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封魔錄:真魔劫
016、隱太子的遺孤
“連呂東來都死了,你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泉懷先不請自來,也不等玄宗皇帝招呼,自行來到案前坐下。
高力士躬身爲他倒酒,顯得十分客氣。
幾人對飲良久,分明心事重重,卻不知從何說起。
年紀越大越是如此,太多的恩恩怨怨,亂做一團,沒個頭緒。
“你身體倒顯康健,”玄宗皇帝笑笑,口氣不像在跟敵人說話,倒像是在跟多年未見的老哥們兒,“寡人是不行了,近來愈發覺得疲憊。”
他甚至親自爲對方斟酒。
玄宗皇帝的態度,令泉懷先感到甚爲驚訝,看他神色,頗有幾分失落。
皇帝的態度,完全超乎泉懷先的預料。
郭曖也很吃驚,爲何老皇爺對這賊人如此客氣?
剛纔他還等着老皇爺一聲令下,便把此賊拿下。
他認識泉懷先,甚至有過幾面之緣,這老頭兒豁達博學,善於說教,傾聽者衆,人緣很好。
然而高力士和高仙芝卻一口咬定,他就是謀劃許多大逆不道之案的烏鴉之主。
郭曖本是不信的,這老者的胸襟和風采,怎可能是那種十惡不赦之人呢?
不過,當泉懷先走進來的時候,他又有幾分信了。
這老者談笑從容的風采中,有幾分難以掩飾的鬥氣,就像一隻驕傲的大公雞,是抖着長長的尾巴和鮮紅的雞冠子,耀武揚威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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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懷先愣住了。
他原本準備了許多尖酸刻薄的話,極盡嘲諷之能事的話,想要奚落玄宗皇帝一番。
最好是把對方羞辱的破口大罵,最好是兩個人唾沫星子亂飛的吵嚷起來,也好把自己這鬱結一生的憤懣宣泄出來。
有時候跟對方痛罵一頓,比把他殺了,都更能釋放自己心中的塊壘。
可對方竟是這樣一種態度?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算是原諒了自己,這一生的陰謀算計嗎?
他又憑什麼原諒自己?
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老頭子,可憐的老傢伙,他都知道些什麼呀?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應該恨,他應該恨自己,他應該帶着滿腔的仇恨,在白日茶飯不思,在夜裡輾轉難眠。
泉懷先氣急敗壞,猛地一擲,把手中的玉杯在石階上摔得粉碎。
“混賬,誰要來跟你嘮家常的嘛?嗯?你個老不死的,你都知道些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爲你這樣的態度,就會讓我好受,呸。”
“……”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自以爲是的傻瓜,蠢蛋,混蛋。”
果然,泉懷先唾沫橫飛起來。
玄宗皇帝嘴角浮起微笑,但他強忍着不讓自己笑出來,他不想傷害這個氣急敗壞的老傢伙。
他想和解。
至少,在兩個老東西臨死前,對一些事情可以釋然。
泉懷先憤憤的咒罵着,但他也只是咒罵,並沒有吐露什麼有用的信息。
他還是放不下,他想贏。
他覺得,只要自己不說出那個最終的秘密,他就永遠佔據着某種情報上的優勢。
那個被自己的家族隱藏了一百多年的秘密,只要一說出來,絕對可以讓眼前這個昏聵的老皇帝震驚不已,惶恐不已,懊惱不已。
他對自己深深的恨意,就會瞬間轉化成愧疚,他就會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都是天經地義的。
巨大的反差的情緒,將會把眼前這個昏昏老人折磨的死去活來。
可他竟然是這種態度,那種寬和微笑的樣子,實在令人厭惡至極。
自己籌謀一生的算計,竟然還是疏漏一招。
泉懷先憤憤罵着,當他意識到自己真的無法激怒玄宗皇帝時,渾身的力氣傾瀉殆盡,慢慢坐下去,怨恨而無助的望着對方。
“幹嘛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你以爲你都知道些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泉懷先低吼着,發出最後的指控。
“是,唐隆年間,你暗中助我平定韋皇后之亂,先天二年,你密報太平公主謀反,助我先發制人,那個時候我確實不瞭解你,我曾多次暗中派人秘密察訪,希望能找到你,襄助於我,開創大唐新的局面。”
“不料自那以後,你便如消失了一般,直到開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夥同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兵變一案,我發現在武惠妃和駙馬楊洄的背後,另有力量支持,細查之下,果然發現了你的蹤跡。”
“雖然不願意相信,但我肯定那個人就是你,我開始意識到你的複雜。”
“這幾十年來你謀劃不斷,不過再後來更大的舉動,莫過於指使高仙芝滅石國、突騎施的一干行動。”
“起初我也以爲是高仙芝貪功,不過我還是派高力士暗中察訪一番,果然又有你的行跡出現。”
“安祿山謀反,是他自己早有圖謀,不過,我相信這其中也少不了你的勾連。”
“還有天寶十四年,叛軍兵近潼關,邊令誠假傳聖旨,臨陣殺將,害得高仙芝和封常清枉死,以致軍心動搖,這背後也是你的謀劃。”
“至於你暗中搞的那個烏鴉組織,就不用一一細說了吧。”
泉懷先臉上的表情反覆變化着,因爲每當玄宗皇帝說起一樁案子,老皇爺也確實會流露幾分怒氣和不甘。
但最終,還是沒有徹底激怒他。
泉懷先冷哼一聲,再次譏諷起來,“呵呵你都知道了又怎麼樣?你李唐的大好河山,不世榮華,還不是被我玩弄的支離破碎?”
