招致滅亡,淵男產便帶着李承明重新回到了長安。
只是當時太宗已崩,高宗繼位,也沒人能認得李承明是誰了。
不過,李承明親歷和虯髯客所講述的故事,卻在這一脈人中流傳下來。
在虯髯客說法裡,他並沒有同曾祖一方的李元吉有過聯繫。
至於說李靖的救命之恩,也是聽虯髯客的片面之詞。
李承明的說辭裡的確有李靖帶人衝進東宮一說,不過當時他被一名士兵打暈,之後的事情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李靖有救過他。
泉懷先心機深沉,他已然猜到了事情本來的樣子。
他仰天長嘆,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可真是太殘酷了。
高力士的木盒恰巧這個時候全都打開了,他把蓋子揭開,請泉懷先自行取閱。
蓋子打開,一股好聞的檀木香味兒散溢出來。
每一件木盒裡各有一封信,就連信封信箋上都瀰漫着檀木的香味兒。
信封上的字跡,正是出自虯髯客的手筆,出於好奇,他先拿起了寫給李元吉的那封信。
稱呼很親切,三胡吾弟——
三胡是李元吉的小字。古人有名有字,名不宜直呼,字卻是日常親朋好友之間呼來喝去,以顯親近用的。
這個虯髯客顯然同曾祖父那邊也是非常熟識的,可他卻隱瞞了這條信息。
信的內容一目瞭然,是虯髯客向李元吉通報消息,說秦王近日有所圖謀,勢必於太子不利。
落款確實是虯髯客的名字,日期在玄武事件之前的一個多月左右。
泉懷先仔細辨別筆跡、紙張,確定不是僞作,當即重捶桌案,大罵:“虯髯客狗賊,欺人太甚。”
他心中已有答案,捧着虯髯客寫給李靖的那封信,泉懷先端詳良久纔打開一觀。
如其所料,心中內容同寫給李元吉那一封信大同小異,不過是立場對調而已,稱呼當然親切的“藥師吾弟”。
藥師,是李靖的字。
時間也是玄武兵變之前的一個多月左右,比之給李元吉的那封信,只提前了一天。
泉懷先反覆對比、驗證着兩封信的真僞,忽然想到自己懷裡便有那幾封虯髯客寫給淵蓋蘇文的信,那幾封信是不會假的。
當時的高句麗、新羅等國都是用漢字作爲官方文字的。
虯髯客寫給淵蓋蘇文的信,也是漢字。
三封信互相比對,確定是同一時期的紙、墨,筆跡亦是出自同一人。
泉懷先不得不信,他心如瘋馬,如亂卷的波濤,又滿飲幾杯,才藉着微醺平靜下來。
“你早就知道了?”
“也是這幾天的事,”玄宗皇帝坦言,“豫兒陰差陽錯得了一本太宗留下的書,夾頁中有一張圖,我們按圖上線索找到了這兩個盒子。”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太宗皇帝是知道真相了?”泉懷先忽然想起什麼。
“是,虯髯客的真名淵太希,正是淵蓋蘇文的叔父,他來中原圖謀如何,便很清楚了,所以後來太宗皇帝攻滅高句麗,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當時的文件中並沒有關於你祖父的記載,所以才使得你一脈潛居他族至今。”
“所以這一切,只是源於一百多年前的一個陰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泉懷先情緒難控,漸入癲狂。
“造化弄人,這種事情最好不要去想他了。玄宗寬慰道。
泉懷先哪裡聽得進去,就算聽得進去,又怎能在短時間內化解種種的恩怨顛倒。
雖然不合時宜,郭曖還是追問了一句那批黃金運出的路線。
他本以爲八面財神是他的人,他應該知道的。
不過,他也不併知道,十三烏鴉各自之間皆有自己的圖謀,無非是因爲共同的利益而合作罷了。
玄宗皇帝希望泉懷先重入宗譜,被對方拒絕了。
“知道我爲什麼終身不娶,不留子嗣麼?我就是想着報了那樁大仇,便一了百了的,宗譜之類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