“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嗎?我曾經以爲,你想自己做皇帝的。”玄宗皇帝直視泉懷先的眸子。
“是,做皇帝,做大唐的皇帝,就是田間的糙漢子發起夢來,也會想一想吧,我的確那麼想過,可後來我又覺得那又能怎樣呢?最徹底的復仇,莫過於將它徹底的粉碎。”
“你就這麼恨?”玄宗皇帝甚至流露出幾分憐憫。
“呵呵,你什麼都不懂,當然不會明白了。”泉懷先自以爲引動了玄宗皇帝的情緒,得意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明白?”
“喔?那你倒是說說看,我爲什麼這麼恨你們?”泉懷先輕蔑的反問。
“你想我說出來?”
“有何不可?”泉懷先揚起臉來,迎着玄宗皇帝銳意的目光。
“玄武門之變,”玄宗皇帝停下來,打量着泉懷先的表情,“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說,繼續說。”泉懷先興奮而激動。
“玄武門兵變,我先祖太宗皇帝殺死自己的同胞兄弟,開國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進而受詔稱太子,繼皇位。”
衆人疑惑,不知道玄宗皇帝爲何會提起這件不光彩的舊事。
“精彩,精彩,繼續說,不過他可不光是殺了自己的兄長和弟弟,還把兄弟的兒子全部賜死。”泉懷先補充道。
莫說這些細節,就是公開議論玄武門之事,都是極大的忌諱。
泉懷先卻越說越激動起來。
“是啊,一個殺死自己手足,又迫害侄子的人,應該遺臭萬年,爲後人代代唾罵纔對,就像楊廣那樣,可是他偏偏卻開創了一代盛世,爲世世代代的百姓所稱讚,所以這份奇恥大辱,無論怎樣也無法在心底抹平,對吧?”
“沒錯兒,沒錯兒,李世民憑什麼,他憑什麼被稱爲天可汗,憑什麼受到萬國來朝,百姓愛戴的榮耀,他不過是一個殺死自己同胞兄弟的劊子手。”
“是啊,所以你要把他創下的這份榮耀粉碎,徹底的粉碎,甚至你連繼承這份榮耀都不願意,你寧願它徹底的粉碎,對吧,我的好兄弟。”
“你——你說什麼——”泉懷先嚯地站起來。
郭曖和高仙芝同樣深爲震驚。
玄宗皇帝,竟稱眼前的人爲兄弟。
“你是開國太子李建成第五子李承明的孫子,難道我不該叫你一聲兄弟嗎?”玄宗皇帝直迎泉懷先噴火的目光,毫無避諱的說道。
巨大的沉默。
就連高仙芝這個曾經烏鴉集團的得力干將,都不曾料到,泉懷先竟是隱太子李建成的後人。
泉懷先張大嘴巴,空洞如被抽乾了靈魂一般,呆呆的望着玄宗皇帝。
“你,你都知道?”他的聲音,好似從歷史的虛空中傳出來,低沉而悠遠。
“其實最早對你的身份起疑的,還是太平公主,她使人在高句麗舊地找到幾封信,是虯髯客寫給泉蓋蘇文的。”
泉蓋蘇文,原名淵蓋蘇文,因避高祖李淵諱而改字,是高句麗末期一位弒君奪權的軍事獨裁者。
淵蓋蘇文設計邀請高句麗榮留王檢閱自己的軍隊,宴席上誅殺百名大臣,後又衝入皇宮殺死榮留王並分屍,且不與榮留王舉行葬禮。
當時的高句麗、新羅、百濟同爲唐冊封的屬國。淵蓋蘇文掌權後,對內暴政,對外侵略。
新羅派遣使者入長安,控訴淵蓋蘇文勾結百濟,侵犯其四十餘城,並妄圖切斷其入唐通路的陰謀,請求太宗皇帝予以援應。
太宗皇帝遂以專使前往高句麗調節制止,不料卻爲淵蓋蘇文粗暴拒絕,而新羅苦苦求援,長安不得不出兵干預淵蓋蘇文對新羅的侵略。
公元666年,即唐高宗乾封元年,淵蓋蘇文去世,其長子淵男生嗣立莫離支。
(莫離支,爲高句麗後期出現的全新官職,其權力超過相當於宰相的大對盧,爲淵蓋蘇文之父淵太祚,爲奪取皇權而自設的專權官職。)
淵蓋蘇文次子淵男建、三子淵男產互相勾結,暗中派兵刺殺巡遊的淵男生,淵男生爲自保投附長安,後隨唐將李勣攻平高句麗。
淵男建兵敗,被流放於黔州。
淵男產,自城破時請降,入長安,授司宰少卿,加金紫光祿大夫。其後人改姓泉。
名義上,泉懷先是淵男產的兒子淵浩明的後人。
實際上,這個淵浩明便是大唐開國太子李建成的遺孤,第五子李承明。